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永定河具有“畿甸山河”之势|长城_新浪财经

　　鞠熙

　　在《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16年-2035年）》中，“西山永定河文化带”被定位为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体系的组成部分之一，与长城文化带、大运河文化带一起，构成北京的“三大文化带”。三个文化带环绕京师，作为北京城市周边的带状区，它们必然首先具有文化上的共性，对它们各自特性的讨论，需基于此种共性方能进行。但是，西山永定河文化带与其它两个文化带的差异也是相当明显的。最直观的差别就是，长城与大运河都是人造物，而西山和永定河却非人力所为。

　　如果说另外两大文化带首先是人类活动在大地上造成的印迹，那么正是在西山与永定河这山水攸系的关系中，北京城才确定了它的形态与位置。换句话说，如果人类活动在长城与运河文化带中居于核心地位的话，西山永定河文化带则更突出反映了“地球生命共同体”的特点。人类文化只能在自然环境的框架中才能展开，其表现形式可以归结为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山河互构，地理环境富于变化，因此形成了高度多样性的生计方式与文化表象。西山如皇居之右胁延展而南，“磅礴数千里，林麓苍黝，溪涧镂错，其中物产甚饶，古称神皋隩区也”。永定河发源于山西省宁武县管涔山天池，出西山后冲积形成北京湾平原，随后转而向东，最终汇入渤海。从海拔2300多米的东灵山陡然过渡到海拔80米的冲积平原，在总面积约5000平方公里的西山永定河文化带范围内，集合了高山草甸、曲流峡谷、浅山丘陵、冲积平原、盐碱沙地、潜水溢出带与湿地沼泽等若干地貌，农、林、牧、矿、猎等各种生计方式几乎都能在这里找到影子，相应也就造就高度的文化多样性。

　　第二，山河相连，直接决定了人类聚落位置尤其是城市选址，这造成文化的层垒性特征明显。大规模人类活动不能离开永定河水源，也不能离开西山的物产养育，还离不开河水在山间和平原形成的交通条件。城市只能选址于永定河畔渡口，较大聚落也只能存在于永定河支流附近，这导致这一文化带内的文化遗迹特别丰富，文化层垒性相当明显。举世闻名的周口店北京人遗址表明，在距今60万至20万年前，房山的浅山地带已有早期人类活动。到了晚期智人阶段，山顶洞人再次选择在这里繁衍生息。房山区塔照村与镇江营村的遗址中，夏家店下层文化遗存被叠压在殷商时期的先燕土著文化层之下，且二者之间有明显影响的痕迹。这是早期西山地区人类活动即有明显层垒性的两个例子。

　　从整个西山永定河文化带范围来看，重要遗产从商代至今从未断绝：商代房山刘李店墓葬，西周琉璃河燕都，春秋战国燕中都窦店古城、丁家洼遗址，汉代良乡、广阳古城、大葆台汉墓，以至魏晋以后西山腹地大量存留的石刻、长城、墓葬、壁画、庙宇等各类文物，都清楚表明西山永定河文化具有很强的生命力与连续性。本报告附录中提供了丰台、房山、石景山、大兴和门头沟五个区的碑刻目录全编，共涉及石刻2300余种，时间上起东汉元兴元年（105年），下迄2007年，绵延将近2000年，是这种历史连续性的有力证明。

　　第三，山水如画，景观多样而奇特，这使得西山永定河文化具有明显的超越性气质。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山水是大地上的超越之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启发孔子关于生命与时间的命题思考，“巍巍不动如泰山”则赋予短暂人世以想象永恒的具象图景。西山永定河文化带内不仅历来多古寺，亦是北京城市居民理想的“西天乐土”与“洞天福地”。明嘉靖年间吏部尚书郑善夫《西山杂诗》中说：“西山五百寺，多傍北邙岑。土木春岩尽，楼台海雾深。僧皆传玉食，地更垒黄金。纵目翻愁极，长安岁岁阴。”清初陆嘉淑认为，“西山五百寺”这一数字远低于实际情况，盖明嘉靖以后“增建益多，难以更仆数矣”。丘处机之后继任全真掌教的李志常，曾派其弟子遍访京师神仙洞府，所得三处洞天福地，皆在房山与门头沟的群山石洞之中。

　　第四，山川宝藏，这是近代工业首先在此落地生根的决定性因素。在现代工业对自然生态造成破坏之后，西山永定河文化带成为北京最早开始大规模生态转型的地区。

　　西山富蕴矿藏，有“燕石”之称的汉白玉早在战国时期已名满天下，辽代京西已有采煤、烧瓷、开矿的确凿证据。到元代时，西山煤业相当兴盛，《析津志》不仅记载了专门的煤市和煤行经纪，还有不同价格和品质的煤炭体系。以丰富的煤矿储量与长期开采历史作为基础，清政府选择了京西作为最早引进西方机器、推行洋务运动的试点区域。1872年京西通兴煤矿（门头沟煤矿前身）创办，它是北京地区最早引入蒸汽动力装置的工矿企业。随后，西山永定河文化带见证了中国近代工业史上无数的第一：通兴煤矿改由中美合办，成为国内第一个引进外资的煤矿企业。1899年，德国西门子公司在南苑修建了第一条有轨电车交通线。1919年3月，段祺瑞政府在石景山组建“龙烟铁矿附属石景山炼铁厂”，这是华北地区最早的近现代钢铁企业。在长辛店爆发的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第一次工人运动的高潮顶点。

　　进入21世纪以后，在“两山精神”的指导下，西山永定河文化带内实施了包括全面关停矿山、关闭各类窑口灰厂、实施永定河补水工程等一系列生态政策。伴随着这些生态措施的推进，房山大石窝石作技艺、煤窑习俗等一大批民俗事象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西山永定河文化带曾经作为人类生存和早期城市的摇篮和屏障，也成为北方民族政权进入中原王朝序列的立足点。随着中国东南地区的经济文化繁荣，北京的发展重心向东转移，西山永定河地区的经济文化脚步变得迟缓，但从未丧失其区位特色。到今天的生态文明时代，具有“畿甸山河”优势的这一地区，将以北京地区最悠久、最深厚、最多样的历史文化层垒，为北京的未来发展提供丰富多彩的资源。

　　（作者为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