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王一凡
随着这两年上海文艺作品的大火,上海话也迎来了 “文艺复兴”,有事没事扯两句上海闲话,成了平日聊天时插科打诨的重要部分,在社交平台上还有人挂出了一小时150元沪语教学的招募帖。在这样的热潮下,市民夜校的沪语体验班自然成了“手慢无”类型,2023年秋季班开放上线后仅17秒就被抢光,到了2024年,市民夜校总校开放了四门沪语课程,不少区文化馆也在本区额外开设沪语课,还有许多民间夜校也开设了沪语班,来报名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工作日晚上七点钟,二十几位年轻人坐在小小的教室里,屋内传来一阵阵笑声和不那么标准的上海话:个则黄瓜几钿呀?噶贵啊,便宜点伐?……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在上海工作的外地人,一些上海本地小囡也迈进了沪语课堂。为什么学习上海话会变成一种潮流?于是我找到这些年轻人,想要了解他们学习的理由,以及一种方言、一座城市和身处其中的人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融入
对于新上海人来讲,学上海话的理由往往是工作需要和个人兴趣。据浦东文化馆沪语课的老师白迪观察,来上沪语班的学员往往是有一定知识文化、想要融入上海这个城市的20~35岁的年轻人。
其中有不少年轻人的职业是律师和医护人员,他们在工作中往往会遇到不少习惯讲上海话的老人。张晴就是其中的一员,她是一名律师,参加工作后不久,有次她接手的案子资料里有一段1小时左右的上海话录音,但律所并没有上海人,最后张晴也没能很好地理解那段录音,“也正是这样的契机让我意识到我在上海读大学、读研、工作,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却从来没有主动学上海话。”
不同于工作需要,还有一些年轻人学上海话是出于兴趣。在夜校第一堂课上做自我介绍的时候,班级里有4位同学都提到了电视剧《繁花》让他们产生了对上海话的兴趣。 “看了《繁花》之后,特别喜欢汪小姐,她里面有一句台词说‘我就是自己的码头’,听了让人起鸡皮疙瘩,当时我就想我也要学上海话,完全被这门语言的魅力吸引了。” 李婉就是被其中讲上海话的女性角色所触动的,她觉得上海话虽听起来“软”,但上海的女性都是很有力量且独立的。
“嗲”和“松弛”是白迪形容上海话气质的两个关键词,所以她常常跟学员说:不要急,你们慢慢说,要带一点感情。经常坐在教室的第一排的小月讲话就软软的,她是夜校的常客,这两年已经学习了十几门市民夜校课程:钩针、茶道、魔术……前年她刚知道开设沪语班的事情就想着参加了,因为她所在的部门有一部分同事是上海人,休息时间会用上海话聊八卦,“我也想要融入他们,谈谈天聊聊八卦。” 但自己在家看沪语视频,没人能帮忙纠正口音,而沪语课程比较切合实际生活场景,上了五六节课后,小月已经可以听懂同事聊天内容的百分之四十。26岁的晖晖也发现自己的上海话水平突飞猛进,上周末她在小吃店排队买小吃时遇到一个上海爷叔问话,“他一开口我就听懂了!在问我排队买包子是不是排我后面,但如果是在学上海话之前,我就听不太懂,还得用普通话问一下。”刚来上海时,晖晖也交了许多上海朋友,聚会时大家常常情不自禁讲起上海话,她也入乡随俗学了起来,但友情教学毕竟不如每周一次的系统化课程。“夜校每节课都有固定的主题,学一些代词,还有时间、数字,以及一些日常用的动词,其实很好学的,因为每学会一个字,学会的词语就越来越多,也能够get上海话的常用语序和语调。” “回炉重造”
白迪是土生土长的上海本地人,教沪语这个想法源自于一次偶然的经历——那时她参加了一个脱口秀训练营,有位男生提到他留学的城市有一个小镇,镇上有一个老奶奶坚持不肯说官方的语言,一定要说小镇上的方言,他对这种精神肃然起敬,但回国到上海后他却发现上海人大部分都讲普通话,他疑惑道:难道上海人不喜欢说上海话?这句话刺激到了白迪,她站起来反驳,并且在现场招生,就从那时起开始了沪语教学。那位男生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在2016和2017年进行了两轮“上海社会认知调查”,数据显示在低于25岁的样本里,有三分之一的上海年轻人不能熟练说上海话。
出生于2000年的徐琛就是其中一员,从爷爷那一代起就居住在上海,但二十多年里都没怎么讲过上海话,属于典型的“洋泾浜”,再加上他大学在北京读,四年都没怎么听到过乡音,就更不敢开口讲了。再加上他上网时发现许多讲上海话的短视频下面都会出现“洋泾浜”“一点也不标准”“误人子弟”等评论,“有些网友要讲你是不是310?还要计较后面三位数,总归要嘲笑两句。搞得我们洋泾浜完全不好意思开口,结果越来越讲不好。”转折发生于去年他需要做住院做个小手术,当时病房的其他人都是六七十岁的上海爷叔,大家交谈时都用上海话,徐琛也跟着说。但总有些发音仍不标准,而且有些新出现的词语,并没有合适的上海话去表达,比如“小程序”。再加上徐琛的女朋友是山东人,“经常问我这个用上海话怎么说?那个用上海话怎么讲?有时候回答不出来还挺挫败的,她也鼓励我学上海话,以后还能教她。”最后他决定“回炉重造”。
浩俊是一名上海的90后小囡,他的经历和徐琛类似,虽然家里人都会讲上海话,但他却会听不会说,“因为小时候,尤其是90年代到00年代出生的小孩,当时正赶上推广普通话,在校园范围里必须说普通话,回到家里自然而然地也当起老大,“指挥”家里人用普通话。从小到大这样过来了,没有开口讲的机会。”而他这两年有了一个女儿,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渐渐失去学上海话的环境。为了下一代能传承语言和文化而重拾上海话的家长并不少见,白迪所带的班级里还有三四位“宝妈”,孩子在半岁到一岁左右,这些母亲们也希望能给孩子营造一个沪语环境,她开玩笑道:“学费相当于是母女或者母子兼用。”
海纳百川也继往开来
在互联网上,“上海人”这个标签往往与排外、骄傲的刻板印象捆绑在一起。但事实上,这些待在上海的年轻人并不这么觉得。晖晖认为在一个城市说本地方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出生在一个国际化大都市,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对家乡的爱无可诟病。“许多爷爷奶奶一上来就会讲上海话,但如果你跟他们说,不好意思我没听懂,请你讲普通话,大家都会客客气气地再讲一遍普通话。”
“如果没有来过上海,那么你对上海的想象可能就会停留在互联网上的刻板印象,或者道听途说,但只有实际来到上海之后,你才会从身边接触到的人感受到真正的上海。”小月觉得有些地域梗也是可以理解的,“身为苏北人,我们也会自嘲,讲一些小段子,毕竟我们也说‘十三太保’。”
虽然晖晖和小月都不确定自己未来是否会留在上海生活,但晖晖确定的是绝对不会回西北老家,上海聚集了一群思想开放包容的人们,这样的氛围很好。小月则舍不得上海的文化氛围,她说,上海有许多公共文化资源,其中不少都是免费的,比如社区文化中心的相声演出、音乐会、各种表演和话剧,甚至还有免费的手工体验课和健身团课。
白迪则觉得上海这座城市有着独特的包容性,很多市区的居民籍贯也不是上海,他们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也是来自全国各地,而语言本身也是海纳百川的,“比如,现在常说的‘阿拉’其实不是上海话,而是宁波话。”
方言不只是乡音,也携带着当地的文化密码,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对这片土地的认识。而上海的城市精神正是“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不管什么地方来的文化,到了上海之后就变成海派文化的一部分,人也是这样。李婉觉得户口、工作、房子都不能代表一个人归属于这座城市,至于是什么,她也讲不清楚,只是借用了一句歌词:“我没有出生在这里,我只是热爱这个地方。”
VIP课程推荐
APP专享直播
热门推荐
收起24小时滚动播报最新的财经资讯和视频,更多粉丝福利扫描二维码关注(sinafin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