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集团433亿非法集资案开审 曾被监管帮扶

　　非法集资“拆弹”

　　郝成

　　编者按/中国“民间金融”的另一面，就是数额不断攀高的民间集资。在引起社会广泛关注的吴英集资案之后，民间集资数额不断攀高，当河南安阳日前开审一宗涉及案值高达433亿元的集资案时，庭审过程中激烈辩论的集资案主体问题，终于将“拆弹”民间集资的关键技术环节，暴露于公众面前。

　　非法集资案件中的涉罪主体，究竟应为个人，或为法人单位，往往导致最终判决结果的重大不同，更重要的问题在于，拆弹非法集资过程中，法律审判的结果，有示范效用，作用在于警戒后来者；同时，拆弹非法集资的过程中，如何确保金融以及社会局面的稳定，则是有“当下作用”。因此，无论如何，这一涉及案值巨大的集资案件，都具有被关注的典型与现实意义。

　　一线调查

　　433亿集资案开审 控辩双方激辩涉罪主体

　　3月29日，河南省安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了超越集团集资案，河南省人大原代表杨清河出现在被告人席上。该案涉案金额高达433亿元人民币。

　　杨清河被控涉嫌三项罪：集资诈骗罪（19亿元未还）、贷款诈骗罪（2.2亿元未还）、诈骗罪（伙同他人，涉653万余元）。辩护人认为前两项指控缺乏个人犯罪证据，第三项系商业交易，且缺乏杨清河参与证据。

　　谁是犯罪主体？是控辩双方在一整天审理中的焦点问题。

　　做出过贡献，也留下了问题——庭上，公诉人一度如此评价杨清河。杨清河因无缘高考而险些自杀，后于1984年开始创业，经历颇为传奇。目前，其名下超越集团拥有煤矿、铁矿、地产等诸多资产。

　　《中国经营报》记者注意到，公诉方一份鉴定报告称，超越集团两项资产评估为12亿元（不包括三个煤矿和其他资产），而截至案发，企业融资尚欠19亿多元。

　　庭上，杨清河表示，矿产等资源，有较长开发期，他有把握还清19亿元，还能再支付利息近20亿元。

　　《中国经营报》记者证实，2011年民间借贷危机爆发以来，安阳市政府即开始对一些优质资产集资企业进行“监管帮扶”，其中包括超越集团。在此过程中，杨清河曾多次提出以“破产重整”方式处置超越集团，但未获允许。

　　传奇创业经历

　　“杨清河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安阳人，是在安阳做出过贡献的，这是必须承认的，1988年就开有读去读来图书社，那么，我作为土生土长的安阳人，我也见到过这个图书社，看到过超越集团成长的历程，是赢得人们支持的。但你盖了那么多高楼大厦，起了那么多房子，同时也给群众带来了非常大的经济损失……”

　　3月29日晚上19时，在即将结束一整天的庭审前，公诉人注视着被告人杨清河，讲了这段话。

　　据公诉书显示，杨清河，1967年8月出生，河南安阳人，硕士研究生毕业。河南超越企业集团实际控制人，河南省第十二届人民代表大会原代表、河南省第十二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原委员。

　　在安阳，杨清河与超越集团可谓人人皆知。杨清河出生在农村，父亲早逝，家中兄弟姊妹又多，因此家境十分贫寒。但高考前，杨清河患上严重眼疾，借了2000多元，奔走多地，看了半年，病情却没有好转。

　　1984年春节，家人为他想出路，建议他去当算命先生，在当时当地，那是一个不错的“职业”。想到自己刻苦学习却无缘高考，杨清河当晚吞下20多片安眠药，试图自杀。

　　自杀未能如愿，杨清河开始跟着亲戚闯社会，先前就医的经历，成了他的社会经验。贩煤炭、当掮客，跑了两个月，挣了1200多元。离奇的是，眼疾也竟然痊愈了。

　　1985年，依靠积蓄，杨清河开了一个建材门市部，后来又开始卖黑白电视机。到1987年，只有20岁的他，积蓄却达到了40多万元。

　　此后，杨清河与同学创办了安阳市读去读来读书社，9个门店，几十万册图书，几十名工作人员，掀起了读书热，但很快也消耗光了积蓄。神奇的是，杨清河通过举办全国拼音大赛，又挽救了这家读书社。

　　1988年，杨清河又创办安阳市超越文化传播有限责任公司。1989年，杨清河被评选为安阳市“十佳青年”。

　　1990年后，杨清河还前往北京中关村创办“超越人才电脑开发中心”，试图建立一个集人才招聘、测评、管理为一体的互联网平台。但这个超前的想法最终烧掉100万元后，未能成功。

　　“他的目光很超前，所以后来成立企业也叫超越集团，但实际上他还是始终在做实业，包括地产、煤炭、铁矿、生态园等。”此前，一位超越集团高管曾向媒体如此评价杨清河。据媒体报道，在2000年之前，以读书社为根基，杨清河延伸出了一条文化创意产业，经营颇广，其中磁带项目即一度带来5000多万元纯利润。

　　但起诉书称：1992年1月起，杨清河先后以读去读来读书社、安阳市超越置业中介等为平台，以借书押金、诚信理财、投资地产、投资煤矿、购房认筹等形式……面向安阳市及周边地区非法集资43348199955.19元……致使1916003524.31元集资款不能返还。

　　曾被“监管帮扶”

　　根据过往报道及庭上无争议信息，除了文化创意产业，超越集团主要涉足煤矿、铁矿、农业、地产等项目。

　　据当地散发的《超越集团集资处置宣传单》，2011年，超越集团被列为监管帮扶企业，当时企业还能兑付，资金链条还没有完全断裂；2014年下半年以来，超越集团资金链断裂，停止兑付。

　　这些落款为2015年6月17日的传单上，署名则是“文峰区超越集团工作组”。这份传单以问答的方式，向债权人解释着当时的情况。彼时，警方已经对超越集团关联下属公司彰德府置业有限公司进行立案。

　　但传单也称：“立案同时，政府依然给予超越集团发展自救机会”。帮扶方法主要是：企业提出盘活方案；相关审批及优惠政策上实行绿色通道制度；帮办相关证件，且彰德府二期步行街已五证俱全，已具销售资质；协助购买商铺的商户进行房产证备案；对出售商铺回笼资金严格监管，专款专用，推进项目建设，及时给群众兑付。

　　而据记者了解，在2011年政府以“监管帮扶”介入后，尤其2014年后，杨清河曾多次提出希望能够按照相关法规，对超越集团实施破产重整。为此，杨清河还曾编撰文集，也曾前往鄂尔多斯、温州等地考察，并同相关专家多次研讨。

　　在法庭上，杨清河也表示，如果对超越集团采取破产重整，他认为依照目前资产情况，他有信心能够还清19亿元欠款，并有望多还20亿元利息。

　　但在上述宣传单最后一个问答，即超越集团能不能按《破产法》走破产程序？回答则是：“超越集团不符合现行《破产法》有关规定，不能走破产程序。”

　　传单还称，超越集团资产构成主要包括两大块：一是商业地产，即彰德府·威尼斯印象商业地产。二是煤矿，分别是位于安阳西部的伦掌煤矿、王家岭煤矿和九龙山煤矿。目前短期容易盘活而且见效快的项目是彰德府二期步行街项目。

　　而庭审中，公诉方提交的一份评估报告中指出，有两项地产被评估为12亿元，评估基准日为2015年。而杨清河则认为，矿产等作为资源型资产，其投入产出周期较长，且房产等存在升值，若从企业经营角度看，评估未必能够体现真实价值。

　　此外，起诉书还称，超越集团高管曾购买酒品销售，债权人可以用80%“集资款”和20%的现金购买。这部分指控，即指向杨清河涉嫌诈骗653万元。但公诉方在庭上出示的人证也同时表明，此事最早由员工发起，杨清河个人则在后期知晓。

　　“公司确实提出过贸易解困的号召，也鼓励内部创业。过程中即使有哪些企业参与了，有分红也与我没有关系。快消品的成本和市场价本身就有较大的差距。”杨清河辩称。而辩护人则进一步指出，该项指控所说事实，系市场销售行为，在销售中不公开进价，并未虚构事实，既然没有虚构事实，则诈骗行为又是怎么发生的？

　　记者注意到，上述卖酒行为，多发生在春节临近前，以及专案组进入后的2015年7月。

　　激辩犯罪主体

　　整个庭审中，辩护人始终坚持认为，控方所列涉嫌集资诈骗罪的证据，均指向企业贷款行为，因此认为此次指控应针对企业而非个人。而所涉贷款诈骗则更是具体企业向银行贷款，而非个人。

　　“如果说杨清河作为企业的实际控制人、负责人，为企业所涉犯罪承担相应责任，也应当按双罚制处理，否则，这些证据与杨清河并无关系，我们很难对一个无关联的东西进行辩护。”辩护人一再强调。

　　公诉人则在即将结束庭审时给予回应：即使公诉未以企业为主体起诉，但法庭依然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对单位作出认定。

　　“法律层面，起诉书指控是个人犯罪，单位犯罪中是个人组织实施的，即便属于单位犯罪，起诉书没有指控单位犯罪，（法院）也应对个人进行审理。”公诉人称。

　　“目前的证据只有单位没有个人。最高院的（2018）1号通知，企业主体和企业家个人主体是两个概念……用单位行为及证据推定老板个人犯罪是错误的。”辩护人则称。

　　随后辩护方当庭引用1999年出台的司法解释指出，在区分个人还是单位犯罪时，三种情形可以认定为个人犯罪：一、个人为违法犯罪而设立企业；二、公司企业成立后主要实施犯罪活动的；三、盗用公司名义犯罪，对违法所得私分的。由此认为杨清河并不属于上述三种情形任何一种。

　　公诉方则回应称，根据审计报告，经营性收入远远少于集资金额，认为符合集资诈骗的法律规定。

　　杨清河则对此解释称，集团企业众多，有的企业实质是为其他兄弟企业提供服务的，所以不能单纯去看数字，而脱离企业经营的实际特点。此外，杨清河还透露，有关部委在核准伦掌煤矿时曾向他表示歉意，因为核准的太晚了，错过了一轮上涨行情。他以此举例证明矿产行业需要较长的投资期。

　　此外，公诉方在列举相关证据时，称杨清河生活支出较大，且收购大量文物，有转移资产之嫌。而杨清河则辩称，自己创业30多年，个人积蓄是有的，但这要严格区分开公司和个人，不应混为一谈。

　　“看到我花销，这是个人的事情，我也希望公诉机关能够看到我个人给企业的支持，这个资金账，可能还要认真算一下。”杨清河称。

　　另外，本次开庭开始后，公诉人中一位员额制检察官，因在区检察院工作，被辩护方提出回避请求，法庭连续休庭两次。安阳市检察院先出示了一份任命其为检察官助理的通知，此后又分别当庭送来《驳回申请回避决定》及《申请回避复议决定》。

　　但辩护人认为，控辩双方法庭地位平等，控方无权做出驳回辩护人回避申请决定。最终，该区检察院员额制检察官以助理身份参与庭审，但全程不得发言。

　　辩护人及杨清河当庭提出希望变更强制措施，一是因为目前诉讼证据指向均为单位而非个人，其次杨清河身体状况不好。记者注意到，庭审中，法院安排了医生，并在庭审中为杨清河提供了医药。

　　杨清河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于2015年11月22日被刑事拘留，同年12月8日批准逮捕。目前已经羁押两年多。

　　“我没有进看守所之前，一直考虑怎么拯救这个企业，我觉得只有破产重整，才能保证挽回群众的损失，救活企业。我相信法庭会严格按照法律，分清个人与公司主体。”杨清河在最后陈述时称。

　　另据庭上信息，杨清河已针对政府此前的资产处置行为，将安阳市政府诉至法院，并获得异地立案受理。而当地有群众反映称，政府要求早前购买超越集团房产的商户，解除合同退还房产——目前这些房产已经比购买时出现大幅升值，这导致群众对此举不满。

　　杨清河辩护人为吴英案代理人蔺文财，及中国政法大学刑事诉讼法教授、刑事司法学院学术委员会主席、九三学社中央监督委员洪道德。

责任编辑：关海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