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健“官权”腐败链

　　以在任省委组织部长为枢纽，以“选官荐官”为筹码，一个“官员利益共同体”如何形成

　　本刊记者 吴小亮 麦维/文

　　7月14日，记者来到江苏省南京市鼓楼区傅厚岗的一处住宅小区。临街的一幢三层住 宅的门上，贴着数张煤气公司限期缴费的通知单，让人猜测这里已人去楼空——事实上，早在6月4日，这所住宅的主人，江苏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徐国健，便因“涉嫌重大经济问题”被中纪委联合中组部的专案组带往北京实行“双规”。与他同命运的还有其曾任南京市粮食局副局长的妻子。而此前两个月，他的原任交通产业集团党委委员、总经理助理的长子徐扬，也被中纪委“双规”，据说目前关在苏州。

　　记者获知，江苏省厅局级干部以及各市领导得到徐被“双规”的消息是在6月5日。而江苏省委机关报《新华日报》直到6月30日才正式报道了徐被免去省委常委、委员职务的消息。

　　由于省委组织部长掌管全省局级以及县处级领导干部的提名、推荐以及考核大权，其犯案自然让人想到敏感的“买官卖官”，并联想起今年江苏省内先后被“双规”的几位厅局级干部——按程序，他们的升迁都在组织部长的行权范围内。

　　关联确实存在。《财经》经过多方采访证实：今年2月3日被中纪委“双规”的原江苏省交通厅厅长章俊元、5月14日被“双规”的原江苏省检察院副检察长韩建林、6月11日被“双规”的原江苏省国信资产管理集团董事长兼党委书记王益民，他们的升迁都与徐国健有直接关系。有迹象表明，他们均涉嫌向徐国健行贿。

　　交通厅长章俊元与徐国健

　　“七一”前夕，在江苏省委召开的某次以自警自省为内容的学习会上，省委一位常委在讲话时随口说：“徐国健的胆子也太大了，200万的钱也敢收。”

　　这200万元是目前外界纷传的章俊元向徐国健的行贿金额。尽管这尚未得到证实，但章俊元与徐国健的交情深厚却是事实。他们的交往至少可以追溯到四年前，在章从交通厅副厅长到正厅级国有控股公司董事长，再到交通厅长的每一步上，徐国健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2000年8月，章俊元由交通厅副厅长提拔为正厅级董事长、党委书记，组建江苏交通控股公司。其后，徐国健安排其长子徐扬调到章手下，任主持工作的办公室副主任。2001年3月，章俊元担任新成立的江苏交通产业集团董事长一职，徐扬紧跟着从江苏交通控股公司调到产业集团，担任总经理助理。之后，在徐国健的极力推荐下，先前未被省人大常委会通过任命的章俊元，终于当上了交通厅厅长兼江苏高速公路集团董事长、党委书记，而徐扬更是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连跳几级，突击提拔成省管企业领导班子成员，并兼任江苏连盐、盐通高速公路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

　　《财经》了解到，徐扬在江苏交通控股公司任职时开办了凌云科技公司，到交通产业集团后又开办了一个信息公司。据知情人讲，这两家公司实际上可视为徐扬个人的企业。章俊元从不过问徐扬所办公司的人员和财务，从公司的普通职员到董事都是由徐扬自选自定，章只是在徐扬自行召开董事会既成事实后为其补办个手续。

　　江苏省近年来高速公路发展迅速。截至2003年底，江苏高速公路突破2000公里，达到2003公里，位居全国第三；每平方公里有高速公路2公里，密度居全国第一。而有关高速公路的腐败案也层出不穷。

　　有讽刺意味的是，两年前章俊元甫任交通厅长之时，便称要打造廉政交通，更有“别的地方修一段路倒一批干部，而我这里是修一段路成长一批干部”的豪言壮语。在其被“双规”前，交通部还在筹备拟于2004年在江苏召开的全国“廉政交通”会议。

　　国信老总王益民与徐国健

　　王益民1952年生于江苏省连云港。早先在宁夏当兵，转业后分配至宁夏建行系统。一位原在宁夏担任主要领导职务的江苏省籍干部到江苏任职后，王得以调动至江苏省建设银行，初任人教处处长，后担任建行下级单位投资银行江苏省分行行长。1995年6月6日，华夏银行南京分行成立，负责该行组建的王益民成为第一任行长。

　　据一位与王益民熟识的公司老总讲，王益民自视甚高，颇有抱负。2001年华夏银行总行面向全国招聘副行长时，王率先报名应聘，希望能够有所作为，但终因考试不过关而落选，后于2002年2月调到专司丝绸进出口业务的江苏省苏豪集团任董事长，而王本人亦曾一度情绪低落。

　　一年以后，王益民的仕途有了转机。2003年1月，徐国健与他谈话，将他送到江苏省国信资产管理(集团)公司的党委书记、董事长任上。

　　国信公司与苏豪集团同处于南京市繁华地段新街口，但实力、影响不可同日而语。作为江苏省政府授权的国有资产投资主体，国信的业务涉及证券、信托、电力、工业、天然气、高新科技产业、房地产、贸易等领域，截至2003年底，集团总资产达到186亿元。

　　这次“成功的调动”并不普通。据有关部门透露，王为了达到其目的，向徐国健行贿的数额在120万至130万元之间。

　　副检察长韩建林与徐国健

　　在这起省委组织部部长的“窝案”中，还有个传奇式的人物——江苏省检察院副检察长韩建林。

　　今年45岁的韩建林曾经被称为“反贪战线上的一名标兵”，因查办沈阳市原常务副市长马向东案而荣立一等功。1995年任省反贪局副局长，先后查办厅级干部19人。其查办的一批重大案件包括原南京市副市长钟裕辉受贿案、原沈阳市副市长马向东案、原徐州市市长陈耀南受贿案、原扬州市常务副市长戎文凤受贿案等。

　　早年曾在青海生活多年的韩建林是一个颇受争议的人物。“韩建林太张扬了，胆子大，做事狠。省检察院曾经考虑调他到常州当检察长，但是群众评议没有通过。”一位熟悉韩建林的检察官说。

　　韩建林的交往圈子非常广，他不仅和章俊元关系密切，还与一些企业老总常来常往。目前江苏省检察系统盛传江阴一家公司老总曾送一辆车给韩建林使用，一直到韩被中纪委办案人员带走之前。

　　“韩建林、章俊元与江阴的某老总关系密切，是一个利益圈子，作为利益共同体彼此联系颇为密切，”一位熟谙交通系统的人士告诉《财经》，“而这个利益圈子到底有多大，还有些什么人，目前尚不得而知。”

　　韩建林与章俊元熟识始于2000年，那一年省交通厅曾出现过17人的腐败窝案。《财经》目前尚无法获知韩建林与徐国健的联系是否与徐扬有关，抑或是通过章俊元，但是可以证实的是，韩建林于2003年6月被省十届人大常委会任命为江苏省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检察委员会委员时，检察院党组并未推荐，亦并未讨论，而是缘于徐国健的强力举荐与说服。

　　据来自检察院的信息，为了从反贪局副局长的位置提升到副检察长，韩建林送给徐国健18万元。

　　“徐公子”——“第二组织部长”

　　在徐国健已知的关系网中，有一个重要人物，就是徐的儿子徐扬。

　　徐扬，人称其为“徐公子”，又有人称其“第二组织部长”。徐扬高中毕业后先在某粮食局工作，后来参加海军，后跨兵种转至江苏武警总队，转业后分配到江苏省安全厅任主任科员。2000年下半年，徐扬调入交通厅厅长章俊元手下担任主持工作的办公室副主任，之后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徐扬连跳几级，被突击提拔为江苏省交通产业集团党委委员、总经理助理，并任江苏连盐、盐通高速公路公司董事长、总经理。

　　“我早就说过徐扬一定会害了他的父亲。”一位曾与徐扬有过多次接触的商界人士听到徐扬被“双规”的消息时丝毫不吃惊。他证实，相当范围内流传着给徐扬5万元就能当处长的说法，“谁都知道，他父亲是组织部长。”

　　一个“官员利益共同体”

　　徐国健是江苏省盐城市阜宁县吴滩镇人，1982年参加江苏省委党校中青年干部培训班，曾任扬州市粮食局局长，后任江苏省粮食局局长。1992年调任盐城市市委书记。1994年12月，经中共江苏省委第九届一次会议选举，任省委组织部长。此后，徐国健在这个位置上盘踞了近10年。

　　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是，徐国健自1994年从盐城市委书记任上调任江苏省委组织部长后，一直到2001年都未进省委常委，而按惯例，一般省委组织部长均为省委常委。对此江苏省一些党员干部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徐国健担任盐城市委书记后，在家乡建了吴滩钢管厂。就在该项目上马前后，阜宁县一位王姓副县长因为涉嫌受贿被审查，期间曾交待为了能够升任县长曾向徐国健行贿10万元。但此事最后未曾落实便不了了之。

　　记者在盐城采访时，听到当地百姓戏称盐城关起来的领导干部可以组成一个“第二政府”：原盐城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祁崇岳因贪污、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被判有期徒刑18年；原盐城市政协副主席李树春因在担任响水县委书记期间 “乌纱”“大批发”被判刑；原盐城市市长徐其耀因受贿被判死缓；现在，原盐城市委书记徐国健又因为涉嫌卖官被“双规”。

　　作为全国省委组织部长在任时间最长的一个，徐国健的10年组织部长生涯，其政绩“可圈可点”的着实不少。无论是“干部任用公示”，还是“干部考核制度”，江苏省可都走在全国前列。在数个场合，徐国健曾非常尖锐地指出了当前干部选用制度上的不正之风；他同时表示，希望能够做些创新，改变现在用人少数人说了算的局面，打破组织部神秘的面纱。

　　今年2月15日，在江苏省组织部长会议上，徐国健精心准备了一篇题为《努力构建民主开放的组织工作新机制，不断开创组织工作新局面》的发言，这篇发言大大不同于传统的组织部长会议上的总结性讲话，通篇理论多于总结。

　　徐国健此时已年届60。“显然，徐国健是想为自己长达10年的组织部长生涯画个圆满的句号。” 一位当时参加会议的人士认为。

　　当时徐国健应不会想到，仅四个月后，他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

　　和权钱交易式的“官商勾结”有别，徐国健案的特点是“官官结网”。作为掌管官员任用大权的组织部长，徐国健以自己为枢纽，以“选官荐官”为筹码，打造了一个彼此关联、互相照应的官员利益共同体。

　　比之“官商勾结”式的腐败，徐国健案为害更烈。前者只是损害了市场经济自由公平竞争的基本原则以及政府的公信力，后者则破坏了社会的“造血机能”，它会自动复制腐败、扩散腐败。“吏治的腐败是最大的腐败。”江苏省政府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对记者评论说。

《财经》2004年7月20日刊目录 www.caijing.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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