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岚影
5年前的一个早晨，我骑着共享单车去公司报到，过红绿灯时，一辆小轿车将我撞倒在地。
我忍着一阵阵剜心的痛，将电话拨了出去：“哥，我好痛……”
醒来之后，闻到的是重重的消毒水的味道，腿也被打上了石膏。
“哥，撞我的人呢？今天我还要去报到呢？”我急着要从床上起来。
我哥叹了一口气说：“你公司的事情，我已经帮你请假了，至于撞你的人，我刚刚已经报警了。”
虽然我哥只大我四岁，但在我的记忆里，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哥哥出马，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记得我刚上初中那会，因为性格内向，不爱与人打交道，时间一长，就成了同学眼中的怪胎。
独来独往的我被隔壁职校里的混混盯上，他们敲诈了我好几次不说，一个黄毛混混还趁机摸了我的腿。
来源：全景视觉我被这件事吓得好几天都睡不好，夜夜做噩梦。我妈见我这样，几次询问，都被我敷衍过去了。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爸爸丢下我们一家人走了，我妈带着我们兄妹不容易，我不想让我妈担心。
第二天哥哥特意从寄宿学校赶回家，我心里清楚，是妈妈打电话告诉哥哥的。
我哥一向话不多，但那天为了安慰我，跟我说了很多小时候的趣事。
五六岁时，我嘴馋爱吃糖葫芦，要不是我哥拉着我，我就跟着卖糖葫芦的爷爷回了他家。
二年级时，我数学没及格，躲在隔壁阿姨家的衣柜里不出来，是哥哥带我回家的。
从小没有父亲的我，很依赖哥哥。
睡醒再见到哥哥时，他浑身是伤，走路一瘸一拐的。看着哥哥狼狈的样子，我的眼睛红了。
哥哥豪气地摸了摸我的头，骄傲地对我说：“他们几个渣滓，只会伤得更重，你要是心疼我，就勇敢一点。”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为了保护你而豁出去的血亲至爱。
我回校以后，那几个混混见了我都绕道走，一个混混嘟囔着说：“你哥真是不要命。”一句话听得我心惊肉跳。
从那以后，我鼓起勇气去交朋友，性格也变得开朗了起来。朋友们都说，我像是变了一个人。
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只有变得更勇敢，哥哥才不会为了要保护我而满身伤痕，甚至拼了性命。
病床上摆着三菜一汤，番茄鸡蛋汤，白灼西兰花，回锅肉，蒜香莴笋片。
“哥，还是你了解我，妈总给我送骨头汤，我喝得都快要吐了。”也许是我见到哥哥太高兴，起得猛了，头一阵眩晕，差点摔下床，哥哥眼疾手快，扶住了我。
我戏谑地说：“哥，你那么好，将来等你娶了苏莞姐，我一定要做个坏小姑，谁让她抢了我哥哥。”
说起女朋友苏莞，向来话少的哥哥红了脸，我不禁失笑。我哥和苏莞姐谈了四年恋爱，感情稳定，已经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
唯一遗憾的是，苏莞姐的父母嫌我们家是离异家庭，又没什么钱。
为了让哥哥知难而退，苏家父母开口就要三十万彩礼。这几年我哥咬着牙省吃俭用，一天打好几份工，就为早日挣出这三十万。
“陈清的家属，来一下。”医生的话将我拉回现实。哥哥放下筷子，嘱咐我先吃饭，他跟着医生去了办公室。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饭，心想着这次又给家人添麻烦了，要是当时小心一点就好了。
哥哥走的时间格外长，等我吃完饭，他都没回来。
直到两个多小时过去，哥哥才回来。
来源：全景视觉他笑着跟我说，医院让我做骨穿。我也从骨科转到了血液科。
“哥，难道下辈子我要坐轮椅了吗？”我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偶像剧里的狗血桥段。面对我的调侃，我哥呆呆地站在病房的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骨穿手术时，我遵医嘱，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我哥作为家属，坐在病床上摁着我的腿。
“清清，你还记得你最爱吃的糯米鸡吗？等你好了，哥哥带你去吃。”
“清清，你苏莞姐说，你要快些好起来，她还等着你叫她嫂子呢。”
二十分钟骨穿手术，我从麻醉到抽取骨髓，疼得满身是汗，为了缓解我的疼痛，哥哥的话也一直没有停。
拆石膏那天，我如释重负，想出病房溜达。刚走到门口，护士就跑了过来。“自己什么病不知道吗？还乱跑什么？”
我看到护士喋喋不休，连忙道歉。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赔笑着安慰我：“你呀！命大，m3虽然是白血病，好在不难治。”
护士将我送到病床上，但我脑子里不断回想着“白血病”这三个字。
我不敢相信，我大学才刚毕业，马上就有好的工作，怎么会得这种病？
血液科里昏暗的灯光，刺鼻的消毒水味，都将我推向无尽的深渊。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会得这种病，肯定是哪出错了。
“哥，你在哪？”我带着哭腔给哥哥打电话。
哥哥手里提着一碗粉丝汤，风风火火地来到病房。
“哥，我会死吗？家里的钱够吗？”我有些绝望地看着哥哥。
“你傻不傻，医生跟我说，m3好治，治愈率达85%，你呀，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哥哥说完这话，紧紧拉着我的手。
我和哥哥兄妹多年，我太了解他了，他慌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扣手指，就连眼睛都是飘着的。
就算能治愈又能怎么样，多少家庭为了治病，倾家荡产。
自从我爸妈离婚之后，我妈靠着一间早餐店养活我和哥哥。为了不让妈妈太劳累，我和哥哥上了大学后就开始勤工俭学，如今好日子来了，我却得了这个病。
“哥，我们回家，我不治，我不治。”我疯狂地摇头，崩溃大哭。
这次的坎太大了，大到我害怕让家人陪我受罪。
“清清，你放心，哥哥想办法，你别哭了，医生说，你这病不能激动。”哥哥红着眼睛，跟我说了很多话，我才冷静下来，麻木地看着医生护士来来往往。
今天抽血，明天化验，我的手臂上多了很多密密麻麻的针口，内心也随着每日的疼痛逐渐消沉。
来源：全景视觉我不想麻烦任何人，我在病床上甚至已经想好怎么体面地离开了。就在我万念俱灰之时，哥哥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那个不曾管过我们母子三人的父亲。
父亲有些怯懦地说：“清清，这些年我亏欠你们母子太多，卡里有三十五万，你好好治病，我走了。”说完便仓惶离去。
虽然经济方面的问题暂时解决了，但很快，医院发生的一件事，又将我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和我在一个病房的张阿姨，因病情反复，身体受不了化疗带来的副作用，在夜里悄然离世。
张阿姨前一天还笑着对我说，等病好了要带我去吃她亲手做的炸糕，可是转眼间，就阴阳两隔。
当张阿姨被盖上白布的那一刻，我的绝望之感油然而生，也许，下一个离开的就是我。
哥哥拍了拍我的肩，细心地将一条红绳系在我的手上。看着瘦成竹竿的哥哥，我的心底重新燃起了希望，就算为了家人，我也要坚持下去。
化疗是件很痛苦的事，呕吐，掉发，浑身掉皮，整夜发烧失眠。我从九十斤胖到了一百二十斤，然后又从一百二十斤掉回到九十斤。我就像是个充气娃娃，被激素药物疯狂地催胖，又迅速变得干瘪。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只要活着就好，不是吗？”
第二天化疗之后，哥哥跟我说，他要给我变个魔术。我还没明白过来，哥哥就将一个相框拿了出来，照片里的哥哥满脸疲惫，妈妈也满头白发，我站在那里，反而是最有生气的那一个。
“哥，你怎么不把苏莞姐也放上，这样一家四口就齐全了。”我的语气像是个盼着大团圆结局的观众，全然没有注意到哥哥满脸的苦涩。
整整一年半，我的头发越来越少，手上脸上干枯黑沉，血液报告上的数据却越来越好。
我出院那天，阳光很好，它照在我身上，暖暖的，透着自由的味道。
我偷偷给自己鼓劲：陈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理想是美好的，可现实并不乐观。
休养了一段时间后，我打算去之前的公司上班。为了能让气色好一些，我还精心化了妆。
但当我跟公司主管说明了自己的情况，提出现在可以上班后，主管满脸不耐烦地说道：“陈小姐，你的入职邀请函是一年前的，重大疾病在本单位5年以下为3个月，你想想，你病了多久，公司可不养闲人。”
说完这话，主管扭头就走了。
我紧紧地攥着拳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缓和了一下心情后，我准备回家。
出了公司门，没想到在路边看见了许久不见的苏莞姐。我使劲招手，和未来嫂嫂打招呼，但她看见我，眸色一寒，径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难道苏莞姐和哥哥吵架了？我得回家问问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没想到，我刚进家门，就听见了哥哥和母亲的吵架声。
“要不是苏莞今天来，我还真以为救清清的钱是陈正国给的，你，你……”
我妈断断续续地哭喊声让我的身子晃了一晃，当初在医院，父亲像逃兵一样的背影，哥哥苦涩的笑容和苏莞姐刚刚的神色，都随着我妈的哭喊声，在我脑子里炸开了锅。
原来当初救我的那三十五万，是哥哥拿出来的……
这三十五万，是哥哥省吃俭用攒下准备娶心爱女孩的钱啊！如今却为了我，一切都没了。
我只觉得有一股热血直冲头脑，脚软得根本站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医生严肃地跟妈妈和哥哥说：“作为稳定期的患者，不能情绪激动，否则连神仙也救不了。”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疼，眼睛也疼得睁不开。哥哥拿着眼药水想给我滴，我推开了哥哥，“谁让你救我，谁准你救我，让我死了不行吗？”我冲着哥哥歇斯底里地喊道。
从那天以后，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我坏了哥哥的姻缘，若不是我，他早已成婚，我不该活着，害人害己……
我望着窗外，仿佛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跟我说：“去死吧，死了就自由了。”
来源：全景视觉在混混沌沌中，我突然听见哥哥的叫声，还闻到了一股酒气，哥哥以前可是滴酒不沾的。
“哥……”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却被眼前的哥哥吓了一跳。只见哥哥衣裳褶皱，头发乱糟糟的，整张脸都是胡茬，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沉稳。
他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说：“陈清，你要是死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你得好好活着，不然我没你这个妹妹。”
脸颊的痛让我瞬间清醒，我欠哥哥的实在太多了！死很容易，可活下去才有机会报答哥哥啊！
哥哥心疼地将我拉了过来，“清清，疼吗？”哥哥抱着我，仔细检查我的脸。我们兄妹俩哭过太多次了，每一次我都不想让哥哥看见我的窘迫，哥哥每次哭也都躲着我，唯独这一次，我俩抱头痛哭。
我们说了很多话，父亲的绝情，生活的不易，工作的磨难，失恋的痛苦……但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哥哥一字一句地跟我说：“清清，没什么比你的生命更重要，知道吗？”
这场病让我们压抑了太久，而这次眼泪让我们彼此都释放了情绪。
因为这件事，我在病床上又整整躺了一年多，整个人的气色宛如垂垂老矣的妇人，四肢也因长期缺乏运动而萎缩无力。
出院后，我妈让楼下的铁匠给我做了一个简易的理疗器材。我每天都进行康复锻炼，就算累得不想动了，可看着家人殷切的目光，我又重新打起精神。
在哥哥的监督下，我每天七点起床，晚上九点前睡觉。就这样，我从刚开始的入眠困难，到后来逐渐适应了这种健康的作息时间。
一段时间后，我的身体渐渐有了力气，脸颊也变得白皙起来。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就连最担心的工作，也解决了。
上班第一天，满怀着激动澎湃的心情，我想告诉所有人：谢谢对我不离不弃的家人，我又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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