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缉毒女警的花季雨季|张迪_新浪财经

开栏语

近日，国家移民管理局政务新媒体开设了“国门卫士”文学奖获奖作品巡礼专栏，有序推出其中的优秀篇章，带您一起走近国门卫士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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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缉毒女警的花季雨季

伏雪琨

2018年1月，刚到兴海査缉点工作一个月的张迪，就被“骂”哭了。

一个中班，遇到一名极不配合的驾驶员，她再三解释，每个过往旅客都需要检查身份证件，却遭到驾驶员的无端指责和谩骂。

张迪委屈极了，最后还是班长帮她解了围，并让她回宿舍暂时休息，一瞬间压抑和无助让泪水倾泻而出。

“我们的工作不是问几句话那么简单，穿上这身制服，知道意味着什么吗？”班长的话让张迪逐渐冷静，她开始反思。

眼泪和汗水，都是成长的必需品。从那之后，胆小怯懦的张迪开始蜕变，就像化茧成蝶一样，皮蜕得越利索，成长得越快。

张迪轻触电脑键盘，直视屏幕，仔细查看旅客行李物品。“有时眼睛干涩难耐，但不敢闭眼，生怕一个疏忽，错失重要信息。”

云南西双版纳毗邻境外毒源地“金三角”，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中国禁毒斗争的主战场之一。张迪所在的西双版纳边境管理支队兴海查缉点，距离缅甸第四特区86公里，是缅甸勐拉通往景洪市必经之处，是禁毒战场的最前沿。

查缉点24小时对车辆、人员、货物进行双向公开查缉，同时在防范境外疫情输入，打击枪支犯罪、走私偷渡、电信诈骗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

进入8月的西双版纳阴雨和酷热交替循环。突然一阵骤雨，地面像被点燃一般，热气蒸腾起来，让人喘不过气，路边的杂草都耷拉着叶子。张迪从容挺立在车检通道，离得近点儿，能闻到她身上除了汽油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露水味。

每天，她需要在防护装备外再穿防弹背心，加上头盔、手电筒、镜子、通条等查缉工具，大约重15斤。另外，一个2升的水壶，也是她上勤的“标配”。

晨曦微露，等待通过的汽车已排起长龙，查缉点被浓重的汽车尾气味儿包围着。查缉工作从6时开始，每6个小时为一班，分4个班次展开，每个班次都是一次“汗蒸”。

站了近5小时，她不停地重复询问。“那感觉就像是双腿灌了铅，嗓子冒着烟儿。”她原地踏了踏步，缓解身上的疼痛。张迪说，“静脉曲张、腰肌劳损，大家都有，去了几次医院，看了好，好了犯。”

边境是艰苦的代名词。缉毒工作更是危险重重，需要搭载重任，负担前行。

有一次，一辆汽车连续撞倒多个锥形桶后，依然风驰电掣而来。班长高举手臂，示意停车。司机丝毫不理会，压过多条减速带，“哒哒哒”的声音尖锐刺耳。正在车检通道的张迪，毫不犹豫举起手，再次示意司机停车。

司机却加速冲向张迪。当时，她不知所措，迈不动腿脚。生死一瞬，班长一把把她拉上台阶，汽车擦着她的左肩扬长而去。“毒贩穷凶极恶的样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2017年12月结束新训，张迪分配至兴海查缉点工作。

“我以为边防武警的任务是巡逻、站岗，没想到还有缉毒工作。”张迪跟随班长从最基础的看证件、观表情、摸物品、闻味道学起。在这里，她认识了各种各样毒品样品，见识了“白色魔鬼”的可怕。

2018年3月，张迪照例检查旅客身份证件，一名旅客时不时瞄她一眼，引起了她的注意，“就像作弊的学生看到老师一样。”看到那名旅客的鞋子、行李箱上有很多泥，张迪更加起疑。

她仔细检查行李箱后，只发现蓝色塑料碎片，并无其他。正当她认为自己判断错误，要放行该旅客时，组长提醒了她。

“组长拍了拍我。接着用对讲机把队长和其他战友叫来，先把这名旅客控制住，然后用小刀把行李箱底层划开。天哪，夹层里蓝色塑料袋装的就是毒品。”张迪说，“真不敢想象，如果当时组长不在，我就把毒贩放走了。”

这件事，让张迪憋着一股劲儿，她更加努力学习查缉技能。车体哪些位置最容易藏毒，什么季节通过什么样的车，她都烂熟于心，甚至将经常过往的车牌号倒背如流。张迪说，只有把各种可能出现毒品的情况都“刻”在大脑里，遇到情况时才能以最快速度作出准确判断。

“眼看着同批10多个战友中，有人第一周就查到了10多公斤毒品，其他人也陆续有所斩获，我还是‘颗粒无收’，特别着急。”张迪曾一度“怀疑人生”。

那段时间，她“加班加点”背记理论要点，不论打扫卫生还是排队吃饭都“念念有词”。查缉手册已经被翻卷了边，备忘录里也满是查缉技巧，甚至连做梦都是查获毒品。她渴望早日挂上军功章。

2018年4月的一天，一辆满载快递的货车驶进查缉点，核对货品清单时，张迪发现居然有收货人是某个明星名字的燕窝保健品。

“为什么要从边境往内地寄保健品？我决定打开看看。”打开快递，一股香味触碰到张迪最敏感的神经，“肯定有料。”

燕窝包装完整，张迪反复查看，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品。她考虑毒品或许会溶进燕窝，于是，举起一瓶，透过光线仔细观察，燕窝的性状并没有变化。

“我告诉自己，别着急，相信自己的判断。我先把燕窝拿出来，抬起空泡沫箱时，发觉很重。拿着小刀一点点切开泡沫箱，果然，在底部发现夹层，内有蓝色塑料袋，和我第一次错过的毒品包装一模一样。当时就想，这一次我终于逮到了你。”

打开包装，麻黄素一颗一颗呈现眼前。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独立查到毒品。张迪高举通条，指着毒品向组长炫耀，“我查到了，我查到了！”

“从存疑到寻找到发现的过程特别兴奋。”说到第一次成功查获毒品，张迪少了一些浮躁，多了一份底气。

成长没有捷径，日积月累的沉淀，才能练就一身过硬本领。很快，张迪迎来“高光时刻”。

这天，日垂西山，阴影已经将查缉点吞下大半个部分，车流影影绰绰。张迪钻进了一辆物流车的货仓。她一手拿着电筒，一手用小刀划开快递盒的包装。没什么异常，张迪把刚检查完的快递盒用胶带封好，又往货仓里挪了挪。连续拆了5箱，都是用竹叶包裹的饼茶，她有些疲惫。

“当时真不想拆了。”张迪犹豫片刻后，打起精神，检查第六个纸箱。拿出一饼茶，捏了捏，和正常茶饼手感不太一样，她剥开竹叶，里面裹着黑色塑料袋，装的正是冰毒。在27件茶叶中查获冰毒19公斤，张迪荣立个人二等功，那年她18岁。

“立功受奖确实开心。”谈起当时的感受张迪说，不过，更多的是对毒贩的憎恨。她曾看到过一个毒贩拒捕时劫持了自己的孩子并将其刺伤，毒贩丧心病狂的样子，让她恨之入骨。“毒贩不要命，我们唯有更拼命。”

2022年6月的一个中班，气温直逼40摄氏度。张迪突然一阵阵冒冷汗，头晕眼花，呼吸困难。开始以为是中暑，随着小腹一阵阵绞痛袭来，她才知道是生理期到了，她双腿打战、蹲在原地。

查缉工作日夜颠倒，任务重、压力大，张迪平均每天检查过往车辆800余辆，核查比对人名信息2000余条。她的身体、心理在不同程度上受到影响，生理期变得不规律。

“两名战友把我架回宿舍。我吃了一颗布洛芬胶囊，大约半个小时后，体力慢慢恢复。”张迪重新换上防护装备。在她看来，缉毒战场上没有性别，只有战斗员。于是，她返回执勤现场，继续对出租车、网约车进行检查。

有时，男民警也会调侃，“你们晒得这么黑，都快和我们一样啦！”张迪尴尬一笑。的确，常年爬车顶、钻车底，满身污渍，哪还有女孩子模样，但她转念一想，这也是对女民警肯定的另一种表达吧。

“经常有拖挂车通过，约两层楼高，需要手脚并用爬到车顶，对车体进行检查。毒贩很狡猾，他们将毒品混在几十吨货物里，甚至将毒品压到车厢最下面，只有把一车货物全部搬完，才知道里面有没有毒品。这个过程大约需要6个小时。”张迪展示着“强壮”的大臂，她也曾因搬货物而手酸到拿不起筷子，身上碰得青一块紫一块，但现在，她的力气变大了，练出了肌肉。不因性别给自己设限，才能保证完成重要任务。

在一次检查中，男同事对一名女乘客产生怀疑，于是请张迪和一名女辅警，把这名乘客带到人身检查室进行检查。“从她的腰上以及内衣夹层里查获毒品共有800多克。”张迪说，经常有女性利用性别差异，企图蒙混过关，这时女民警的作用就凸显出来。

作为女性，张迪也有柔软的内心。一次，张迪被指派看守一名女子，带该女子吃早餐时，发现她吃得非常少，便关心地询问，她却说在减肥。后来才知道，该女子吞食毒品，企图以体内藏毒的方式偷越边境。“太心疼了，她才18岁，就被毒品葬送一生。”张迪说，我们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査缉，才能避免更多家庭支离破碎。

2015年兴海查缉点搬到214国道上，距离勐海县城12公里，这里离使命最近，离繁华很远。

办公区和宿舍区是依山而建的活动板房。周围树木笔直高大，纷乱的蔓藤垂落在窗户上，还有蛇、老鼠等野生小动物时隐时现。

6条检车通道上车辆川流不息，每当有大货车经过时，轰鸣声震耳欲聋，活动板房随之颤动，就像地震一样。“我们用手机软件测量过，车检通道的噪声达105分贝，传到移民管理警察的宿舍也有87分贝。刚来时入睡困难，现在习惯了。”张迪说。

每天落日时分，金色的光辉迅速在后山蔓延，眼前的车灯汇聚成一条条光带穿梭而过，脚下的花草随着清风自由摆动，单调的查缉点生动起来。这是张迪最喜欢的时刻，她用手机拍摄这一刻的美好。

初来时的热情和好奇终被艰苦和单调消磨殆尽。工作之余，后山成了张迪的游乐园。时而雨雾弥漫，时而天气晴朗，她在密林间大口呼吸难得的新鲜空气，爬到山顶，眺望远方。

2018年1月，父母第一次来队看她，那天是她18岁生日。张迪说，她忘不了母亲诧异的神情——母亲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又黑又瘦的女孩是自己的女儿。张迪向父母介绍了工作情况，带他们参观了宿舍，母亲几度欲言又止。

父母和张迪吃完午饭，送她回营区时，母亲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半晌，挤出一句：“注意安全！”

张迪每天都会和家人视频聊天，父母说得最多的还是那句“注意安全”。在边境一线，报喜不报忧是移民管理警察们的一贯做法，张迪也不例外。

2020年8月，张迪做了甲状腺手术，直到现在父母还不知情。“当时心里很害怕，不知道病情是否严重，单位工作任务繁重，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我请假时，跟领导说有家人陪同。”

其实，她一个人到了昆明，找到同学给她的手术签字并陪护，总共请假7天。她告诉父母，这周有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方便时再联系他们。

张迪说，她度过了最漫长的7天，感觉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

“父母未必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会上网搜索和我工作相关的内容，但不会刻意问我。其实，父母不盼着我立功受奖，只要我平平安安。”张迪的泪水在脸上晶莹交错，就像山脚下点点灯火。

女孩子天性爱美，但张迪已经很久没有刻意打扮了。“蚊虫太多了，被咬后几天都消不了，她们喷香水，我只喷花露水。”

第一次休假回家，街上的女孩子粉妆玉琢，窈窕多姿，张迪觉得自己与她们格格不入。专程来接她的闺蜜带她坐地铁出行，她却问，在哪里买票？闺蜜回答，刷手机就可以！她竟一下子呆了。

“看到同学们每天打扮得光鲜亮丽，我在边境线上灰头土脸，甚至连地铁票都不会买，心里很难过。”张迪哽咽了，她说，那一刻感受到巨大的差距，甚至有些自卑。

当年，张迪看到表哥在部队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于是心生向往。在入伍通知书和大学录取通知书一同到达时，她做出了抉择。本想着到部队后努力考取军校，不曾想2018年部队改革转隶，她失去了报考军校的机会。没读成大学，成了张迪的遗憾。

她的落寞很快被闺蜜发现。闺蜜告诉她，只要看到她的新闻，都会留言称她是“最美小迪”。闺蜜为有一个缉毒警察朋友而感到骄傲。

“不需要所有人认同我，得到身边人的肯定，再苦再累也值了，繁杂的工作也有了意义。”张迪擦干眼泪，“这是独属于我的荣誉。”

日复一日的查缉工作，习惯了默默无闻的张迪，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居然能在电视上看见自己。

2021年6月，张迪受邀到北京参加国家移民管理局“边境移民管理一线的缉毒先锋”媒体记者见面会。

“开始很骄傲，因为就我一个女孩子参加发布会。在缉毒战场上，大家争的是困难和危险，而不是荣誉。在发布会现场，看到前辈们胸前挂满军功章，我想，他们肯定经历过生死考验，顿感自己的渺小。”那一场发布会上的战友都是张迪眼中的“大咖”。

“前辈们在高山密林伪装设卡、被蛇鼠啃咬，甚至被毒贩用枪指着头，只为边境多查一克毒，内地少受一分害。”张迪说，尤其是同样在边境检查站工作的郑兆瑞班长，他从“菜鸟”开始，通过一点一滴学习积累变成今天的“大咖”，自己特别敬佩他。郑兆瑞参加边境缉毒工作19年来，屡立战功，累计参与查破毒品案件850余起，缴获各类毒品500余公斤，人称“缉毒兵王”。“兵王”厚重的履历，让张迪找到了追赶的目标。

发布会上，听着前辈们讲述一茬一茬的战友守护边境安宁、奋战缉毒一线的真实故事，张迪想到了自己的班长，想到了多年前班长的那句话：“穿上这身制服意味着什么？”

刚参加工作时，张迪的心愿是通过立功受奖证明自己。现在，她的心愿发生了改变。她说：“每一位缉毒警察，包括我自己，都不想再因为缉毒而立功。我们最大的心愿是——天下无毒。”

作者简介

伏雪琨

国家移民管理局新闻中心三级警长，《中国移民管理报》记者，《中国出入境观察》杂志编辑，全国移民管理文联会员。

《一名缉毒女警的花季雨季》

创作谈

2021年6月25日上午，国家移民管理局在北京举行“边境移民管理一线的缉毒先锋”媒体记者见面会。来自云南出入境边防检查总站西双版纳边境管理支队易武边境检查站的“00后”移民管理警察张迪参加了见面会。她介绍说，自己入警4年来，共参与破获各类贩毒案件20余起，缴获各类毒品80余公斤，荣立个人二等功。

现场，张迪佩戴的军功章叮当作响，震撼、涤荡心灵。我想，我一定要采访这朵禁毒战场上带刺的玫瑰。直到2022年7月，我因其他采访任务赴云南时，才见缝插针，奔赴易武边境检查站。

在执勤现场，我看到张迪穿着重约15斤的防弹衣和头盔，负责对进出边境地区的人员、车辆、货物实施24小时双向检查。身高1米6左右，体重不足100斤的她，却能爬上约两层楼高的大货车检查车体，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处处凸显着她的熟练与专业。坚韧独立、帅气洒脱的背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和遗憾，讲到读大学与入伍的选择时，讲到父母来队时，讲到独自手术时，张迪几次流下眼泪。

当时时间有限，我仅与张迪交流了4个多小时。返京后，我迅速整理录音材料，又通过电话询问等方式进行补充采访，最终形成《一名缉毒女警的花季雨季》一文，真实记录了她从一名女兵转型为女警，后磨砺成长为缉毒能手的蜕变过程。

由于时间紧，采访不够深入、素材不完整，致使此文还存在许多不足，比如没有跟随张迪感受工作以外的日常生活，没能采访到她的同事和父母等，造成文章缺少更多动人细节，人物塑造还不够立体饱满，实为遗憾。

张迪是国门口岸、边境一线万千女民警中的一员，她平凡却动人、朴实却伟大，她在缉毒一线留下战斗风姿，用忠诚奉献映红云岭雄关半边天！

编辑：施阳春张勖泽（实习）

审核：徐承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