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江苏浙江的边缘，被一个院子缝了起来

转自：陈抒怡

从空中俯瞰，上海、江苏、浙江有一条交界线，就在太浦河。今天上午，长三角一体化发展标志性建筑之一——方厅水院的上海青浦和江苏吴江工地，同时打下桩基。

此次开工的方厅水院是水乡客厅的核心功能场所，整个建筑采用四合院形制，在四角分别设置沪苏浙皖的主题展示空间，四个空间通过三座步行桥相连，实现两省一市交界地跨域跨河互连互通，计划两年建成。在开工仪式上，来自上海、江苏、浙江和长三角生态绿色一体化发展示范区执委会的代表相互拥抱握手，与建筑物设计所代表的意向——展现长三角三省一市各扬所长、向心汇聚、一体发展——不谋而合。

这一热闹的场景让中国科学院院士、东南大学教授段进颇为感慨。1982年，他攻读硕士期间，在沪苏浙交界地调研，正遇到两地村民吵得不可开交。河流上游的村子为了工业发展排放污水，影响了下游的用水，下游村民吵嚷着要把河道堵上。由于隶属不同行政区域，交界地的矛盾一度难以协调。

如今情况大不同。根据5月18日执委会会同上海青浦、江苏吴江、浙江嘉善两区一县政府联合批复的《水乡客厅国土空间详细规划》，水乡客厅规划总用地规模为35.8平方公里，到2025年，三地互联互通、一体化建设全面开展，生态系统和交通路网骨架基本成形，市政基础设施推进建设，重要功能节点建设有序推进，蓝环水系形成。到2035年，全面建成示范产居、人文、生态一体化发展的世界级水乡客厅，成为跨行政区高质量一体化发展的示范窗口与核心承载地。

一体化的发展，就是要把边缘缝合成一个整体。要缝合长三角的边缘，或许可以把刚刚开工的方厅水院看成第一粒纽扣，扣上这粒纽扣，“1+1+1+1＞4”的效应就能产生。

空间缝合

2019年7月，一体化示范区总规编纂专家们登上吴江288米高的电梯试验塔，将青浦、吴江、嘉善三地发展状态尽收眼底。仔细分辨，虽然土地自然连成一片，但因行政隶属不同，缺乏一体化规划，土地布局零散破碎。

当时参加调研的段进用八个字归纳这片区域的特点：通而不畅、汇而不集。“通而不畅”是指这片交界地只有高速公路、国道、省道等，缺少支路网系统、慢行系统等支撑日常出行的交通体系。比如青浦和嘉善被一道太浦河隔开，直线距离300米，却需绕道3公里以外的汾湖大桥。随之带来的是“汇而不集”，两省一市在这里交汇，但是要素资源并没有在此集聚，这使得区域的发展较为滞后，没有形成合力。如何解决这一问题？段进提供了十多条策略，其中第八条就是“建设水乡客厅”。

为了给水乡客厅寻找一个优秀的设计方案，2020年8月26日示范区第一届开发者大会上，沪苏浙两省一市领导和国家发改委地区司领导共同启动水乡客厅城市设计国际方案征集工作，最终荷兰MVRDV、德国AS+P、英国福斯特等5家世界顶级设计机构入围初选。

“虽然每家提供的方案各有千秋，但有一些内容是大家的共识。”段进团队对这些方案进行国际征集方案的整合优化工作，他发现，这些设计机构不约而同提出，要将太浦河两岸联通，并建议在“长三角原点”设立一个标志性的象征物。

经过长时间的沟通协商，并综合考虑太浦河的防洪、排涝等功能需要，段进团队的设想再次获得了各方的同意：建一座与自然环境协调，浸润吴根越角江南文化的标志物——“方厅水院”，这是一座四合院布局的方形院落，架于太浦河之上，沪苏浙皖在院子的四个角各有一个展厅，院子中心正是“长三角原点”所在。

“方是中国人对建筑环境的一种认知，天圆地方；水院，体现了江南庭院与滨水建筑的关系。”段进研究江南40年，深谙江南水乡空间基因特点。他特意在一体化主会馆中设计了“船厅院落”，届时参观游览人员可以坐船从码头直接进入船厅，通过台阶直接上到屋顶花园，凭栏远眺水乡客厅全貌，这一创意正来源于传统江南水乡的典型民居。

“一刻钟走完沪苏浙，一天逛完沪苏浙皖。”示范区执委会生态和规划建设部部长刘锋为方厅水院想了一句广告语。根据规划，方厅水院重点聚焦慢行交通跨省域互连、跨域人文交流、国际论坛与会展、配套服务四大核心功能。建成后，将进一步彰显东方智慧与人文价值，完善和丰富水乡客厅公共交流空间，提升慢行系统品质，让更多市民百姓共享跨域优质的公共资源。

功能缝合

新池村里一位六七十岁的村民笃定地说：“这里要大发展了。”去年底，这位村民所在的青浦区新池村318国道北片完成了拆迁工作，他们家被分到两套安置房和一笔货币安置补偿资金。“一个月内，294户村民全部完成拆迁签约，老百姓的支持程度非常高。”金泽镇党委副书记、镇长孙茂说。

村民感受到的是一个发展的前奏。根据《水乡客厅国土空间详细规划》，水乡客厅将构建“一点、一心、三园、三区、三道、多村”的空间结构，这一庞大的结构犹如花瓣般层层绽放，逐步递进，对应着水乡客厅未来的发展方向。

具体来说：“一点”是方厅水院；“一心”是由青浦、吴江、嘉善协同打造的客厅核心区，包括创智引擎、科创学园和会展村苑三大组团；“三园”是江南圩田、桑基鱼塘、水乡湿地三个主题展示园；“三区”是金泽、汾湖、大舜三大功能区；“三道”是蓝道、绿道、风景道；“多村”是科普村、创新村、文旅村。

这一规划将原来三地零散的区域进行了功能上的缝合，将商务会展、创新服务、文化创意、科教研发、生态体验、高校园区等功能性项目与水乡风景、湖荡水网和传统村落嵌套交错，为当地的发展留足了想象空间。

与此同时，围绕水乡客厅，陆路、水路、轨道交通纵横相连的交通网络正徐徐展开。刘锋介绍，水乡客厅区域内将打通“内环”和“外环”两个快速交通网络，“外环”东路为金商公路接嘉善大道，西路为汾湖大道接兴善公路，南路为丁陶公路，再串起北边的元荡路；“内环”则由改线后的318国道和青浦金南路西延至吴江规划的浦港路衔接围成，预计在两三年内，水乡客厅区域内所有的省级断头路将打通成网。届时，开车绕行一圈水乡客厅，只需要20分钟左右。

路通了，时空和心理距离压缩了，各种新的发展机遇如同活水，源源不断。“已经有一些企业跟我们打听如何落户水乡客厅了。”孙茂透露，最近有企业计划入驻金泽，但提出需要500亩工业用地，这一要求让金泽犯了难，在与嘉善、吴江沟通后，三方共同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企业可以将总部放在金泽，把生产基地放在嘉善和吴江。“企业一看，到吴江、嘉善开车只要半小时，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提升密度、缩短距离、降低分割——水乡客厅正在经历的这些变化正契合了2008年世界银行年度发展报告《重塑世界经济地理》中提出的区域一体化思路。交界地曾是地理上的边缘空间，但当打破行政壁垒后，这里正处于长三角和上海大都市圈的黄金地带，发展逻辑转变后，经济和生态价值立刻凸显出来。

理念缝合

变化的背后也有辛酸。“我们在这里做一个项目，相当于在其他地方做6个项目，达成共识的过程比较艰难。”总是温文尔雅的段进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过去青浦、吴江、嘉善三地主要遵循各自的地方标准进行规划建设，这些标准涉及的内容、指标和程序要求各不相同，造成了跨行政区域生态廊道不贯通、交通衔接不畅、产业同质化竞争、大型邻避设施缺乏统筹等一系列问题，无法形成一体化发展格局，也无法实现高质量发展目标。

2021年10月，由段进主持编制的示范区先行启动区规划建设导则实施，这也是我国第一部跨省域的规划建设导则。导则的出台，解决了过去由于三地标准不统一而造成的功能不匹配、空间不协调、风格不统一、管理不精细的问题。水乡客厅的建设就率先使用了这一导则。

在段进的办公桌上，记者看到了厚厚一沓“3+1+X”对比表，团队为了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标准，需要对比青浦、吴江、嘉善“3”地标准，并在全球范围内寻找“X”个相对成熟的范例，最终形成示范区的“1”个标准。以建筑高度计算方式为例，对比表上不仅标出了苏浙沪的标准，还列举了法国和加拿大的规定。“示范区的标准是其中最精细的。”段进的语气颇为骄傲。

想要做到标准统一，首先要对齐发展理念。2021年9月，在示范区第二届开发者大会上，由示范区执委会与两区一县人民政府、长新公司共同签订开发建设合作协议。这一协议被称为“五方协议”，从顶层设计上推动水乡客厅建设。

在此框架下，水乡客厅陆续完成了包括“一张蓝图管全域”“一套标准管品质”“一个平台管实施”“一个主体管开发”“一体化制度管治理”在内的“五个一”制度设计。比如，在“一个主体管开发”中，三地建立“共同账”制度，两省一市同比例出资、同股同权，成立长新公司建设运营水乡客厅，“把蛋糕做大”后，再进行跨域财税分享。

方厅水院审批文件上干净清晰的“一个章”也透露出这种理念上的统一。此次在水乡客厅建设中，吴江、嘉善委托青浦相关部门，对设计、施工招标，建筑设计方案、工程施工图审查，航道通航条件影响、施工许可审批，通航水域水工作业、工程施工质量安全监管等跨省域项目建设一体化审批，大大缩短了审批时间和流程。

为了保证在建设中“不走样”，在今天的开工仪式上，示范区执委会还与国家自然资源部国土空间规划研究中心签订合作协议，计划每年对示范区总规的落实情况进行评估监督，同时，执委会聘请段进团队为水乡客厅总规划师，对水乡客厅进行技术监督。这两个方案相当于为示范区上了“双保险”。

段进还记得，2019年他在示范区调研时看到，当地管理部门对因行政壁垒产生的问题显得既无奈又理所当然：“我们在交界地，没人关注，没法融合发展。”那一年在长三角的一次会议上，有主持人问段进：对于长三角一体化最大的期望是什么？他回答，最大的期望就是大家要把被动的任务转化成主动、自觉的行动。

4年过去，段进再去示范区，有了一个惊喜的发现：在协调中一旦出现矛盾，只要说出一句“通关密语”，就能把各方说通，屡试不爽。

到底是哪句话？记者好奇。“这个事情是大家共同的需求，你怎么能不这么做？”段进笑着给出答案，“这说明一体化发展的理念已经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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