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明灭毒蛇出没的烂尾楼盘里,87岁老人享受了20年田园风光
交房的当天晚上,刚退休一年的张海林就住进了新房。“说老实话,住新房子很高兴。但是也很紧张,因为一个人都没有,前面有坟墓,后山有棺材,还能看见一团团磷火。我晚上用凳子把门顶得紧紧的。”
时代周报记者:陈佳慧
闭上眼睛站着不动,山风拂面,吹落外墙斑驳的马赛克。马赛克很小,落在地上的声音轻而脆,“啪!”。
这里是澳洲山庄,广州最大的烂尾楼盘,烂尾整整22年,足够居住在这里的人从中年变老年,直至耄耋。
山庄建在广州黄埔区金坑村背后的山上,宛若一座孤岛,漂在长长的广汕公路旁。即便白天,也十分寂静,唯有知了从白天叫到晚上。
整个楼盘分为A、B、C、D、E五个区,加上别墅区,共292栋楼。目前,小区封顶(包括建成)的共225栋,剩余67栋为在建和烂尾。因工程、规划、消防等验收工作无法完成,多数业主无法办理房产证。
因为长年没有物管打理,楼盘外墙已被苔藓、滴水观音等茂盛的植被淹没。外墙上那些白色的马赛克,像初春等待融化的最后一场残雪。一米多深的杂草堵住所有去路,裸露敞开的烂尾楼、水泥地面的篮球场、无人使用的健身器材,每一处都无法抵达。早晨或傍晚,偶尔能在路边遇到老人散步,手里攥着根树枝,既当拐杖防滑,更为打草惊蛇,躲开草丛里的毒蛇。
野草疯长。
小区共2834户业主登记在册,如今只有30来户居住在此。其中又以C区第一排住户最为集中,但常住的也不足十户。小区电压不稳,每周停水,一旦打台风就看不了电视。
在这里,两平方米的月牙形阳台是最直观的辨识标志,它们通常长满杂草,对比之下,另外一些阳台分外打眼:晾着的衣服,夜晚透出的微光,亦或是开满整个阳台的鲜花,散发世俗生活的气息。
开满鲜花的阳台。
这样的阳台太少了。在澳洲山庄,茂密的植被和横行的白蚁成为另一层意义上的主人,缠绕、吞噬着房子。而一群选择留下的老年业主,在这里认真生活,努力过得体面。
买房
8月27日,云南昆明市官渡区政府关上街道办发布通告称,别样幸福城4号地块将于27日上午9点启动复工续建,2021年10月底竣工交房。烂尾七年后,别样幸福城的业主等来了续建的美好结局。
澳洲山庄的业主捕捉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好消息。9月6日,山庄业主选出的18位维权代表一起碰头开了个会。“最近开的会比较多,我们就去听听,但重建哪有那么容易。”一位业主摇头。
“我当然希望能够尽快解决。对我个人来讲,还有地方住,大部分业主连住的地方都没有。”马敏庄若有所思,“但是这里面的关系也很复杂。”
1933年出生的马敏庄,今年87岁,老家靠近肇庆城区,曾是暨南大学的一名化学老师。1996年,64岁的她退休,开始计划自己的养老生活,第一件事就是买房。
“当时来看盘,很偶然的。”马敏庄回忆,山庄的宣传车开到暨大,退休办的人说今天有车去看楼盘,大家就都去了,“一整车都是暨大的,当时认购的有20多户,但最后真买了的就4户。”
马敏庄是那四分之一。
澳洲山庄不是没红过。1995年,楼盘正式启动。1997年,首期工程接近尾声,同年正式对外开售,均价3000元/平方米。凭借“首付3.8万、月供480元”且免息分期的诱惑,加之依山傍水的环境,买楼人蜂拥而至。
同期开盘的还有顺德碧桂园,但马敏庄偏爱澳洲山庄。“以前就想着将来退休了,做一个园林管理员就蛮好的。我就喜欢大自然的气息,在山里的澳洲山庄比较符合预期,还有付款方式,我也能付得起。”1997年,马敏庄以17万左右的总价,买下澳洲山庄C区某栋的底楼两居室,56平方米,足够自己生活。
马敏庄邻近栋的一楼,住着杨国锋和爱人孙凌玉。今年70岁的杨国锋是东北人,37岁来广州工作,47岁买下了这套养老房。“当时山庄的进门处建得很好,不是现在这个样。搞了个罗马广场,很多石膏柱子,旁边还有吃饭的酒店、住宿的旅馆,挺漂亮的,一下子就把我们吸引住了。再加上有山有水库,我就花18万买了楼花。”
杨国锋的楼上,住着张海林。“我太太买这个房子时都不吭声的,买了一两年后才跟我说这里有套房。”张海林是无锡人,今年83岁,1965年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广州从事水利工作,刚来就遇上“上山下乡”,去了陆丰。
1998年一年间,澳洲山庄共卖出2000多户楼花,销售业绩在全广州一枝独秀。
2000年深秋,马敏庄、杨国锋、张海林都收到了房门钥匙。交房的当天晚上,刚退休一年的张海林就住进了新房。“说老实话,住新房子很高兴。但是也很紧张,因为一个人都没有,前面有坟墓,后山有棺材,还能看见一团团磷火。我晚上用凳子把门顶得紧紧的。”
因为住一楼,马敏庄在门前栽下一棵杨桃树,只有膝盖高。张海林种的是一排玉兰。三家人从此成了邻居,但距离互相认识,还要再等20年。
烂尾
张海林住进澳洲山庄,比原定时间晚了整整2年。
本来定的交房时间是1998年,那是澳洲山庄最辉煌的时刻,也是长达22年烂尾史的开始。
山庄一角。
1998年,澳洲山庄的开发商广州澳美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连遭变故。公司财务总监何氏兄弟卷走公款上亿元,直接导致公司资金链断裂,遭遇巨大财务危机。
此后,澳洲山庄老板胡耀智被多次列为失信被执行人,最近一次被列入限制高消费名单,是在2018年。山庄烂尾后,胡耀志曾多次企图重建,均以失败告终。
马敏庄曾是业主维权队的一员。“那个时候我们有气力,到处跑,到处去告状。法院、政府、国土局这些都去了,刚开始觉得可以解决,但是后来官司打赢了也不行了。胡老板说,要房子没有,要命有一条。”
马敏庄、杨国锋和张海林,至今没能拿到房产证。
“我现在根本不气了。人老了,觉得没有什么希望了,就由业主选出的代表组织维权,我一般不参与了。”马敏庄说,跟没拿到房子的那些业主比,自己已经算幸运的了。
张海林回忆得知山庄烂尾的往事时,声音提高几度:“心里肯定很不舒服,花了那么多钱买房子养老,哪里想到,这样子浪费了。”随即又自我安慰,“说老实话,我们已经住了这个房子,烂就烂了,我也没办法。”
1998年之后,澳洲山庄的一切像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在建的楼房停工了,往返广州东站的穿梭巴士取消了,旅馆、酒店陆续停业。小区电压不稳,每周停水。
山庄的生活越来越不方便,搬走的人越来越多。人最少的时候,山庄核心区C区前排的9栋楼,只有马敏庄一个人住。
澳洲山庄越来越空。“烂尾后,好多人搬走了,但是有些东西还没搬走,那时候保安很少,只有十来个保安,所以很多房子都被偷了,一些偏远隐蔽的地方,小偷开车来,像搬家一样偷东西。”马敏庄回忆。
因为住在山庄核心区,邻近交通要道,马敏庄的家子相对安全,没被偷过。但她在山庄里见过小偷。傍晚,有人从房子里出来,站在草地上,弯腰低头到处看,专找僻静地方。马敏庄见小偷空着手,“看来没偷到东西”。
“那些人基本上都真的是小偷,不是大偷。如果有人住,把门锁好了,也就安全了。”山庄里没有路灯,天黑得早,马敏庄自此养成了晚上七点前一定锁门的习惯。
与小偷相比,马敏庄更担心的是蛇。茂盛的草木是蛇的藏身之地,竹叶青、三角头蛇都是常客。业主形容蛇的长度,通常会将双臂伸到最开。至于宽度,手腕粗的也不罕见。教化学的马敏庄常在窗边、门口撒上雄黄,以防蛇进到家里。
马敏庄的嫂子也是澳洲山庄的业主,但她不愿在此生活,“她喜欢热闹、打麻将,可这里哪能凑齐四个喜欢打麻将的人?!她就觉得这里不是人住的地方。搬走以后,再没回来”。
留下
有人选择离开,也有人选择留下。虽然住在烂尾楼里,但留下的人把生活握在自己手里,过得一点不马虎。
马敏庄一个人在澳洲山庄住了20年,从未离开。20年,7300天,她一直保持每天6点起床的习惯。简单吃完早餐后,就到山顶打太极。“现在所谓的山顶,实际上就是原来的半山腰”。2011年左右,附近楼盘计划打造高档住宅小区,金坑水库南侧山丘及坡地上的山顶公园被削平。
下午天热,马敏庄就待在屋里看电视。100多个电视频道,她最中意中央13套,“广告少”。但如果遇到打台风,卫星电视信号受影响,电视就没法看了。
住澳洲山庄,并非与世隔绝。马敏庄会熟练地使用儿子送她的平板,微信里有50多个好友,多是山庄的业主、以前的同学和家里的亲戚。马老师用得最多的一款软件叫“花伴侣”,人工智能拍照识花,“遇到不认识的植物,我就用它来识别,但是很多花识别得不准确。”
马敏庄的家门口除了杨桃树,还有鸡蛋花树、黄皮树、桑树,喂养的几只流浪猫在树下跳来跳去。“这些桑叶都可以做菜吃的,”马敏庄顺手揪了几片嫩桑叶在手里,“用开水烫一下,跟其他菜拌在一起吃,清热祛风。”
树上结着百香果。
平时吃菜还是要买。20年里,每周三,马敏庄都搭一位业主的面包车,去十公里外的镇龙菜市场买菜。只能坐6个人的面包车有时超载,都是去买菜的。“两年前,那位业主换车了,就变成我儿子每周三带我出去买菜。疫情的时候,就买菜送进来。”
镇龙菜市场卖菜的摊主,都知道烂尾的澳洲山庄里住着人。50岁的摊主叶阿姨觉得,只要身体没什么病痛,住在那里挺好的,“自由自在!”她计划等最小的儿子结了婚,就跟他们分开,“跟小孩住在一起,毕竟不太方便”。
住四楼的张海林也去镇龙买菜,但不去菜市场,他找在市场外面摆摊的农民。“我们农村出来的,很理解农民伯伯,挣点钱不容易。而且他们卖的菜更新鲜一点”。
说是追求新鲜,但张海林不愿每天出门买菜。“在广州的儿子叫我天天去买菜,我讲我年纪老了,你不能要求太高,天天去买的话很讨厌,我们也想休息休息。”
张海林买一次菜够吃一星期。为保证每天都吃到新鲜的蔬菜,买菜时按存放时间长短搭配:先把青菜吃完,像丝瓜、南瓜、胡萝卜这些不容易坏的,可以晚吃。张海林的那台万宝牌小冰箱,已经用了20多年。
阻碍张海林每天去买菜的拦路虎,是小区里两段近45度的上坡路。陡坡对老年人极不友好,常能看到拄着树枝的老年人在坡上慢慢往前挪。如果拉着装满菜的小推车上坡,张海林要走足足二十分钟。“有一次保安开车上来,我就招手,我讲能不能帮帮忙,搭你的便车送我到球场?只要到球场,他们就会送我上去。”
这位83岁的苏南人,对吃有几乎严苛的个人要求。秉承“不要贪吃,不要贪饱”的原则,他每天早上吃一个高粱馒头,“吃点杂粮对身体好”。吃鱼、鸭子,对身体也好,地瓜要蒸着吃,不要煮;每天下午三点,再给自己煮个南瓜汤,“老人报上登出来的,南瓜汤对老人有好处”。“还有这个芝麻油,一定得是这个牌子。”他拿起吃剩一半的瓶子指着商标,“镇江知名品牌,头发可以变黑的!做汤的时候加几滴在汤里”。
走进张海林的家,就像穿越回上世纪九十年代。墙面被雨水浸泡起皮,客厅放着一台“大屁股电视机”。厨房里除了冰箱,还有一个木制菜橱柜,每层都摆放着碗碟。书柜旁,一个大铁夹夹住一本鼠年挂历。挂历的左侧是一家医疗机构的广告:XX改变传统就医模式、靶向药物基因检测精准治疗、时间就是生命!三个书柜里塞满旧书,有艾青、《红楼梦》、《天龙八部》,也有物资管理知识手册。一张藤椅边摆着的,《读者》最多。“(书柜里)那些都书都不看了,我主要是看《读者》,《读者》很好。”
张海林家里,唯一符合这个时代的物件,是一台崭新的苹果8Plus,朋友送的。张海林不舍得用,也不想用。几年前,他被电信诈骗了1万块钱,很恼火。现在,他每天只在晚上使用手机,白天干脆把手机关了。
张海林习惯在挂历上标注“重大事件”。8月31日这天,他写的是“种两株花”,一株茉莉、一株紫薇。精心打理的两平方米月牙形阳台上,茉莉花刚结束花期,勒杜鹃开得正旺。“我还种了芦荟胶,哪里破了就可以割碎了涂,很有好处。”
“我跑来这住,就是要欢度晚年的。人年纪老了,就爱看花花草草。我种点花,大家欣赏欣赏,大家高兴高兴,很开心。”张海林说。
马敏庄也是真正觉得这个地方好,才住了下来。“我可以选择回暨南大学住,那里虽然生活方便,但享受不到这种田园风光。住在这里比较自由,自个儿觉得很放松。”
归来
2019年年底,地铁21号线金坑站开通,搬回澳洲山庄的业主陆续多了起来。杨国锋和孙凌玉就是那个时候回来的。
“这里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在澳洲山庄里,今年65岁的孙凌玉算年轻人,“什么都干不了,只有种菜。”
因为是山地,石块很多,开荒不是一件容易事。“我家老头每天都坑啊挖啊的,开心得要命。每天下午四五点收工,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那酸臭……”因为之前没种过地,杨国锋和孙凌玉只能请教邻居,从零学起。“你看人家的棚搭得平平正正,看着都舒服。我们的棚搭得东倒西歪。”孙凌玉大笑。
过了大半年,杨国锋和孙凌玉在家门口打理的菜地有模有样。花生种了几垄,红薯种了一片,东倒西歪的棚子上挂着南瓜和豆角,还有开始变黄的东北水果“大姑娘”。为了防鸟,夫妻俩把废旧的光碟系在菜园子的豆角架上。太阳下风一吹,碟片的反光会吓走鸟儿,“但时间久了,鸟也不怕了”。
但凡有点收获,孙凌玉就拍个视频分享到朋友圈。
今年4月,孙凌玉在朋友圈发:“我种的,向日葵。”视频里,一株不高的向日葵结了12个头。“记忆当中,向日葵只有一个头。我们家的向日葵结了12个头。头一次见,真可爱。”朋友告诉她,如果想吃瓜子,只能留一个头,剩下的都要掰了。孙凌玉说,我不想吃瓜子,我只想好玩——转头就在淘宝买了两桶瓜子。
对于刚住进来的杨国锋和孙凌玉来说,澳洲山庄是休养生息的基地,更关键的是,能彻底远离儿女。
平常,两人干完了菜地的活儿,就出去喝早茶,“全广州跑着喝”。最近一次去了天河城,只要够早,还打五折。“反正没事干,就开车到地铁站,坐地铁去,大概要花一个多小时。我们会跑吧?!”
喝早茶只是调剂,旅游才是他们生活的主色调。9月6日,两人刚结束为期6天的旅行,从天门山回到澳洲山庄。10日一早,又乘飞机到成都,准备玩8天。“越南、泰国、云南、新疆、西藏,我们都去过了。儿女都成家了,不用管了,我们管好自己就行了。”
“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是最自由的,”孙凌玉强调,“只要不带孙子不带外孙,那就是最自由的。带他们?那就完了。”
比起自驾游,夫妻俩喜欢跟团。有人讲解,可以学到知识,还少操心,每人每趟花费1000多元,划算。遇到导游让买东西,孙凌玉说不买也可以,就是导游的脸不好看、话不好听,“但管他呢,今天见了明天不见了,这些事情脸皮厚厚就过去了”。
“每个月退休金四五千块。吃光花光,钱没了,到时间就又来了。”杨国锋愿意享受当下,“说句不好听的,现在还能跑、还能买。再过个十年八年,想出去跑都没那么容易。”
张海林信奉节俭。虽然每月退休金有5000多元,但他始终将生活费控制在每月500元。附近的镇龙有理发店,15元一次。张海林嫌贵,选择坐一个小时的地铁,去广州越秀南一家叫“靓仔”的理发店,一次10元。“以前只要三块,后面涨价到五块,现在涨到十块。原来一个月飞个发,现在两个月飞一次。我们老了,不用那么讲究。”9月3日是张海林飞发的日子。他在挂历上记:9·3理发,6:30出门,12:10回来,蒸鱼。
挂历上还夹着一张白纸,记着“2020年灭蟑螂”的数量,竖排10个“正”字:截至9月10日,共消灭51只蟑螂。“我想看看蟑螂药的效果,一年到底能死多少蟑螂。”他拿出白色粉笔状的蟑螂药,指着家里的书柜、菜橱柜、墙面,一条条横着的白线就是蟑螂的“死线”。
张海林拒绝孩子每周探望。“我讲我现在身体好,你不要跑来,等我躺在床上时,你们再来看看就行了。”他继续说,“年轻人有自己的事,有自己的小家庭,你们好就行了,不要老是挂着我,我也不会挂着你们,你们病了我反而辛苦。
住在烂尾楼盘里的这三家人,平均年龄76岁。最近的医院离澳洲山庄十公里,但马敏庄不担心:“我身体还可以,要是不行也不能够在这个地方住了。一般要小心外伤,比如蛇、摔倒这些,要小心避免。”
搬回澳洲山庄的人越来越多。张海林计划着,等中风的老伴出了院,就接到澳洲山庄来,再找个保姆。杨国锋隔壁来了个新租户,49岁,刷新了目前山庄的“年轻”记录。两居室的房租,每月1200元。新租户“喜欢住在山脚下”,说是准备买个篮球,在周边长满杂草的篮球场上锻炼身体。
那应该是另一个故事了。
(应受访者要求,张海林、孙凌玉为化名)
责任编辑:刘万里 SF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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