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悬崖边与菲氏叶猴对视|悬崖边_新浪财经

　　▌王小柔文并摄

悬崖边的菲氏叶猴

爬树的黄山羊

　　在芒市街边的早餐店等一碗能叫醒味蕾的牛肉饵丝，这边天亮得晚，所以九点多了，人也都懒洋洋的，倒是从锅里滚出的一股股浓汤的味道让人沉醉。我正吸溜着汤汁，高黎贡山保护地护林员发微信说发现了菲氏叶猴，比较容易观测，问我去不去。我含着一口没嚼断的饵丝,赶紧问：“猴能等我吗？”对方说，猴子们正在吃饭，大概率一会儿午睡，会比较稳定。同为灵长类，连生活习惯都一样。

　　护林员甩给我一个地点定位，导航显示一个小时能到。我沿着芒那公路一路向西，进入106乡道，离高黎贡山更近了。好在我对一路盘旋上升的山路并不陌生，几个急弯之后，就已经翻过了两道山梁。高黎贡有着千百年前的山最原始的面貌，从美丽富饶的低热河谷怒江边到高黎贡山脊梁共跨越了五个气候带，海拔高差2000多米。它是为数不多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与生物自然保护区”的中国自然保护区；世界野生生物基金会把它列为A级（全球重要）自然保护区。这里是一座自然的植被博物馆，囊括了热带雨林、亚热带常绿阔叶林、温凉性针叶林，以及寒温性灌丛、草甸。高黎贡山，作为横断山脉最西侧的门户，更像是“大地的缝合线”。在山体东西两侧，沿着断裂发育的古怒江和古独龙江就如同两把刻刀，不断深切、侵蚀，塑造成如今深邃陡峭的怒江大峡谷和独龙江峡谷。

　　作为“横断七脉”中的一支，高黎贡山曾入选“中国最美森林”，可谓集实力与美貌于一身。我对高黎贡是熟悉的，里面的原始状态，很多人都用“回到侏罗纪”来形容。植被茂密、高耸，青苔攀附而上，“轻挑、慢捻”把山林撩拨得如梦似幻，在大地上一点一点蔓延开来。这才是山最本来的样子。原始森林里的小道旁一条条深陷的沟壑是古时马帮留下的痕迹，曾经繁华的古道已成了一部无言史书，沉睡在深山之中。凋谢的高山杜鹃红色花瓣就散落在古道上，铺满一路，凄美而浪漫。

　　导航停止，接下来的路，需要在密林里穿行，踏上爬满翠绿苔藓的石板，摩挲着脚底的是不知道积淀了几千年的落叶。头顶有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一束束阳光透过树枝穿过树叶，从零星的缝隙洒下，斑斑点点。鸟鸣间，俯视腿边的峡谷，两只巨松鼠正在树冠上追逐，它们庞大的黑色身体在绿叶间太过耀眼，忽然肚皮上白色图案在我眼前一闪，隐没进森林中。

　　在半山腰与护林员会合，他伸手指着不远处的瀑布说：“猴子睡醒了会去那儿喝水，你到上面等着就行。”他指的“上面”是让我再继续爬二百米，猴群就在峡谷另一侧的崖壁处。这直上直下的二百米必须手脚并用，我像蜥蜴一样身体贴地，俩手抓着能抓到的植被借力，即便这样还出溜下去一次，实在给灵长类丢脸。而此时，对面崖壁上一只不愿意睡午觉的菲氏叶猴，已经轻轻坐下来，把脸贴到瀑布边上，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水。风声、水声、鸟鸣以及枯叶偶尔飘落的细微动静，像香槟刚打开时的泡沫，带着轻柔的甜味儿包裹着这片山林，正午的太阳把流淌着瀑布的崖壁变成了一面镜子，反射出一片白光。

　　我终于爬到一处视野没有遮挡的峭壁，靠着树坐下，脚下就是峡谷。举起望远镜，与好奇目光相遇，我们彼此望着，相认。菲氏叶猴身披高级青灰色毛发，因为色素缺乏而造成的白色“眼圈”让一双眼睛显得又大又萌，这张“娃娃脸”极具辨识度。之所以被称为“叶猴”，是因为它们以树叶和花果为食，偶尔吃点鸟和鸟蛋。虽说爱吃素，但是几乎没有破坏农作物的记录，在当地的口碑极棒。

　　我特别享受独自坐在悬崖边的幸福，一个足有二十多只菲氏叶猴的大家族就在我的对面。太阳斜照下来，浑身暖暖的。菲氏叶猴是树栖性猴，它们四肢细长，喜欢在枝头跳跃，很少下地。一般上午9点至12点猴子们集体进食、玩耍，漫长的午休之后，下午4点又开始继续活动，主要还是吃吃喝喝。左边的崖壁边上都是精力充沛的小猴子喝水玩水，而崖壁右侧的树梢上坐着很多猴妈妈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月正是小猴出生的季节，幼崽浑身金毛躲在妈妈怀里，你很难看到它们的正脸儿。灵长类根深蒂固地遗传了爱与怜恤之情，虽然雄猴们不太关心孩子，但刚出生的小猴会被自己的母亲和一群“阿姨”护佑着，这种行为保证了幼崽较高的存活率。

　　脚下忽然传来哗啦哗啦的动静，仔细一看，不知道从哪来了一群黄山羊，一边吃草一边很快把我包围了。我正揣摩自己在它们眼里是不是个猴，一只成年雄羊直接蹬上了从崖壁斜横出来的一棵孤树，四个蹄子一条直线，踩得树直晃，但这大块头居然稳稳地拿嘴去叼树叶，一边揪一边甩头，惬意又自信。看它的工夫，更多的羊已经去了更高处，它们居然能在绝壁上跑，被蹬下来的石头从我身边滚到峡谷里，那一刻，我有点害怕，回了一下头，心想别再被羊一脚踹下山去。可这一回头，正看见两只幼年的黄山羊温柔地看着我，甚至又往我身边走了几步，咩咩叫着，它们嘴里的牙还没长全。一瞬间，我的心都化了。

　　听护林员说，每天傍晚6点38分，一只纹胸啄木鸟都会回到竹洞睡觉。动物怎么会有那么精确的时间概念，我不信，所以一直在山里等到夕阳升起。手机时间18:37，纹胸啄木鸟仿佛是凭空变出来的，稳稳落在枯竹的顶端，我还在震惊中，它迅速绕了两下，钻进洞里再不出来。而时间正是18:38。此时，菲氏叶猴集体进入更高的树梢躲藏起来，准备休息。

　　天渐渐暗下来。尽管开着陌生的车，但下山的路已然熟悉，离开106乡道的时候，我的眼睛竟然有些湿润，心里的想念疯狂蔓上来。行走在自然里，你不知道下一秒会看见什么，遇见什么。跨过覆满青苔的石头，遇见山间落下的瀑布，和所有奇妙的生命擦肩，感受到它们无穷的生命力，这就是大自然最治愈人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