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承兴爆雷启示录:举债百亿逆向扩张 期限错配掉入无底洞
7月16日早间,A股上市公司法尔胜(000890.SZ)披露了一则公告:子公司上海摩山商业保理有限公司(下称“摩山保理”),对博信股份(600083.SH)实际控制人罗静实际控制的广东中诚实业控股有限公司(更名前为“广州承兴营销管理有限公司”,为表述方便,下称“广州承兴”)等相关方,存在本金合计超过29.3亿元的保理融资款未收回。
在摩山保理的29.3亿元保理融资,并非承兴系供应链融资的全部。自从7月5日罗静被刑事拘留后,“承兴爆雷事件”不断发酵。包括已经曝光的诺亚财富等机构,承兴系的供应链融资涉及金额至少在百亿元以上。
从2015年到2017年,承兴系只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就完成了从一家提供营销方案的服务商,到掌控数家境内外上市公司的资本集团的华丽逆袭,并在3年间实现数十倍的资产规模扩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资产、资金都不雄厚的承兴系,走了一条举债狂飙的逆向扩张之路。极速狂飙的快感过后,面临的是危险重重的深渊:重金收购而来的上市公司并没有造血功能,反而需要不断吮吸母体的营养才能维系运转,高溢价到手的股权如今已亏损累累。
仰赖负债急速扩张之后,资金链断裂、百亿债务如山横亘的承兴系将如何收拾残局?
逆向运作
如果不是突然被刑事拘留、击穿百亿供应链融资窟窿引发市场关注,头顶“商界木兰”光环的罗静以及由她控制的承兴系,在资本市场的名声可能算不上“显赫”。
承兴国际在其官网的大事年表中,记录了公司的发展历程:1996年,承兴国际在香港成立并设立亚洲总部,1998年成为百事中国、宝洁中国供应商,2000年成为诺基亚中国区合作伙伴,2006年广州承兴成立。2007年跻身国内银行界重要品牌运营与综合服务提供商,2010年12月31日联合中信银行发行信用卡。此后数年中,又成为中石油等多家大型企业,以及知名保险公司、银行等大型金融机构的合作方。2017年5月,还收购了由“漫威之父”、“蜘蛛侠”创作者兼制片斯坦李(Stan Lee)所创立的POW!娱乐公司。
在一些融资产品的介绍中,承兴系也以实力强大示人。2014年底,广州承兴在北京某资管公司融资时,提供的质押底层资产就是对中国移动终端福建分公司的7147万元应收账款。湘财证券在一款名为“金汇1号”的产品说明中,则称资金用于受让广州承兴因销售货物产生的应收账款债权,债务人为符合条件的大型央企或上市公司。
尽管看起来实力强大,但至少在2015年或更早之前,承兴国际可能还是一家品牌服务商,以为企业提供市场营销方案为主营业务。公司大事年表显示,2011年、2012年,该公司与中石油、杭州银行、太平洋保险合作,成为中石油加油卡积分平台供应商,以及两家金融机构的积分平台合作供应商、运营商。
承兴系真正的崛起可能是在进入文化投资领域,并在2015年冲击资本市场之后。公开信息显示,2015年 11月,罗静通过在英属维京群岛注册的Creative Elite Holdings Ltd,收购了新加坡上市公司Jacks International,并将其改名为Camsing Healthcare Limited,收购价约为1.2亿元人民币。
完成收购Camsing Healthcare Limited之后,罗静及承兴系开始瞄准中国香港、内地的资本市场,在一年多时间里,接连收购H股、A股两家上市公司。
公开披露信息显示,2015年11月24日,罗静与H股公司承兴国际控股前身奕达国际签订协议,以0.7435港元/股的价格,要约收购奕达国际7.2亿股,占总股本的74.35%。此时,距离其完成收购Camsing Healthcare Limited,大约只有一周时间。
2016年1月,收购奕达国际事竣,承兴系便更换奕达国际董事会,同时将公司更名为承兴国际控股(02662.HK),开始逐步剥离原有业务,并启动泛娱乐化战略。
连续收购两家境外上市公司后,罗静将目标转向了A股市场。2017年7月,仅仅两个月的时间里,承兴系就通过股权转让的形式,成为博信股份的控股股东。
博信股份2017年7月12日公告披露,其股东深圳前海烜卓投资发展中心、朱凤廉,将所持3470万股、3060万股,合计占比28.39%的股份,转让给苏州晟隽营销管理有限公司(下称“苏州晟隽”),苏州晟隽成为控股股东,罗静成为实际控制人。
相较于Camsing Healthcare Limited,承兴系收购奕达国际、博信股份的代价不菲。根据披露,奕达国际的交易对价为作价5.35亿港元,博信股份则为15.02亿元。按当时汇率计算,后两项收购合计代价超过19亿元人民币。
与一般企业在已有一定规模基础上的扩张不同,在频繁收购上市公司之前,承兴系规模并不大。根据第一财经记者调查,2011年至2013年,广州承兴营业收入分别为4.3亿元、7.7亿元、11.2亿元,净利润分别为0.23亿元、0.39亿元、0.79亿元。
一系列收购之后,承兴系规模飞速膨胀。可查数据显示,2014年12月底,广州承兴总资产为17.56亿元,而到了2016年12月底,总资产已经达到75.1亿元,两年间增长了3.3倍以上。
举债狂飙
根据法尔胜披露,摩山保理与广州承兴的融资往来包括两部分:广州承兴的3314.96 万元保理融资款本金,罗静承担连带担保;广州承兴及其相关方以苏宁易购等主体为付款方的应收账款债权,向上海摩山申请的保理融资款28.99亿元。
根据第一财经记者不完全统计,2014年以来,先后有十多家金融机构以应收账款融资的形式,为承兴方面提供融资。除了第三方财富管理机构,还涉及多家信托、证券、私募基金公司,金额至少在百亿元以上。
早在2016年前后,湘财证券就开始为广州承兴提供融资。正准备重组注入湘财证券的哈高科(600095.SH)7月13日亦披露,湘财证券以 “金汇”系列资管计划,投资广州承兴的应收账款。截至目前,仍在存续期的产品,规模合计为 5.569 亿元。根据公开信息,云南信托为广州承兴提供的融资,累计金额也在10亿元以上。加上诺亚财富的34亿元私募基金,仅此3家机构,涉及金额已达50亿元左右。
持续的大额融资可能与承兴系缺钱有直接关系,与一般企业顺势扩张过速引发的风险不同,承兴国际控股的风险很大程度上可能与其逆向扩张有关。无论是在H股,还是在A股的收购,承兴系的资金来源基本依靠借贷、举债。
这在收购奕达国际时,就已初露端倪。在这次收购中,罗静并未直接出现,而是以注册在英属维京群岛的China Base Group Limited(下称“China Base”)的名义进行。公开信息显示,在收购过程中, China Base只支付了前期的2000万港元定金,而剩余的资金主要来自从中信建投的融资。根据当时披露,中信建投是此次收购的财务顾问,向China Base提供融资共计约7亿港元,其中约5.15亿元为扣除定金后的收购对价,另外约1.85亿港元用于其他股东接受要约时付款。
作为融资担保措施,China Base将收购而来的股份,质押给中信建投,并由罗静提供个人担保。而根据中信建投7月10日披露,资金提供方为中信建投国际,金额约为7亿港元,实际使用约5亿港元,China Base为此提供了股权及约2亿港元现金抵押。
收购博信股份控制权时,所需资金可能同样来自融资。相较于奕达国际,收购博信股份的代价更为高昂,转让价达23元/股,收购款合计达到15.02亿元。而作为收购主体的苏州晟隽,在双方签订初步协议的2017年7月3日才成立,注册资金 2 亿元。
而苏州晟隽作为持股主体,本身并无资金实力,支付的15亿元收购款全部来自股东广州承兴。2015年7月,该公司在回复监管问询时披露,除了2亿元股东注册资本金外,剩余部分全部为广州承兴自有资金。
而广州承兴资金状况也难言宽裕。根据博信股份披露,2016年,广州承兴营业收入190.8亿元,净利润只有4088万元,同期货币资金5.05亿元,可变现的理财产品余额5.46亿元,应收款、其他应收款合计达37.8亿元以上。百亿级的营业收入,真实性存疑。
期限错配的无底洞
累计金额超百亿元的融资可能并未完全用于支付收购款。无论是已经更名为承兴国际控股的奕达国际,还是博信股份,被承兴系收购之后,自身造血能力都未见明显改观。
财报数据显示, 2016年至2017年财年,承兴国际控股实现营业收入29.34亿元,同比增长530%,净利润4500万港元,一举扭转此前多年亏损局面。2017年至2018年财年,该公司实现营业收入 34.44亿港元,同比增长 17.4%,净利润0.86亿港元,同比增长 90.7%。
经营大幅改善,产生的现金流却难以为继。数据显示,上述两个财年,承兴国际控股经营净现金流均为负数,分别为-2.08亿港元、-599万港元,2018财年的融资净现金流亦为-3170万港元。
面对骤然增长的业绩,承兴国际控股对“主要客户”一项的披露却语焉不详。财报显示,2017年财年,其对前三名客户的销售额,分别达11.96亿港元、8.04亿港元、4.01亿港元,合计金额达24亿港元,占其全年营业收入的80%以上,该公司却未披露客户的具体信息。
收购时间较短的博信股份,经营情况基本没有改变。2018年,该公司营业收入、净利润分别为15.66亿元、-5244万元。因应收账款计提、子公司营业收入确认问题,其2018年年报还被审计机构出具保留意见。
与承兴国际控股一样,博信股份的现金流也是捉襟见肘。2018年,博信股份的经营性、投资净现金流分别为-9635万元、-1904万元,只有经营性现金流为正流入,金额1.1亿元。
在此情况下,承兴国际控股、博信股份的现金流,似乎都依赖关联方输血。这种情况在承兴国际控股表现更为明显。
财报数据显示,截至2017年6月底,承兴国际控股从第三方取得贷款7.62亿元人民币,罗静及其名下一家关联公司担保,年化利率高达8.5%至9.5%。该公司明确提及,这笔贷款以关联方贸易应收款做抵押,但未披露关联方具体信息。
这不是全部。承兴国际控股的融资与关联方高度相关。2018财年,该公司偿还关联公司款项28.27亿港元,从关联公司预收款项28.36亿港元——这似乎说明,其34.44亿港元的营业收入中80%以上来自关联方。
博信股份同样如此。2017年11月、2018年1月,博信股份分别从苏州晟隽无偿借款1900 万元、5亿元,无固定还款期限,借款利率为0%。2018年10月,苏州晟隽又将无偿借款金额增加到7亿元。2019年4月,博信股份又从关联方获得 8880 万元无偿借款。
收购而来的上市公司不断“吸血”,承兴系自身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根据上述数据计算,2014年至2016年,短短的3年时间,广州承兴的营业收入便大幅增长了近180亿元,累计增幅高达16倍以上,平均复合增长率高达533%以上,总资产则比2014年增长了3.3倍以上,年均复合增长率高达1.1倍以上,但净利润却比2013年大幅下降了45%左右。
“从目前暴露出来的问题看,像承兴这样的贸易型公司,自身实力是不足的,很难从金融机构获得信用,业务也支撑不了那么大的融资规模,但为了自身扩张,就选了一个市场比较认可的融资工具获得资金。”华南某股份制银行中高层人士对第一财经记者说,这种融资工具往往具有短债长用的特征。
承兴系的应收账款融资,恰恰以短期为主。可查信息显示,2014年,广州承兴在北京某资管公司的一笔5700万元融资,期限只有6个月。2016年在湘财证券进行的一笔融资,期限只有0.95年。
此外,广州承兴2018年在云南信托融资的“云涌1号”、“云涌4号”、“云涌7号”三个集合信托计划,期限都只有1年。 湘财证券“金汇”25号、26号、28号三个资管计划,期限虽然略长,但也只有540天、540天、1.06年。
可能正是这种短债长用、期限错配,以及高昂的融资成本最后拖垮了承兴系。
“供应链融资的流动资金融资特征,决定了应收账款融资期限不会很长,只能不断的借新还旧,最后走上期限错配的道路。”某上市银行人士说,一旦资金出现窟窿,很可能出现底层资产造假套取资金,最终走向资金链断裂。
亏本的生意
轰轰烈烈的收购看似风光无限,但对承兴系来说,收购承兴国际控股、博信股份,最终都成了亏本的生意。
公开披露信息显示,承兴系收购奕达国际的价格为0.7435港元/股,相较于收购前2015年10月27日奕达国际收盘价1.14港元/股,每股折价约34.8%,较当时最近一个交易日股价折价54.9%,折价率颇高。
但若从市净率来看,承兴系的收购价并不便宜。数据显示,截至2015年6月底,当时的奕达国际每股净资产仅为0.51港元,上述收购价溢价率达到 45.8%左右。
如果不是此次风险暴露,收购奕达国际确实是一笔划算的生意。取得控制权、更名承兴国际控股之后,股价节节攀高,从2016年2月的1港元左右,一路升至2018年12月底的9港元以上。两年多的时间,股价累计上涨8倍以上。
这无疑是一笔好生意。即便按照当前的6.77亿股持股数量计算,承兴系持有的市值也达到60亿港元以上,回报率达到12倍左右。只是在罗静被刑事拘留、诺亚财富踩雷之后,巨额“纸面富贵”终究没能保住。
与承兴国际控股相比,收购博信股份则是彻头彻尾的亏本买卖。承兴系出手之际,博信股份正在历史低谷,2017 年 6 月 1 日,该股收盘价为11.76元/股,最近一年最高收盘价25.72元/股,期间均价为19.5元/股。
承兴系收购之前,博信股份仍未走出低谷。数据显示,当时停牌前,博信股份收盘价格为13.2元,60个交易日均价为14.11元。而苏州晟隽23元的收购价,较停牌前的股价,溢价率高达74.24%。
承兴系受让控制权披露后,博信股份走出一波上涨行情,从2017年7月初的13元左右,升至2018年5月时的最高21.7元左右,距离承兴系收购价仅有1.3元的距离。然而,此后股价一路掉头向下,再也没有回到20元以上。
即便在披露罗静被刑事拘留前的2019年7月4日,博信股份的收盘价也只有13.64元,与当初的收购价相去甚远,浮亏接近6亿元。而承兴国际控股目前股价只有0.51港元,不仅超过55亿港元的浮盈灰飞烟灭,而且还有1亿多港元的浮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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