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专家谈鼓励生育:中国有可能彻底放开计划生育吗?

　　人口专家谈“鼓励生育”： 中国有可能彻底放开计划生育吗？

　　来源：显微镜

　　过去十年以来，中国的人口出现的少子化、老龄化直接迫使政府多次调整计划生育政策。

　　自年初开始，计划生育政策的存废成为热议的话题，原先的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被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取代。这是自1981后国务院组成部门第一次没有了“计划生育”四个字眼。与之相伴的是，鼓励生育政策在各地的出台。

　　这一切的根源在于，人口学预测与现实之间出现了巨大的鸿沟。部分学者认为，到2016年才全面放开二胎政策时已经太迟了。

　　著名人口学者易富贤告诉显微镜，全面废除计划生育已经刻不容缓，下一步应该出台鼓励生育政策，包括减税、社保制度改革等，从全方位努力营造一个适合生育的宏观环境。

　　相反，从一开始就反对计划生育政策的人口学者梁中堂也反对出台鼓励生育的政策，他认为，生育应是一件由公民自由决定的事情，不应该由政府控制，也不应该由政府去鼓励。只要走出这一步，对老百姓就是灾难。

　　梁中堂曾经是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的专家，早在1979年，他就已经预见到中国当前面临的种种人口问题：人口老龄化、男女比例失调、劳动力迅速减少。

　　而易富贤更加忧国忧民，在他看来，鼓励生育是全方位改造中国的切入点，涉及政治、经济、文化、伦理各个层面的改革，关乎中国几十年乃至数百年的国运。如果只是停止计划生育，不改变中国人的价值观和生育文化，生育率不可能提高。

　　是全面放开三胎？还是彻底放开计划生育？

　　显微镜：中国有没有可能全面废除计划生育政策？

　　易富贤：希望如此，因为中国的计划生育已经到了不得不废除的地步，人口危机已经全面爆发了，全面废除已经是刻不容缓。

　　梁中堂：今年的机构改革中卫计委改成卫健委，中央机关序列中计划生育部门消失，这说明中央已经放弃计划生育。但我认为中央不会下发文件明示废除计划生育政策，而是把计划生育的痕迹一点点抹掉。在行政上如此，法律也是，下一步需要在法律上清理计划生育。

　　显微镜：今年爆出来一些地方仍在征收超生三孩的罚款，是怎么回事？

　　易富贤：是啊，很多地方。最近几个月很普遍，包括我老家湖南怀化，在这方面做的非常极端。

　　中央政府明令禁止的事情，地方政府都要偷偷进行。何况计划生育目前还没有废除，地方上有足够的借口征收罚款。中央政府从2014年开始实施单独二孩政策，2016年实施全面二孩政策，在慢慢调整，意图打一个” U”字型转弯，怕转的太快，冲击太大。

　　梁中堂：主要是因为这一波机构改革还没完成。中央层面已经完成，但是地方上计划生育委员会还在，中央也没通知撤销。在这个过渡阶段，有一些思想转不过来的基层部门还在工作，这个时间不会很长。

　　显微镜：以后生三孩，还会被计生部门罚款吗？

　　易富贤：机构改革在今年年底应该会完成，也就是不会罚款了。计划生育部门在全国几十万人，这几十万人的存在影响到全国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人的生存。从纳税人的角度看，专门保留计生人员的岗位完全是负担，我们根本不需要他们。中国历次政府机构改革裁掉过许多部门，计划生育部门也毫无疑问应该裁掉。

　　梁中堂：这个过渡阶段还不好说，有一些地方还会表现一下，但是从2015年开始绝大多数地方已经不处罚超生。2015年，卫计委一度说不会取消社会抚养费，可是现在连他本身都没了。

　　显微镜：那会实施全面三孩吗？

　　易富贤：不会放开全面三孩，那会闹笑话。当年先实行单独二孩，后实行全面二孩，就是被人口学家误导。

　　2014年实行单独二孩是因为蔡昉等专家预测，全面二孩之后生育率会达到4.4，也就是每年会出生4700万人，而现在每年只出生一千多万，在这样庞大的暴增预期下，即便秦始皇汉武帝在世，也不敢一下子就放开。从一千多万增长到四千多万，教育、医疗等等中国怎么承受得了。

　　2016年实行全面二孩时，卫计委组织一批专家反复论证，他们再次预测，全面二孩的生育率达不到以前的4.4，但还是可以达到2.1。他们预测2017年会比2016年多出生343万人口，然而数据显示，反而少出生了63万，生育率只有1.2左右。2018年到现在为止，生育率更是大幅下降，很有可能跌破 1.1。

　　以上证明专家的预测在单独二孩和全面二孩上已经全面破产。再放开全面三孩没有任何价值，没有任何理论依据。

　　所以下一步不可能是全面三孩，只可能是彻底放开计划生育，并出台鼓励生育政策。

　　显微镜：有人认为计划生育使中国少生4亿人，计划生育功不可没。

　　梁中堂：并没有那么多，如果严格按照一胎化发展，中国现在的人口只有10亿多一点，但是中国目前人口数目超14亿，也即是说这多出来的3-4亿，都是超生对象。如果碰到基层政府计划生育工作不认真的地方还好，但要是生在一个严格执行计划生育政策的地方，这些人肯定是经历过苦难才成长起来的。

　　两个关于生育的比喻：鼓励生育应该吗？

　　显微镜：政府应不应该出台鼓励生育的政策？

　　易富贤：生育只是鼓励，不能强迫。正常的社会是一个多样性的社会，主流家庭3个孩子，部分家庭1、2个孩子，部分家庭5、6个孩子甚至10多个孩子。政府只能创造一个迎接新生命的环境，适合孩子成长的氛围。让主流家庭在30岁之前生育三个孩子，不是强迫每一个人都在30岁之前生孩子。

　　梁中堂：不应该，因为如果鼓励是正确的，那在某一个条件下，会变成控制也是正确的，那就又回到计划生育的老路上去了。强制父母生育带给人民的灾难一点也不比控制生育少，就好像最新的一个美剧（《使女的故事》），让妇女形同行走的子宫，完全变成生育的奴隶。只要走出这一步，对老百姓就是灾难。

　　显微镜：鼓励生育会不会变成另外一种计划生育呢？

　　易富贤：两者本质上不同。我反对计划生育，因为计划生育将人口当做负担，强制少生；现在鼓励生育是将人口当成财富。官方应该营造一种尊重生命、保障人权的环境，从宏观上保障生育权。人口政策应该顺其自然，不能任其自然，生育就像种菜一样不能揠苗助长，也不能把种子扔地里放任不管。

　　梁中堂：我不主张鼓励生育。我认为生育是一件由公民自由决定的事情，不应该被控制，也不应该受鼓励。

　　显微镜：生孩子是家事也是国事吗？

　　易富贤：生孩子从来都是家国大事。从国家产生以来，促进人口发展一直是国家的首要职责。古代甲骨文“皇帝”的“帝”来源于开花的花蒂，蒂落生子，皇帝也就是中央政府的首要职责就是促进人口发展，只有人丁兴旺才有政权的合法性。

　　人口再生产和物质再生产是人类社会的两大自觉。政府有责任发展经济，当然也有义务来促进人口发展。生育权是私权，但私权需要得到政府保障，政府应该通过税收政策、社保制度等让主流家庭有生三个孩子的条件。再比如古代子女不孝，相当于父母养育孩子的付出付之东流，所以古代通过建立孝文化，惩罚不孝来保障父母的权益。

　　生孩子确实是私事，政府鼓励生育不是插手家庭事务，而是营造利于生育的社会氛围、价值观、伦理体系、教育体系，在宏观上保障生育权利。

　　梁中堂：一个政府接受这个国家既有的人口，是执政的先决条件，不能说人口多了，把一部分人打入另册。就好像主人雇了一个管家，管家的职责是接受主人的委托，管理好这个家，管家不应指责女主人生孩子多或者少。

　　显微镜：世界各国鼓励生育的经验有什么可以借鉴的吗？

　　易富贤：俄罗斯的生育率从1999年的1.16提高到2015年的1.78，是鼓励生育最成功的国家，因为他们有东正教的传统文化。中国生育率较高的地方，比如广西玉林，湖南郴州等，传统文化保存比较好，生育率还在2以上。东北等地，传统生育文化比较淡漠，生育率在0.7以下。

　　所以首先应该提倡中国古代的传统文化，比如孝顺。

　　其次，我们也应该学习西方的一些观念，不能任由父母的自由选择权剥夺胎儿的生命权，并且在法律上进行保障。

　　梁中堂：这是个误解，实际上我们是把西方的福利制度理解成鼓励生育政策了。人家就是从人文理念出发，一个家庭生的孩子多，负担会加重，所以应该减税并且发放生育补贴。我们却把人家的政策反向理解成鼓励生育。

　　一些国家比如俄罗斯确实有鼓励生育政策，但基本上是后发国家，因为他们的法治、人权等观念还未完全形成，还不懂得公权和私权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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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