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式奥运”今夜登场,塞纳河上的开幕式放大招

“法式奥运”今夜登场,塞纳河上的开幕式放大招
2024年07月26日 21:09 中国新闻周刊

日落时分,约160艘船搭载着1万余名全球最顶尖的运动员,由东向西穿过举世闻名的塞纳河,在夕阳的余晖及两岸历史建筑的倒影间,经过巴黎圣母院和卢浮宫,最终抵达埃菲尔铁塔对面的特罗卡德罗广场,完成法国总统马克龙口中“展现美丽、艺术、体育和我们价值观的庆典”。当地时间7月26日晚,时隔百年后,又一届“法式奥运”在巴黎隆重登场。

6月24日,法国巴黎北部的新圣丹尼-普莱耶尔地铁站,法国总统马克龙等出席地铁14号线延长线开通仪式。图/视觉中国6月24日,法国巴黎北部的新圣丹尼-普莱耶尔地铁站,法国总统马克龙等出席地铁14号线延长线开通仪式。图/视觉中国

2024年巴黎奥运会,史上第一次将开幕式放在体育场馆外举行。面临严峻的安全形势,开幕式也有缩小规模的预备方案。但是,“必须完美无缺”是马克龙亲口立下的誓言。法国SKEMA商学院体育与地缘政治经济学教授西蒙·查德维克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自上任以来,马克龙就将奥运会视为实现其“法国愿景”的途径。

利用巴黎“文化之都”的传统形象,马克龙想通过一场“名城奥运”,展现法国现代、多元、世界性的强国新面貌。埃菲尔铁塔下的沙滩排球,大皇宫内的击剑,特罗卡德罗广场上的公路自行车,从市政厅绕凡尔赛宫跑到伊瓦利德广场的马拉松,1500万游客和全球超40亿观众将欣赏到法国历史和体育的融合。

另一方面,在公开讲话中,马克龙还想和历届奥运会“争高下”:巴黎奥运会门票预计销售将超过1000万张,创历史纪录;不计算通货膨胀因素,巴黎奥运会预算仅超额13%,远低于伦敦奥运会的“预算翻倍”;巴黎奥运会还是环保模范,碳足迹将比以往的奥运会低50%以上。

对于法国政客几乎不会谈及的奖牌数,马克龙郑重其事地表示,希望法国队从东京奥运会的奖牌榜第十名杀进前五,取得“1900年以来最好成绩”。他说,这是“合理、健康的压力”。分析人士则指出,只有历史性的奖牌数,才能证明马克龙新增300万运动者的“体育融入生活”国策及公共投资是正确的。

在马克龙的完美计划中,法国奖牌数的突破或许是最容易实现的。但直到开幕前夕,巴黎奥运会的节约与环保仍饱受争议。紧张的安全形势和不久前的选举危机,一再损害着法国的国家形象,更不必提特殊的国际环境。“地缘政治敏感性使赛事面临我们从未见过的压力。”查德维克说。

“人们应该永远记住,在每届奥运会的头几天里,没有什么是‘完美的’。”参与过五届奥运会申办筹备工作的国际奥委会前营销主管特伦斯·伯恩斯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巴黎已经做了他们目前所能做的一切。”

巴黎的安全挑战

巴黎东部,曾经遍布小摊贩和游乐场的市集,如今搭建起大片临时营房,和可以容纳4500人就餐的食堂。这是二战以来法国本土建设的规模最大的军营,但仅是奥运会安保部署的一部分。约4.5万名法国警察、1.8万名法军官兵,将和来自45个国家的2000多名外国军警一起,在未来一个月力保巴黎万无一失。

半年来,罢工游行、安全威胁、塞纳河的污染,是法国媒体最为关注的影响巴黎奥运会顺利进行的三大因素。不合时宜的天气也阻碍了几次开幕式彩排。不过,法国让·饶勒斯基金会体育政策专家、巴黎体育学院体育硕士项目协调人大卫·罗伊森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随着开幕式的日期临近,真正的考验才逐渐显露出来。

上图:7月15日,法国柔道运动员克拉丽丝·阿格班尼奥在埃菲尔铁塔上传递奥运火炬。下图:5月31日,巴黎圣礼拜堂,法国残奥会跳远运动员兼矫形专家迪米特里·帕瓦德拍摄巴黎地标与奥运会和残奥会的系列宣传片。图/视觉中国

奥运会开幕两个月前,为了在奥运会期间争取更多奖金,巴黎市郊铁路和机场工人在5月举行了一次罢工,导致大巴黎地区五分之四的通勤列车停运,影响数百万上班族。在不少法国人看来,这些罢工并非“趁火打劫”。奥运期间,巴黎铁路将临时增开4500班车次,戴高乐机场在奥运前后的预计单日客流量也将突破30万,比平日夏季客流量增长50%以上。在此背景下,加班的“打工人”要求千余欧元的额外补贴,就当地工资水准而言并不多。

随着7月17日戴高乐机场管理层和工会艰难达成协议,警察、保洁、铁路、航空等关键部门的从业者目前已拿到了额外奖金,放弃在奥运期间举行罢工。法国国际与战略事务研究所创始主任帕斯卡·博尼法斯将罢工者的让步归结为一种集体荣誉感。“法国人喜欢抗议,但他们只会在奥运前抗议。”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在巴黎,其他类型的游行活动也在减少,这和1998年世界杯前夕的规律一样,那就是“一旦比赛开始,每个人都希望展示法国的良好形象”。

这意味着安保力量终于可以集中精力关注真正致命的威胁。“安全问题是最令人担忧的。”英国奥林匹克协会主席休·罗伯逊说。开幕式前十天发生的多起安全事件,进一步加重了外界的疑虑。

7月15日,在法国内政部长达尔马宁宣称“没有可信的安全威胁”之前,一名男子在巴黎东站刺伤了一名正在执行反恐警戒任务的法国士兵。法新社称,这名男子2018年曾因犯下谋杀罪被送进精神病院。这令人怀疑法国警方过去4个月的“最高警戒”未能发挥实效。今年3月,在俄罗斯莫斯科郊区音乐厅发生恐怖袭击后,法国政府就将恐怖袭击警戒级别提升至最高级别。

这次袭击事件发生的两天前,内政部长达尔马宁刚刚透露,在超过77万次安全检查之后,已有3512名可能对赛事安全构成威胁的人员被要求禁止参与奥运会和残奥会相关活动。警方还逮捕了多名准备袭击奥运会的嫌疑人。其中,6月被逮捕的一名来自车臣的极端分子,在发现原计划袭击的体育场戒备森严后,转而谋划攻击体育场外咖啡馆和小吃摊上的观众,然后“在与警方搏斗后以自己的方式殉道”。7月18日破获的另一起案件涉及一个名为“法国雅利安师”的极右翼群组,他们讨论如何制造炸弹和实施暴力,期待奥运会期间“不断发生袭击”。

上图:7月5日,法国鲁伊新建一处军营,该营约5000名士兵将参与奥运会的安保工作。中图:7月20日,巴西警察与法国警察一起在巴黎蒙马特巡逻。奥运会期间,40多个国家向法国警方提供了增援。下图:7月18日,巴黎部分城区加强安保措施。图/视觉中国

此外,7月19日,一场与微软相关的全球系统瘫痪证明巴黎奥运会尚未做好应对网络突发状况的准备。在新闻中心,许多记者被告知无法验证和发放证件。路透社记者称,识别身份的安全检查也只能通过核对名单手动进行。巴黎奥组委主席埃斯坦盖坦言,虽然制订过应急计划,但故障确实导致工作放缓,“希望微软能够尽快解决”。

1976年蒙特利尔奥运会期间,奥运会第一次遭受网络攻击,赛事的信息系统中断48小时,导致一系列比赛推迟和改期。近几届奥运会,以网络攻击为代表的非传统安全威胁愈发频繁。2021年东京奥运会期间共发生4.5 亿次网络攻击,是2012年伦敦奥运会报告次数的两倍。巴黎奥运会技术和信息系统总监布鲁诺预计,本届奥运会遭受的网络攻击次数将比东京奥运会再多8到10倍。

曾在大巴黎地方政府任职的罗伊森说,重大活动安保原本就没有“百分百安全”的可能。问题在于,对马克龙来说,他已经为巴黎奥运会的安保付出了太高的公共成本。安全部队提前一周以上就封锁了市中心,本地居民出入也需要接受安全检查、使用二维码证明身份。成千上万名“打工人”每天通勤用的10座地铁站都被关闭,近200公里的高速公路禁行。

巴黎市中心餐馆、商店、酒吧、舞厅等行业代表联合指出,由于游客和市民遭到阻隔,这些营业场所的客流量正经历“前所未有的下降”,一些地区游客减少70%以上,塞纳河畔日常排长队的咖啡馆如今空荡冷清,甚至比新冠疫情期间更加萧条。

马克龙不得不做出抉择。他可以暂时失去部分巴黎市民的支持,但不能用开幕式的安全冒险。“开幕式将为接下来的17天定下基调,成功的开幕式不仅能为奥运会带来良好的开端,还能让全世界的人把精力集中在运动员身上。”休·罗伯逊指出。

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罗伊森分析道,最近40年,奥运会的项目和规模不断扩张,运动员数量增长了40%,相应的财政、后勤和人力资源需求亦随之膨胀。对马克龙和法国奥组委来说,将如此庞大的赛事盛会塞进一座古老城市的中心,面临的矛盾自然难以调和。因此,真正的问题是,当西方城市大多不愿踏上奥运之旅时,马克龙为何对奥运会仍如此积极?

通过奥运会改变法国?

2017年7月,39岁的马克龙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来到瑞士洛桑的国际奥委会总部。此时,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刚上任两个月。他戴着“巴黎2024”的徽章,和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在法国籍现代奥林匹克之父顾拜旦的雕像前合影。然后,马克龙说,他将延续自己的政坛伯乐、前任总统奥朗德做出的申奥决定,全力支持巴黎成为2024年奥运会主办城市。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是一个巧合(It just so happens)。”罗伊森说。那年年初,罗马、布达佩斯先后退出奥运会申办竞争,面对惨淡局面,国际奥委会不得不进行史无前例的“一次授权两届”,将2024年和2028年主办权分别授予仅剩的两座竞争2024年主办权的城市:巴黎与洛杉矶。

然而,2017年1月,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就在马克龙访问洛桑的当月,美国奥委会主席拉里·普罗布斯特在国际奥委会的特别会议上坦言“奥运会从来都不能免受政治影响”。参与洛杉矶申办工作的特伦斯·伯恩斯回忆,当时现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巴黎成了唯一的选择。这几乎是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的历史重演。那届奥运会申办时,德黑兰因为伊朗伊斯兰革命退出,洛杉矶成为唯一候选。

彼时,由于前几届奥运会给主办城市留下巨额债务,全球奥林匹克运动陷入低谷。出任奥组委主席的洛杉矶商人尤伯罗斯通过改革电视转播权、引入赞助商、减少使用公共资金、尽量利用现有场馆等措施,奇迹般地实现了2.3亿美元盈利,开启了奥运会申办的又一个火热周期。尤伯罗斯本人也登上了《时代周刊》封面。

“许多人都指望 2024 年巴黎奥运会能像40 年前的洛杉矶奥运会一样,为奥林匹克注入新的活力。”《华盛顿邮报》写道。罗伊森说,马克龙的野心还不止于此。他不仅要实现经济上的成功,为奥林匹克运动续命,还想将此变为“马克龙式法国”(Macronnian France)的象征。

某种程度上说,马克龙的具体理念是尤伯罗斯的延续。尤伯罗斯强调奥组委员工在性别和族群上的多元化,选择供应商时特别挑选欠发达的洛杉矶南部地区企业。他的助手评价说,他希望奥运会“看起来就像这座城市及周边社区(的盛会)”。

马克龙则直接将奥运会办到了欠发达地区。虽然开幕式经过巴黎的黄金水道,法国的历史地标也都点缀于少数单项赛事中,但大多数比赛项目其实在巴黎东北郊的塞纳-圣但尼省举行。

名义上,圣但尼是“大巴黎”的一部分,但巴黎人从不将之视为巴黎。罗伊森说,过去几十年,这是一个“被公共财政遗忘的地方”。这里是法国移民比例最高的地区,2018年时的贫困率为全国的两倍,犯罪率高居榜首。2005年,始于圣但尼的骚乱蔓延全国,9000多辆汽车被焚毁。这场骚乱几乎成为圣但尼的代名词。

如今,这里是奥运场馆和奥运村宿舍的主要分布区,45亿欧元奥运建设预算中的约三分之一投入在此,6000名居民将在运动员离开后搬入新家。配套新建的地铁、人行天桥、体育馆,也将成为马克龙为居民描绘的“普遍的、不可逆的奥运遗产”。官方数据显示,18万本地人能在奥运期间获得临时工作机会。

马克龙的计划恰符合国际奥委会的需要。特伦斯·伯恩斯指出,经历了2017年前后的申办波折,国际奥委会开始强调一种“新叙事”,即通过专业建议防止申办城市建造“无用之物”,而是推动奥运建设成为城市长期规划的一部分。因为“从长远来看,这(建造‘无用之物’)会损害奥林匹克品牌”。

但是,圣但尼居民如何看待马克龙的投入?“这(通过奥运建设圣但尼)是政府的逻辑。”查德维克说。他参与申办筹备过多届重大体育赛事,认为“体育盛会是圣但尼人民最不需要的东西”。在当地人看来,举办奥运会所花的钱还不如花在住房、医院和学校上。其中,奥林匹克水上运动中心的建设争议最大。

水上运动中心是本届奥运会为数不多的新建建筑之一,位于A1高速公路旁多条地铁线交汇的黄金地段。巴黎奥组委称,对于严重缺乏体育设施的圣但尼来说,这是一项“意义重大的公共投资”,未来还能承办国际赛事、带动周边发展。但是,该建筑最初的预算造价为7000万欧元,实则超支一倍以上。

4月4日,法国总统马克龙(中)等出席巴黎奥林匹克水上运动中心落成典礼。图/视觉中国4月4日,法国总统马克龙(中)等出席巴黎奥林匹克水上运动中心落成典礼。图/视觉中国

事实上,2018年,法国财政监察局注意到该项目实际成本可能达到2.6亿欧元。由于严重超出预算,建设方案不得不修改,“不惜一切代价缩小面积”。最终,水上运动中心耗资1.75亿欧元建成,但馆内只能容纳5000名观众,这意味着场馆未来没有资格承办世界游泳锦标赛,因为国际泳联规定世锦赛场馆最低座席数为1.5万个。巴黎奥运会原国际推广总监阿尔芒·德·伦丁格后来讽刺道:“这个游泳池的故事在奥运会史上独树一帜。” 

多位专家指出,对于如何通过巴黎奥运会改变法国,马克龙有自己的构想,但在细节和执行上有时顾此失彼。查德维克指出,更重要的是,马克龙的公共投入过于集中在圣但尼。该地区在过去两次总统选举中以超70%的高比例支持马克龙。“法国人对(马克龙)关注巴黎感到不满,他们更希望奥运会能够造福整个国家,而不仅仅是首都的一个郊区。”

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比较政治学教授乔纳·利维曾对《中国新闻周刊》分析马克龙的执政风格:西欧国家政府在削减公共资金、调整税率时,一般会和在野党、工会反复协商,但马克龙抗拒这些工作。在他的第一个任期内,这种执政风格促成了新冠防疫政策和疫苗接种的强制落地,但也酿成“黄马甲”风波。

6月9日,距离巴黎奥运会开幕还有一个半月时,马克龙再次展现了这种独特的风格:在执政党于欧洲议会选举惨败后,他立刻宣布解散国会,赶在奥运会开幕前进行提前选举。连他筹备奥运会时最重要的盟友、巴黎市长安妮·伊达尔戈也表示震惊,称“这是一件非常令人不安的事”。

马克龙或许有自己的想法。法国国际与战略事务研究所创始主任博尼法斯指出,由于巴黎奥组委独立于政府运作,马克龙和伊达尔戈的执政也不受议会选举影响,所以,哪怕极右翼在议会选举中取胜,也不会在政策上直接干扰奥运会的举行。

甚至,激进政客勒庞领导下的极右翼在第一轮选举中的短暂胜利,对马克龙并非全无益处。法国国内一些有影响力的抵制奥运团体成员对法新社透露,来自环保人士、激进左翼等领域的反奥运人士一直计划组建一个“大型联盟”,但面对危害更大的勒庞,“许多组织改变了日程安排,将打击极右翼作为优先事项。”最终,左翼联盟在7月7日的第二轮投票中成功阻击极右翼。

“问题在于,这次选举给法国营造了一个‘不稳定’的坏形象。”博尼法斯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当你在为奥运干杯时,不能同时传递出一个‘我的国家不稳定’的信息。”

7月21日,巴黎奥运村的纪念品商店吸引“村民”。摄影/本刊记者 赵文宇7月21日,巴黎奥运村的纪念品商店吸引“村民”。摄影/本刊记者 赵文宇

“奥运会不是童话故事”

7月22日,马克龙来到圣但尼奥运村,为奥林匹克休战再次做出努力。面对媒体,马克龙说,世界各国运动员因奥运会相聚法国,这是体育盛会,也应是休战的时刻。当天,“奥林匹克休战墙”在奥运村揭幕,来自全部代表团的数百名运动员代表发出“给和平一个机会”的呼吁。

奥林匹克休战是国际奥委会根据古希腊奥林匹克神圣休战传统设计的和平运动。从1993年开始,历届奥运会、冬奥会举办国都会向联大提交奥林匹克休战决议。今年5月,马克龙公开提议俄乌双方在巴黎奥运会期间停火,但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表示,不接受利于敌方的停火。

同月,中法发布《中法关于中东局势的联合声明》。声明指出,两国元首呼吁在2024年夏季奥运会和残奥会期间遵守奥林匹克休战。奥林匹克休战呼吁各方在整个奥运会期间停止敌对行动。随着冲突蔓延和紧张局势加剧,休战是致力于在完全尊重国际法的情况下,持久解决冲突的机会。

“(马克龙)想和平地欢迎世界。”国际奥委会前营销主管伯恩斯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但是,只有国际奥委会才是决定哪些国家奥委会能够参加或不能参加奥运会的仲裁者。这意味着,马克龙无法为特定国家参加奥运会“解禁”,也无法通过限制参加的方式对不遵守休战的国家给予制裁。

就乌克兰冲突而言,今年,共有50名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籍运动员以“中立运动员”身份参赛。这远低于国际奥委会最初的希望。2023年,国际奥委会逐步放宽对两国运动员的制裁,允许不公开支持对乌克兰战争、不受雇于俄罗斯军方和安全部门的运动员中立参赛。不过,俄罗斯击剑联合会主席马梅多夫的话代表了俄方的立场:“我们不会把我们的团队分成两类,一类是取悦西方的人,另一类在他们看来是‘坏俄罗斯人’。”

作为“体育地缘政治学”概念的提出者,博尼法斯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面临两难。一方面,他希望全球所有国家和地区的运动员出现在巴黎;但另一方面,他受到来自欧洲和美国的压力。即使只是允许俄罗斯和白俄罗斯运动员以中立身份参赛,也已遭到批评和抵制。

欧洲击剑联合会2023年3月执行放宽制裁措施后,原定欧洲击剑锦标赛的多站比赛主办方因此宣布退出。三个月后,根据乌克兰击剑联合会主席的提议,欧剑联以23票赞成、10票反对的结果,重新禁止俄罗斯和白俄罗斯运动员参赛。

这一决定反过来又遭到一些国家击剑联合会的质疑。俄罗斯运动员在该项目上优势明显,在东京奥运会斩获多枚金牌。对他们的再次封杀,让外界想起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当时,由于苏联东欧国家的抵制,美国运动员获得了四倍于其他任何参赛国家的金牌。

作为法国总统,马克龙无权干预这些变化,但他也未能扮演更积极的角色,而是多次指责俄罗斯“将巴黎奥运会作为攻击目标”。对莫斯科的安全恐惧,甚至波及奥运志愿者选拔。法新社和塔斯社分别报道了多名持有俄罗斯和白俄罗斯护照的奥运志愿者因为存在“安全风险”而未能通过背景调查。其中一些志愿者长期居住在法国。巴黎奥组委表示,他们是从“执行检查的官员”处获知决定,并不清楚具体原因。

安全专家马克·加莱奥蒂表示,法国希望稳妥行事,“这总是两难,是将无辜的人排除在外,还是冒一些‘安全风险’”。然而,面对另一场冲突,法国政府和国际奥委会却愿意冒些风险:以色列国家安全总局(辛贝特)将派遣史上最大规模的武装特工部队前往巴黎,负责以色列运动员的安保。

对于国际社会“双标”的批评,国际奥委会巴黎奥运会协调委员会主席皮埃尔-奥利维尔·贝克尔斯-维尤扬说,加沙危机和乌克兰冲突是“不同的情况”。因为“俄罗斯和俄罗斯奥委会破坏了《奥林匹克宪章》的基本内容。巴勒斯坦奥委会和以色列奥委会的情况并非如此……它们和平共处”。但事实上,过去半年来,巴勒斯坦奥委会主席吉布里勒·拉朱布一直呼吁国际奥委会禁止以色列参加巴黎奥运会。拉朱布指出,去年10月以来,以色列军队已在加沙杀害约300名运动员和教练,摧毁了该地区所有体育设施,并将体育场作为逮捕和酷刑虐待的中心。“只要以色列运动员不愿意就这些违法行为与政府对峙,他们就是这个体系的一部分。”

对此,国际奥委会仅表示,巴赫“鉴于巴勒斯坦被占领土的艰难局势,表达了对巴勒斯坦运动员的支持”。拉朱布指出一些以色列运动员和国防军存在关联,并支持以军在加沙违反人道法的行动,但巴赫称“以色列运动员在奥运会期间必须感到舒适,每个人都必须受到平等对待和尊重”。

7月22日,“奥林匹克休战墙”在巴黎奥运村揭幕,参赛的206个国家和地区奥委会及难民代表团的数百名运动员代表向世界发出呼吁——“给和平一个机会”。摄影/本刊记者 富田

其他一些单项体育组织则采取拖延的办法。国际足联7月20日将原本定于当天做出的涉及巴以问题的裁决日期推迟到奥运会结束之后,以色列足球队因此得以参加巴黎奥运会。26位法国国会议员呼吁国际奥委会对以色列实施制裁,但马克龙并未就此发声。

拉朱布预言,以色列的参与将给巴黎奥运会带来“政治负担、安全负担和道德负担”。博尼法斯表示,国际奥委会目前尚能为自己的决定辩护,因为对俄罗斯奥委会的制裁还涉及违反兴奋剂规定等其他情况。但巴赫已经明确表示过,制裁也是因为俄罗斯“违反了奥林匹克休战”。那么,如果以色列在奥运期间没有停止在加沙地带的军事行动,国际奥委会会援引同样的理由,禁止以色列运动员以国家名义参加下一届奥运会吗?

所有受访专家的回答都是:不会。查德维克指出,如果国际奥委会在以色列问题上采取公开立场,那它将不可避免地要在世界各地的其他冲突局势和人道灾难中采取立场。这也不利于俄罗斯和白俄罗斯运动员回归奥运会。

查德维克认为,国际奥委会最终努力的方向还是弥合与团结,“俄罗斯已经开始主办金砖国家运动会。国际奥委会需要找到一条中间道路,在东西方之间或全球南方和全球北方之间进行调解和调停,否则很有可能出现更多竞争性的体育赛事和组织”。

罗伊森则指出,巴黎奥运会在战火中开幕,并非马克龙或国际奥委会的错误。他说,奥运会“不是童话故事”。冷战时期,奥运会曾是一种独一无二的途径,人们通过奥运会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国际奥委会原副主席庞德曾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他参加1960 年奥运会时,正是冷战高潮,“我们脑海中的苏联人是二维的。但当我们看到前苏联的游泳运动员像我们一样努力练习,在比赛中和我们一样紧张,我们能意识到他们是与我们一样的人”。

然而,当马克龙与巴赫试图在今天新的冲突时代重新发掘奥运会的价值时,他们发现,今天的时代并非“回到冷战”,奥运会这样的平台不再被视为不同寻常、承担独特使命,而是成为“充满压力的现实世界的一段快乐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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