广西来宾前首富:为还4亿欠款 他造了一座毒品加工厂

　　20年会让一个人发生怎样的变化？1996年，广西来宾首富兰永固建造了当时城里最高的11层“永固大厦”。这位热衷于收购煤矿的老板最终因资金链断裂欠下4亿多元债务，避走他乡。2018年年初，兰永固在警方的控制下重回公众视野。在他身后，是藏于林场深处的毒品加工厂和800公斤冰毒。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俞琴

　　编辑|刘海川

　　一

　　谁也没想到，来宾“首富”兰永固会欠下4亿元的债务。

　　辉煌时，不用兰永固开口，钱会送上门来，少则几万元，多则数千万。“送”钱之人，下至贩夫走卒，上至地方官员，都想在他的商业布局里分一杯羹。其中不乏已落马的贪官——2005年前后，来宾某建筑公司向时任来宾市副市长段一中行贿32万元，段将其中30万元投资到兰永固在贵州的煤炭项目中。

　　那时，兰永固在来宾拥有一栋11层高的大厦和7个煤矿，“好车、美女相伴”，在外人看来，他风光无限。

　　地处广西中部的来宾市，土地富庶，盛产蔗糖和煤炭。无数人曾在此攫取财富。源源不断的大货车将甘蔗和煤炭运往糖厂，再从里面运出蔗糖。

　　兰永固是这些淘金者里的佼佼者。他出身贫农，说话声很细，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即便是后来债台高筑，面对怒气冲冲的讨债者们，不管别人怎么骂，他也总是笑脸相迎。

　　身高不足1.6米的兰永固被曾经的生意伙伴黄友良认为不是“有钱人的面相”。他曾取笑对方“好日子不长，他的命受不了这个”。

　　这在当时只是一个玩笑。但黄友良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

　　曾在来宾市人尽皆知的富豪兰永固，2000年开始频繁向周围亲友“融资”，希望扩大他包括煤矿在内的商业版图。但他最终失败。身负4亿元巨债，从此销声匿迹。

　　黄友良说，过去他不信命，后来兰永固落魄了，他就信了。但令他更想不到的是，2018年初，兰永固这个名字竟然随着一桩特大毒品案的破获而回归来宾人的视线。

　　2018年1月19日凌晨，在来宾市金秀县的六冷林场内，驾驶白色越野车的兰永固及车上超过68千克的冰毒被埋伏的民警截获。

　　“兰永固无路可走了，才做掉脑袋的事。”黄友良感叹。

　　兰永固被抓5个小时前，他那隐匿在偏僻山林里的制毒工厂，在警方缜密计划下被瓦解。

　　1月18日，天快要黑了，狗吠渐止。金秀县的深山里，侦察员们潜伏在草丛中，监控着不远处一栋二层楼房内的动静——这栋楼房被民警称为“前哨口”，从此处继续往山林深处前行三、四公里，会发现一个简陋的制毒窝点。

　　数月布局，如今该“收网”了。

　　2017年11月中旬，民警在一次侦察信息研判时发现，金秀县有大量毒品销往桂林、梧州、贵港等地。兰永固及其子兰飞有重大制贩毒嫌疑。

　　蹲守一个小时后，来宾警方冲入“前哨口”，将兰飞、蓝某某及覃某妹三人抓获。随后，蓝某新等8名涉案人员也被悉数抓获。5个小时后，驾车归来的兰永固被擒。

　　如果没有被抓，这个夜晚，兰永固将在广西梧州市蒙山县新圩镇公路边与一个姓覃的来宾人进行大宗毒品交易。然后，他将去见比自己小18岁的女友罗某。19日，两个抓捕组分别将覃某、罗某抓获。

　　根据兰永固指认，警方又先后在制毒窝点及两处租赁仓库内查获0.8吨冰毒成品及半成品。

图为制毒窝点。 图片来源：来宾市公安局网站

　　二

　　家住六冷林场附近的老冯已多年没再进过这片林地了。十多年前，包括制毒窝点所在的区域租给了外人。但让村民奇怪的是，承包林地的人住在里面却不搞生产，“有时开着车进进出出，不砍树卖树，也不种树。”

　　“肯定有问题。”村民们议论。

　　金秀县隶属于广西来宾，地处大瑶山山脉，山地面积占县境土地总面积的73%。

　　地是早被租下的。2002年，出手阔绰的兰永固决定在六冷林场承包这一片林地时，遭到助手王威反对。

　　王威是被兰永固聘请来管理大厦内的蓝鹰大酒店的。他觉得兰永固那时候“盘子铺得太大”，不应该继续扩张。但对方没有采纳他的意见。2002到2004年，兰永固先后三次委托熟人在这里共承包了5300亩林地。

　　兰永固曾向手下彭伟提及此地：“退一步说，这里还有个养老基地。”但让彭伟未曾预料的是，十余年后，“养老基地”成了制毒窝点。

　　在被抓后的供述中，兰永固称，2012年，他回到六冷林场。随后两年，他为了节省种树需要的农药和化肥，开始钻研农药和化肥配方。

　　2013年下半年，他开始研究制毒。兰永固自称“一次性就制出了K粉”。不过，兰永固放弃了大量生产K粉，转而研究冰毒。这一判断显示，兰永固非常谨慎。兰永固曾向一位身边人透露，K粉容易让人兴奋，吸毒人员多在酒吧等公众场所吸食，容易被警方发现，一旦抓到毒贩，警方则很容易顺藤摸瓜找到他。而冰毒则多在隐秘场所吸食，较难被发现。

　　兰永固自称，研制冰毒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期间共发生三次爆炸，其中两次着火。制毒窝点曾在火灾中被烧毁，他自己也被烧伤。被捕时，兰永固的脸部和手上还留有那次被烧伤的痕迹。

　　兰永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他能在不使用麻黄素等受到国家管制的药品情况下做出冰毒。这也就意味着，他减少了在购买原料环节被警方发现的可能性。

图为制毒窝点。 图片来源：来宾市公安局网站

　　三

　　这不像是会发生在兰永固身上的事情——有亲友评论。在他们的眼里，兰永固的优点和缺点一样明显：聪明、勤劳、低调、出手阔绰、富有野心。

　　兰永固生于1959年，老家位于来宾市兴宾区平阳镇石牌村。家里有兄弟姐妹四人，他排行老三。

　　1976年，兰永固高中毕业。此后，他在平阳乡开了一个修理铺，专门从事机电修理。平阳煤矿资源丰富，而煤矿的生产力则依赖于马达、发电机、水泵、变压器等。

　　上世纪八十年代，平阳乡的煤矿主黄占光便是这家修理铺的常客。每次拿到坏掉的机器，兰永固不出一天就能搞定。黄占光一般会支付他100到200元的修理费。

　　黄占光告诉界面新闻，平阳乡大多数煤矿主和工人不懂修理机电的门道，一旦机器发生故障，就只好拉到五十多公里外的来宾县城修理。兰永固的店铺开张后，煤矿主纷纷把机器送到他店里维修。黄占光说，兰永固非常聪明，他修过的机器使用期限更久。这种聪明也使他后来在开煤矿时拥有更高的生产效率。

　　由于兰永固收入颇丰，一些煤矿老板向他来借钱。有个煤矿老板因为还不起债，把煤窑抵给了兰永固。兰永固利用自己的机电技术改装了煤窑的机器，使生产效率提高了很多。据黄占光回忆，当地一个大煤矿曾派人去问兰永固，他用的机器是从哪儿进的。得知机器是兰永固自己改造的以后，他们很是吃惊，想要收购兰永固的煤矿，并请兰永固到他们矿上工作，“但被拒绝了”。

　　位于来宾市兴宾区西南部的东糖迁江有限公司（原迁江糖厂）曾是兰永固的重要客户。迁江糖厂建于1974年，是当地较大的糖厂。黄友良回忆，原先，该厂由多家煤矿共同供煤，但兰永固击败了所有竞争对手，最后成为只有他一家供煤给迁江糖厂。

　　黄友良认为，这在于兰永固出手大方，善于打点糖厂职工。多位曾在平阳从事煤炭生意的人告诉界面新闻，迁江糖厂流传一个说法：“别人供的煤都不好烧，只有兰永固的煤点得着。”

　　如今，糖厂已改用更为环保的蔗渣作为燃料，兰永固的时代亦不复返。图为东糖迁江有限公司（原迁江糖厂）。

　　上世纪90年代初，兰永固来到来宾县发展。兰永固以每间一万元的价格在柳来路买了数间门脸房。后来，柳来路成为来宾的繁华地段。在黄友良看来，兰永固能在当时看中柳来路，“独具慧眼”。

　　不过，兰永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却对此充满遗憾，他说：“我后悔当时没有眼光，凭我当时的财力，可以把柳来路整条街道的地皮都买完。要是买完，现在都不会制毒贩毒了。”

　　四

　　1996年，兰永固在柳来路建造了一栋11层楼高的大厦，命名为永固大厦。这是当时来宾县最高的大厦，兰永固一时风光无限。

　　在很多人眼里，兰永固没有老板的架子，行事低调，对食物要求很低。他常常和员工在一起吃饭，“要一点菜，一点肉”，他最爱吃的食物也不过是月婆鸡。

　　在永固大厦内，兰永固经营着一家“蓝鹰大酒店”，此外，里面还有KTV、棋牌室等娱乐场所。据彭伟介绍，该酒店为涉外三星级酒店，建造时是按照三星级酒店的标准来的，除了缺少一个游泳池以外，其他都符合三星级酒店的标准。2001年，兰永固聘请彭伟来替自己管理酒店，并且给出了不菲的薪资水平，此前，彭伟在管理另一家酒店，“做得不错。”彭伟告诉界面新闻，兰永固很欣赏有才能的人，在他的酒店以及后来开办的旅行社、建筑公司招聘了不少高学历员工。

　　“我们酒店员工很敬仰兰永固，我们的工资福利都比同行高。来宾永固大厦就是来宾的一面旗帜，来宾的小青年以进永固大厦工作为荣。”彭伟说。

　　兰永固对员工大方，并且出手非常阔绰。彭伟回忆，兰永固曾对手下许诺称，这么多人跟着他，等煤矿做好了，他要买十部路虎送给员工。

　　陈家业是永固大厦的常客，他告诉界面新闻，当时，永固大厦是来宾的地标性建筑，去永固大厦消费是件时髦的事。陈家业常去永固大厦打牌、搓麻将，并在麻将桌上认识了兰永固的女朋友。这是一个湖北女人，1.65米左右的身高，很漂亮。陈家业邀请她一起到越南赌钱。她很感兴趣，去找兰永固要钱。

　　“她跟兰永固说，我想去国际赌场试试手气。兰永固一下子拿了五万元给她。” 陈家业说。

　　陈家业坦承，自己很羡慕兰永固的生活，“在来宾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天有美女陪，身边常换女人。”

　　陈家业说，兰永固当时已有妻子，另外他的两个女朋友长期住在酒店，湖北女人住在六楼，另一个住在七楼。王威称，有一次他在查房时发现，一个房间麻将声很响，有员工对他示意：“这是老板的女朋友。”王威吃了一惊：“老板女朋友不是住对门吗？”员工悄悄告诉他：“这个也是。”

　　五

　　黄友良自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兰永固则是另一番精神面貌，一副拼命工作的模样，不断地把自己的商业版图往外扩张，直至无力为继。早年，黄友良曾问兰永固：“有一千万还做吗？”他反问道：“我是一千万的人吗？”

　　2018年1月30日，兰永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他在经营酒店的时候，心太野，总想往外投资。后来有个贵州煤矿的老板欠他600多万元，愿意拿矿抵债，他便到贵州尝试投资。

　　那时，兰永固雄心壮志。除了永固大厦里的蓝鹰大酒店，他还开了一个建筑公司和一个旅行社，这两家公司办公在永固大厦一楼。据王威回忆，建筑公司和旅行社的收益都不错。

　　图为永固大厦。

　　2002年，黄友良和兰永远（兰永固的弟弟）前往贵州省六盘水市的枣庄煤矿进行考察。从矿井上来后，兰永远打电话给兰永固，说这个煤矿的价格是160万元。兰永固过来看了一下，就把这个煤矿买下了。此时，他在贵州省荔波县已有两个煤矿。

　　据黄友良回忆，当时贵州的煤矿价格还比较低，花一两百万就可以买到，短短几年间，兰永固就在贵州拥有了七个煤矿。可以说，兰永固的这一生，成也煤矿，败也煤矿。后来他陷身民间借贷而难以脱身，也与这七个煤矿不无关系。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在黄友良看来，兰永固之所以一败涂地，多少有点“时运不济”。

　　为了收购这几家煤矿，兰永固几乎用光了手上的资金。王威曾劝他卖掉其中两个煤矿，缓解资金紧张，集中精力做好手头的产业，但兰永固并未听信，而是选择借钱维系。

　　“他就觉得自己有能力支撑下去。”彭伟说，当时煤价高涨，兰永固自认为整改完后就能挣钱了。

　　黄友良尽管认为兰永固决策失误，但他也向界面新闻坦承：“当时煤价疯长，一天一个价。每天一早醒来，就多了一部宝马车。”

　　在彭伟印象里，兰永固很能吃苦。有一次，他开车送兰永固去贵州，抵达时已是夜晚。为了节省房费开支，两人在车上睡了一晚。当时，他们的车子就停在一家酒店门口，睡觉前还借用了酒店的厕所。次日凌晨六点，兰永固就起床去煤矿工作了。

　　由于擅长机电维修，又曾在平阳开过煤矿，到了贵州，兰永固经常亲自下矿检查和维修机电。彭伟想跟他一起下矿，被兰永固阻止。

　　“他怕我不适应煤矿。”彭伟向界面新闻回忆，他一直在矿外等着，兰永固出来时全身黑乎乎的，头上戴着一个大大的安全帽，“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然而好景不长，煤矿经历了两次整改后，煤价发生了回落。

　　兰永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就在他因为盲目扩张时，国家对煤矿行业管控越来越严格。在政策压力下，他投资几千万搞技改，但成效不高，又因整改不彻底被勒令停产。

　　王威对界面新闻表示，兰永固还没在贵州买煤矿时，酒店的事情他都亲力亲为。但随着产业拓展，兰永固把更多重心放在了煤矿上。

　　为了维持煤矿的运转，他跑回来宾市，放出风声，说自己在贵州开矿有钱，以高额利息诱惑别人入股。

　　与此同时，来宾的永固大厦，由于用人不善等出现了诸多问题。王威回忆，兰永固聘用了许多自己家的亲戚，其中很多人缺少专业能力。

　　“老板不管，所以员工就监守自盗。”对于兰永固的失败，彭伟认为，管理不善是重要的原因。2005年左右，兰永固聘请的一位经理卷钱逃走。

　　王威也回忆，在酒店里，兰永固的一位亲戚喝掉酒店的茅台酒后，重新装上水放在酒水吧上。还有负责采购的亲戚谎报进货数额，导致酒店白白增加开支。

　　早2000年左右，陆续就有人借钱给兰永固。2002年5月，兰永固问陈家业：“你有钱吗？放给我啊。”陈家业坦承，受高额利息诱惑，他把20万元存款借给了兰永固，月利一毛，每月可以领到2万元。每月领利息的日子，陈家业就到永固大厦三楼的办公室找兰永固：“利息到了没？”兰永固抽开抽屉，拿出一叠钱交给他。

　　2003年底，陈家业发现情况不妙，“讨债的人守在永固大厦，客人付完钱，那些人就把钱拿走。”陈家业恍然发现兰永固借了太多钱，“拆东墙补西墙，壳子太大，还不起了。”于是，他找到兰永固，以急需钱买房为由收回了本金。

　　黄友良说，兰永固借钱的利息高于银行，刚开始是两分月利息，往后他为了吸引更多人投钱，层层加码，最高时有3毛的月利息。受利息诱惑，来宾市许多人借钱给兰永固。兰永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不少人都愿意拿钱来给我投资，不仅是银行，还有很多上班的人。”

　　六

　　兰永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由于煤矿倒闭，银行和债主向警方报案。他非法集资的事情由此败露，但是由于证据不足，最终由银行和债主通过诉讼进行解决。2005年，在债主的申请下，法院查封了兰永固在贵州的七个煤矿以及来宾的所有资产。

　　根据裁判文书网显示，此后，多位债主因民间借贷纠纷把兰永固告上法庭，然而，法院“依法对被执行人（兰永固）名下的存款进行查询，均未发现有可供执行财产。”

　　中国执行信息公开网显示，兰永固被判偿还覃某借款本金一百万元及利息。2007年，兰永固因对上述判决“全部未履行”而被来宾市中级人民法院列入全国失信被执行人名单。

　　据彭伟回忆，2004年以后，兰永固开始躲债，“在贵州等地东躲西藏。”黄友良说，很多人找他打听兰永固的去处，其实他也不知道，兰永固每次找他用的都是新手机号码，下次打这个号码过去就不通了，“除非他想找你，否则根本联系不上他。”

　　“在来宾，春节可以不回来，但是清明一定要回来。”陈家业说，来宾人无论在外面做多大官，清明节一定要回来扫墓祭祖，否则就会被认为不孝。债主们找不到兰永固，每到清明节，就守在他家祖坟等他出现。

　　最终，他们却等来一个“致命毒师”兰永固。

　　2017年8月的一天，兰永固向儿子兰飞展示成功研制出来的冰毒。那时，他决心扩大冰毒生产规模。兰永固后来告诉媒体，搞出来几吨冰毒，卖到海外去。“这样就可以把欠别人近4亿元的债务还清。”

　　但他没能等到东山再起那一天。

　　（黄友良、黄占光、陈家业、王威、彭伟为化名）

责任编辑：黄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