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营医院“生死劫”:有医院账上只剩二十几万元

民营医院“生死劫”:有医院账上只剩二十几万元
2020年04月19日 06:44 经济观察报

  民营医院“生死劫”

  4月10日给医院的职工发完工资,万载诚济医院账上现金只剩20多万元。

  万载诚济医院是江西省宜春市的一家民营医院,2018年5月开业。院长邓汉成告诉经济观察报,疫情之前,医院每天的门诊病人大约300人,住院病人大约250人;而现在门诊病人一天几十人,住院病人只有大概100人。

  病人的减少直接带来的是收入的下降。邓汉成算了一笔账,1月底到现在大概3个月的时间,医院的营收减少约五六百万元。

  收入减少了,支出却在增加。万载诚济医院在1月22日被定为万载县的发热门诊,随后抽调了十几位医护人员在发热门诊上班,医院还外派了医护人员到县里的定点医院工作、援助武汉,几十位医护人员期间的各项支出,再加上医院购买的30多万元防护物资,疫情给这家医院带来的损失达到八九百万元。

  2018年收入2900多万元,2019年收入大约6700万元,邓汉成原本想的是,今年应该能盈利3%-5%,但是现在他觉得,“2020年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万载诚济医院的现状不是个例。医疗智库医学界此前发起了“疫情期间医院运行状况问卷调查”,结果显示,今年第一季度,95%的受访医院业务量和营收都出现了同比下滑。其中,84.8%的医院门诊量下滑20%以上,39.2%的医院已出现资金断流的情况。

  调查还显示,30.4%的公立医院在疫情期间可以从财政上获得补贴,21.5%的公立医院有银行贷款渠道,12.7%的民营医院通过投资人追加进行资金补充。

  经济观察报了解到,国家卫健委已经大规模收集公立医院的亏损情况,且已经对一些医院下发了补贴。疫情带来的打击之下,相较于公立医院,民营医院的抗风险能力更弱。

  多家民营医疗机构的受访者表示,连续几个月没有收入,带来的打击是致命的,也加剧了行业洗牌的速度:对开业时间长、有一定口碑、筹资渠道强的民营医院来说,几个月的冲击还能挺过去;对很多开业时间不久的单体、特色专科民营医疗机构来说,关门、倒闭可能是不久后就要面对的现实。

  现金流承压

  跟万载诚济医院相比,六安世立医院的规模更大,是安徽省六安市裕安区唯一一家二甲医院。作为区域内医共体的牵头单位,六安世立医院还管理着裕安区11个乡镇,辐射人口有60万人。

  六安世立医院在疫情期间也被定为发热门诊,一直开业,只关停了像口腔科、呼吸科的气管镜、消化科的胃镜肠镜等少数科室。“我们还是恢复比较早的”,六安世立医院院长姚红表示,2月份医院的收入只有去年同期的60%左右,减少了1000多万元;但3月因为疫情好转,积压的就医需求释放,加上医院内部加强了院感控制,就医回流明显,收入同比只减少100多万元。

  姚红说,六安市是劳务输出型城市,因为疫情,这部分人员很多还在老家,3月的回流也跟这个有关。

  六安世立医院2019年全年的收入大约4.5亿元,两三个月收入的减少虽然不是特别大的打击,但是姚红也坦言,现金流还是有压力,员工工资都照常发放,但是医院收入少了,员工的奖金也就少了。

  相比起民营的综合医院,口腔、整形美容、体检、眼科等特色专科在疫情期间则几乎全部停业,受影响更大。

  4月9日,爱尔眼科(300015.SZ)发布今年一季度业绩预告,其公司预计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同比下降60%-80%。

  口腔也是受影响较大的专科。算上全资、控股和参股的医疗机构,亿大口腔旗下目前有10家医疗机构,包括上海的7家门诊部、云南1家门诊部以及四川和山西各一家口腔医院。“我们1月23号放假了,没想到一放放了两个多月。每个地方卫健委批的复工时间都不一样,但大多都3月中下旬复工的,像我们上海静安门店,是3月24号复工的。”亿大口腔董事长田力宁表示,2月门店收入为零,3月开业时间并不长,大多是做一些准备性工作、处理复诊病人的需求,“从营业额的角度来说,也几乎等同于零”。

  按照惯例,春节带来的“空档期”一般是半个月,但后面一个半月的关门是田力宁始料不及的。以上海静安门店为例,疫情之前的单月收入在100万元以上,现在收入为零,但员工工资、门店房租、牙冠等材料的工程款还是要付。“现在来看,疫情是中期的事情,不是短期行为,说不定一整年都要受到影响,这样的话肯定有压力了”。

  田力宁介绍,亿大口腔的业务主要有三大块:正畸、美白修复和牙周种植,按照卫生部门的要求,牙周种植业务现在所有的门店都不能开展,正畸和美白修复则各地要求不一样。按照疫情向好的趋势,他判断4月的业务量能恢复到原来的50%左右。

  但他依然持乐观态度,“虽然短期受影响很大,但是中长期看,疫情后口腔市场可能会爆发式增长”。

  自救和融资

  账上只剩二十几万元,医院如何周转?邓汉成在等3月的医保结算款,这笔钱接近200万元,预计在4月到账,能帮助医院再支撑一段时间。如果5月疫情继续向好,病人逐渐多起来,这一关尽管艰难,也算是过去了。

  疫情给邓汉成带来更多危机意识。在被动等待形势好转之外,他也进行了一些自救,比如让医院的医生主动电话回访病人,包括全部住院病人和门诊的慢病病人,对病人进行生活问候、告诉他们一些防疫知识、问问病人服用药的剩余量等等。对一些不能出门就诊的慢病病人,医生还会送药到小区门口。

  邓汉成认为,这样的回访是主动关爱,会对疫情之后病人的“回流”有帮助,也建立了医院负责任的形象。

  单体医院“船小好调头”,医疗集团面临的情况则更加复杂。

  华东地区一家医院集团的全资、控股、参股、托管医院总计20家左右,该集团副总裁估计,20家医院第一季度减收大多数在50%以上,目前有20%-30%的医院发不出工资,人员流失也达到了10%左右。“疫情使民营医院病人减少、收入减少。当然公立医院也有减少,但民营医院规模小、底子薄,很多负债经营,因此受到的冲击更大。”该集团副总裁说。

  2019年,这家集团主动关了旗下两三家“发展前景不好的医院”,被关掉的医院都存在人员技术弱、管理不够规范、经济效益不好的情况。对于这次发不出工资的医院,这家集团是否有关闭打算?“大部分(医院)现在看来还可以,除了一两家不太行,我们也准备采取一些措施让他们生存下去。能运营的还是运营下去,运营不了的到时候就清算一下。”该集团副总裁说,目前对于状况不好的医院,一是集团会扶持,二是抓紧时间弥补,赶快扩大业务量,想办法扩大以质量、技术、服务、安全为基础的全员营销。

  跟零售业疫情期间努力开拓线上业务一样,田力宁也在琢磨能不能再线上开辟一些新的业务,但是矫牙、镶牙、种牙这些诊疗服务,每个患者的治疗计划是私人定制的,不易在线上成交。他尝试了向数字化智能口腔医院转型,如直播课程、微信小程序等,希望拓展新业务。

  除了内部自救,融资是经济观察报采访的多位民营医疗机构管理者都提到的补救手段。但跟公立医疗机构相比,民营医疗机构能享受到的贷款额度相对受限。

  邓汉成2019年向当地的银行贷款了1000万元,去年用了700万购买设备,今年因为疫情把300万拿来当作现金流。跟万载县当地的公立医院相比,万载诚济医院的医生薪资偏高,但是护士的薪资总体偏低,邓汉成想提高护理团队的薪资,他想再向银行贷款500万元。

  田力宁也向银行申请了2000多万元的贷款:“我们公司整体信誉良好,原来在银行也没有欠款。现在所有的贷款材料已经提交给他们(银行)了,正常情况在一个月内,走完流程就会审批下来,只是审批多和少的问题,比如说是1000万,还是2000万的问题”。

  原本打算今年将口腔门诊扩张的田力宁,此前已经储备了一些现金,但是现在,他放缓了扩张计划。

  大浪淘沙

  在中国医院协会民营医院分会会长赵淳看来,民营医疗机构的发展是大浪淘沙的过程,而疫情加快了这个过程。

  根据国家卫健委官网数据,截至2018年底,全国医院共有3.3万家,其中公立医院1.2万家,非公立医院2.1万家,占比63.5%。

  赵淳认为,尽管民营医疗机构数量很多,但提供的医疗服务量却不到20%,并且相当于公立三级医院的不到10%,90%以上的民营医疗机构抗风险能力都很低,也没有国家在财力上的支持。

  另一方面,2万多家民营医疗机构中,大部分都是“小舢板”,以中小型专科医院为主,如口腔、妇产、眼科等专科,在疫情下,一旦失去病源,现金流出现困难,又没有储备资金,“一定会有一些撑不下去了”。

  “开不了业,员工损失不得,医疗人员要经过很多年才能培养出来,而且跟医院已经磨合得很好,所以工资还是要发,并且房租也是很大一笔支出。”赵淳说,中国医院协会民营医院分会正在做调查,内容主要包括后疫情时代,民营医院如何发展?

  尽管调查结果还要半个月出来,但赵淳已经感受到了民营医院的艰难:不少民营医疗机构管理者来向他诉苦,也跟他“取经”。

  赵淳呼吁,参照中小企业的一些扶持政策,对民营医疗机构也给予房租减免、税收减免,但他也认为,这些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怎么活下去还得靠自己”。

  中国价值医疗研究中心执行主任梁嘉琳表示,一些非连锁性的、非上市公司的单体民营医院,他们对于疫情的耐受力、抗压性比较差,而且即便是中小型民营医院也得上亿投资,从投资额来看并不适合小微企业的认定标准,不适用于国家有关部委在疫情期间出台的小微企业扶持政策。

  “所以现在出现了一个夹心层的问题,很多社会办医机构一方面比小微企业大,另一方面没办法像上市公司一样使用创新性金融创新(如:发行专项企业债),他们夹在中间,上不上、下不下。”梁嘉琳说。

  社会办医在医疗体系中的角色,在2018年之前的定位是“公立医院补充”。2019年6月,国家卫健委等十部委联合发布《关于促进社会办医持续健康规范发展的意见》,对社会办医的定位明确为“医疗卫生服务体系重要组成部分”,同时提出拓展社会办医空间、扩大用地供给、推广政府购买服务、落实税收优惠政策等措施。

  疫情之后非公医疗怎么办,在业内是关注焦点。在医疗自媒体八点健闻4月15日的一场直播中,中国非公立医疗机构协会医院管理分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丁剑表示,疫情过后,医疗卫生行业当然会有大发展,但对于非公医院短期之内是“唱衰”。因为疫情过后一些地方政府对公立医院会有“报复性”扩大的举动,这会更进一步限制非公医疗机构的发展。非公医疗面临的几大挑战,一个是监管加强,二是信用缺失,三是人才竞争,四是管理滞后。

  赵淳也认为,经过这次疫情,肯定有一部分民营医疗机构要“离开”:“无论是做大的综合型医院,还是做专科医院,一定要提升自己的医疗质量,加强专科建设。打铁还需自身硬,只有这样才能够有更强的抗风险能力。”

责任编辑:覃肄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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