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地，怎么了？

　　绿地，怎么了？

　　以下文章来源于三十六楼 ，作者刘亦风

　　射出去的箭，总有会落地的一天。

　　01

　　1991年春，中国教育课程里有一门基础课叫俄语课，也还有一个名叫苏联的老大哥，这年夏天，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遭到软禁后辞职，随后通过决议宣布苏联停止存在，也同时标志着国际上长达44年的冷战终于结束，那个曾经与我国阵营里一同相依着的老大哥消逝了，一切过往爱恨也都随风而去。

　　这一年的秋天，张玉良还在上海市农委过着泡着枸杞读报纸的体制内生活。

　　第二年，邓公南巡后人民日报刊登的一份‘改革春风吹满地’的社论，标志着中国的改革进入新的阶段，也是这一年，张玉良丢掉了他的保温杯，辞去公职，加入92派的大军当中。

　　张玉良的下海，就像是金庸江湖中全真教的盛极而衰，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苏联这个世界霸主的解体，引发了当时一场规模空前的全民思考，姓资还是姓社，成了讨论得最多的话题，无论是庙堂上的高官达人，还是市井中的贩夫走卒，有意无意的都在谈，空气中到处飘荡着春天的味道和政治的气息。

　　而作为一个前公职人员，资深党员，张玉良同志在‘农委’‘建委’下属四个企业给的两千万到账之前，接受了组织的谈话。

　　“同志，组织上要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

　　张玉良一跺脚，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铿锵有力的答道：“坚决完成任务！”

　　背靠大树好乘凉，我的老朋友狗哥起步只能去工地搬砖，玉良同志一起步就拿到了上海365万平方米危棚简屋为重点的几个城市改造项目。

　　张玉良最推崇的两个商人，一个叫胡雪岩，另一个叫林绍良。

　　胡雪岩大家都知道。

　　为左宗棠创办船政局，筹供饷械，订购军火，创办庆余堂为清朝廷输送医药，做的尽是朝廷急需的生意，银子赚得也如冬天的鹅毛大雪，在历史上也留下了商圣的名头；林绍良是红顶商人中的绝顶商人，同样是给战争中的印尼政府搞军火起家，在战争之后废墟之中的印尼做解决人们衣食住行的生意，差不多了之后开始进入地产、金融、矿业等产业，到了1988年，林绍良称雄印尼，威震东南亚，被誉为‘亚洲的洛克菲勒’。

　　红顶商人不是随便说说，此两人的成功，离不开与政府这颗大树

　　偶像的珠玉在前和城市改造的小试牛刀之后，玉良同志不仅迅速完成最初的资本和名声的双积累，还彻底的坚定了‘要做政府想做的事情’的总体作战方针。

　　政府希望增加绿化，绿地就加重绿化，中央提出‘西部大开发’，绿地化身西部牛仔去努力开荒，一说要‘振兴老东北工业基地’，绿地就投资过了山海关，政府希望加大能源供应，绿地就买了几座煤矿……

　　真的应了那句歌词：

　　哪里有我，哪里有我，哪里就有一良三四。

　　热播剧《庆余年》当中，吏部尚书郭攸之入狱之后，其子宫中编撰郭保坤信誓旦旦说自己有成为世间良将的潜质，郭攸之斩钉截铁的说：绝无这种可能。张玉良虽然贵为国家住房和城乡建设部专家组成员，也一直在做政府想做的事情，但只求付出不图回报，要他不打擦边球，也绝无这种可能。

　　要记住，狼就算披上羊皮本质还是羊，商人即使‘身着黄马褂，头顶红珊瑚’本质上还是商人。

　　胡雪岩的确供湘军所需，但在新疆前线大战的时候，他在哄抬价格。

　　枪炮军火只要过手价格得翻几倍，左宗棠要是不给足价格，他也不会动。

　　比如湘军要去到商圣那买一门火炮，商圣开价1000两，那么这个钱必须给到位，同时靠着手头控制的军饷，去找国外银行借款，抬高利息，本来汇丰的利息是4厘，商圣给中堂大人说8厘，多收的利息大半落入自己的腰包，借此大发横财。

　　熟读《胡雪岩传》的张玉良，理所当然的学得了商圣的三分精髓。

　　用我老朋友狗哥的话来讲，就是：

　　绿地前期做房地产的每一桶金，都来自与政府眉来眼去之后的勾肩搭背。

　　我笑了笑，图样图森破，年轻人的想法就是这朴实无华。

　　何止是房地产啊。

　　02

　　2006年，绿地破天荒的以7折的价格获得南昌城郊1200亩的土地，项目开工的时候，破天荒的是省委书记来剪彩。

　　三年后，江西政府要在南昌新建迎宾馆，并希望张玉良能够承建，张同志模棱两可。

　　大佬走后，他让手下秘书泡了一杯用正宗山泉沏茶焙茗的庐山云雾，翻开桌上的《胡雪岩传》，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顿时，墙上的那面旗帜和徽章，跟窗外的美人蕉一起，被夕阳一涂抹，办公室里像极了光绪九年十月初七那夜的漫天红光。

　　当然，玉良同志跟老孙和小许这对并购双王一样，不会放弃每一刀送上门的肥肉。

　　只是，相比于单刀直入，他更喜欢以退为进。

　　单论这一招，张玉良甚至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毕竟据他自己所讲：

　　在那个红光耀眼的办公室之内，每年都要接待四五十批副市长级别的干部组成的代表团。

　　果然没过多久，南昌市的大佬亲赴上海滩，张玉良这才施施然说道：

　　“做迎宾馆不是不可以，但是必须捆绑周围500亩的住宅用地。”

　　中国素来讲究一个师出有名，张玉良当然也不会无矢放地，他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有了这500亩地，一来可以为迎宾馆的建设提供现金流，二来可以从银行弄到更多的贷款。

　　有了几乎白送的地和凭借此地白嫖的银子之后……用我的老朋友狗哥的话来说：

　　他上他也行。

　　反正做政府想做就能捆绑想自己所想，就好像分岔路口的交通信号灯闪到绿灯的时候，直接掐表，关键是这条路还只能绿地一辆车通行，官商一体发力下的畅通无阻。

　　在江西尝到甜头之后，玉良同志将此武功归纳总结，最后形成了一套独特而固定的‘天罡北斗阵’，在全国各地，甚至绿地房地产之外的其余领域如法炮制，大发神威。

　　同年夏天，中煤集团想在上海兴建一个中转站，找到张玉良之后，他几乎是照本宣科：可是可以，但是我是有条件的，必须捆绑几座煤矿，然后给出了自己的理由：上海是重点能耗城市。

　　没多久，绿地就建了一个煤炭分销储备基地，然后一口气在山西、陕西、内蒙古等地拿下5座煤矿，其中有两座年产量百万吨以上。

　　老电视剧《胡雪岩》里，小胡去问他老妈，婚后遇到了情投意合的今生挚爱，怎么办？

　　老太太一句话就说通透了：

　　你不就是想纳个妾吗？

　　绿地从始至终都这样，煤炭能源如此，收购沈阳政府打包转让的八家国有房企如此，上海做商办，地铁之类的大基建，摩天大楼之王，套路都如出一辙。

　　几年前，绿地曾承诺兴建至少50座摩天大楼，说是做政府想做的事情。

　　其实目的就是想纳个妾。

　　通过这种地标性的建筑，绿地不仅能获得政府的高额补贴，还能获得配比的其他土地，而所谓的其他的土地，当然就是指回报高、周转速度快的住宅用地。

　　2013年绿地在苏州太湖东岸要搞385米的摩天大楼，立刻如愿以偿的成为太湖东岸唯一有住宅项目的房企。

　　武汉绿地中心项目，绿地获得了武汉滨江商务区的两块住宅及商业用地，建筑面积加起来超过了60万平方米。

　　振兴老东北的那些项目。

　　全国各地承诺的50座摩天大楼，都是如此。

　　既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我们便理所当然的看到了：摩天大楼还只建了一半，有的连大楼的主体建筑规划图还没出来，甚至还只是一个深坑的时候，匹配的住宅就早早卖完。

　　至于摩天大楼什么时候盖完？

　　不急，慢慢来，我们要控制开发速度，缓解融资压力。

　　实在不行，就弄一系列的骚操作出来，比如原本六百多米自取外号长江之心的华中第一楼，给砍一百，做成五百米，还是不行的话，就把迪拜塔设计者亲自操刀的火箭发射的尖头设计削成平头哥，反正早在几年前民航发了一份文件，明确了机场障碍物限制面的概念，我们让原本规划当中的87到120层的建筑凭空消失，也是配合国家行动。

　　那些盖一半的，能不能盖完？

　　谁知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像华中第一高楼这样的，绿地还有23座，至今……全部处于未建，缓建，或者压根就不打算建的过程当中……

　　03

　　商圣有句名言：

　　八个坛子七个盖，盖来盖去不穿帮，就是会做生意。

　　张玉良的摩天大楼盖来盖去，无论动不动工，只要不穿帮，也是会做生意，绿地也凭借摩天大楼+房产，地铁+房产的这套‘天罡北斗阵’，一路攻城略地，在那个传说要世界末日的2012年，一脚踢开了世界500强的大门。

　　从此以后，这套天罡北斗阵进入了2.0版本，世界500强也成了绿地品牌部雷打不动的第一宣传铁律。

　　不得不说，那时候，这块招牌还真挺好用，不仅让绿地在国内顺风顺水，还亲自导演了绿万之争。

　　虽然王石暗戳戳的对媒体说：

　　绿地的销售额怎么来的，大家都懂。

　　但绿地好歹最后干到全国第二，不仅如此，还敲开了国际的大门。

　　2014年7月，国家领导人访问韩国，随行企业家里只有一位房地产企业代表，就是绿地的玉良同志，访问结束不久，绿地便在韩国加重了投资，果断时间又杀进了澳大利亚，再过段时间在美国洛杉矶也开启了公寓项目，绿地一时风头无两。

　　金瓶梅里第三十一回里头写，刘太监点戏，叫人唱“叹浮生有如一梦里”，台下的西门庆摇着头听戏，那时他风流倜傥，绝不会料到两年后，自己会有那般的下场。

　　拿地归拿地，规划归规划，两年后，当项目快要落成时，绿地在国际上的口碑急转直下。

　　在韩国遭到了民间团体和官方人士的激烈抗议。

　　在悉尼的NBH项目建筑工地发生脚手架坍塌事故，掀起当地很大波浪。

　　在洛杉矶遭到FBI突袭和美国证监会起诉。

　　世界500强的这些遭遇，一度引得狗哥连连感叹：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对棒子和美帝人民不适用啊。

　　我又笑了笑，狗哥还是图样图森破，想法还是这么的朴实无华啊，这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差得惨绝人寰。

　　何止是外来，本地的和尚不好好念经，中国人民也不买账啊，否则也不会被郑州人民高呼滚出河南了。

　　本来，手中有“天罡北斗阵”这种大杀器，有国企背书，只要正儿八经好好搞，绿地的前途不可限量。

　　但自从挂上世界五百强的金字招牌，又借壳上市之后，绿地真的跟后期的全真教一模一样，中层争权夺利乌烟瘴气不说，高层长达7年的时间，只推出过两款新的产品，一个是天罡北斗阵2.0版，另外一个是天罡北斗阵3.0版。

　　伟大的军事家李云龙先生有句名言：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绿地高层已经习惯了睡在往日的功劳簿上，从来没有人将重心放在拓展业务上。

　　万科开始六航道并行，他们搞大基建，融创文旅风生水起，他们搞大基建1.0，恒大搞汽车，他们搞大基建2.0，碧桂园连火箭都造上了，他们还在搞大基建3.0。

　　实在不行，穿上皇帝的新衣，加上大金融、大消费，假装自己也在多元化。

　　但是无论怎么搞，饶了几圈，最终绿地还是不忘初心，回到三十年前定下的做政府想做的大基建的老路上。

　　宽松的时候还好说，毕竟得过且过嘛，但当楼市调控力度加码，寒冬来临时，相比于其他头部房企，绿地的日子过得格外艰难。

　　胡雪岩的结局告诉了我们两个道理：

　　第一：给我一个支点，我能将地球给撬坏了。

　　第二：祸不单行，只要来了，接二连三，推都推不开。

　　胡雪岩在斗丝大战中败下阵来之后，商业帝国的大厦就被撬坏了一个角，然后兵败如山倒，三天就塌了，而绿地在东北地区的滑铁卢之后，也是迅速的走向了一言难尽的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的路子。

　　2015年一篇名叫《绿地东北铩羽，资金断流项目全线停工》的文章，在全国走红，彻底掀开了撕开绿地这浓眉大眼的家伙的底裤，一度连谋划已久的上市计划都深受其累。

　　为了应付债务危机，施工单位等各类供应商的追债、迟迟交不了房的购房者三路大军，事业一部的总经理费军临危受命，被张玉良派去东北收拾烂摊子。

　　然而，费军把东北的盖子掀起看了一下，又赶紧合上了。

　　他想到过绿地在东北是个烂摊子，但没想过这个摊子已经烂得如此吓人了。

　　费军后悔了，但也得硬着头皮上，竭尽全力的他虽然让东北项目有点起色，但最后实在撑不下去，请辞了。

　　东北这样，其他地方也差不多。

　　千年老树如果从根开始烂，别说树径树叶了，就连枝头上的寒鸦也立不住了。

　　很快，绿地全国各地的销售业绩跟眼泪一样止不住的哗哗往下流，从当年的第二，跌到了第六，之后跟后四十回的西门大官人一样，再也不复当年之勇，到了2019年截至前11月，继续跌，落到了第七位。

　　其实排名下滑也不是啥大事，重要的是：

　　绿地的负债率芝麻开花节节高，项目停工不知几凡，各种纠纷维权更是多如天上繁星，可怕的是，市值和股价也不甘寂寞的一路跌啊跌啊跌啊，甚至旗下不少子公司都被列入老赖黑名单。

　　这烂摊子一多，曾经背靠的大树也开始动摇。

　　多地政府怀疑绿地做大基建的诚意，不再一路绿灯，郑州杭州这样的大佬对绿地违规施工开出了巨额处罚；

　　合作的国企一直垫资的中建三局也经不起拖款的折腾，直接发了一份停工联系函；

　　业主不再默默忍受，不仅开始哭房，还主动找媒体大V曝光……

　　谈起绿地的这些事儿，狗哥义愤填膺：

　　中建三局不乐意了，可以直接停工警告，政府部门看不惯了可以不容拒绝的开罚单，但是，我这小广告公司的广告费，这他娘的都拖了一年零十一个月了，肉眼可见的成了一笔烂账，我一4个人搭一台戏的小乙方，又找谁说理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好在翻微博，看到有人发胡雪岩的经典名言，其中有一句特让我印象深刻：

　　信用是人的第二生命，仁义道德是长久之本

　　但是玉良同志假装不信这些，他大概是数学不好，算不来到底几两信用能换来日后多长时间的辉煌？几斤仁义道德又能换来如今几千亿的销售额？

　　信用啥的，就跟绿地的摩天大楼几时建成一样，不重要。

　　绿地还有一点颇值得玩味。

　　无论外面如何洪水滔天，管你业主怎么维权，管你拖了多久多少的款，哪怕负面消息满天飞，信用几近于无，绿地都跟穿上新衣的皇帝一样，假装没事。

　　他们从来不正面直视淋漓的鲜血，面对沸腾的民怨，也总是三缄其口，沉默是金。

　　最后，狗哥终于问了我一个深奥一点的问题了：

　　绿地到底有没有品牌部啊？

　　04

　　按照惯例，最后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是德国作家霍夫曼写过的一篇小说，大致说的是：

　　年轻人彼得和魔鬼做了交易，用自己的影子，换来一只可以生金币的聚宝盆。

　　但任何事情有得必有失，因为没影子大家把彼得当怪物，他也不敢在阳光下生活，终日躲避在阴暗角落，幸运的是彼得后来觉醒了，说，无论情况多遭，都不可以与魔鬼打交道。

　　一年后，魔鬼又来了，再次提出要用彼得的影子换其灵魂。

　　彼得拒绝了，他扔掉了聚宝盆，赶走了魔鬼。

　　故事的最后，彼得赢回了自己的影子。

　　那么，面对如今这鲜血淋漓的现实，资深党员、张玉良能否将已立危墙之下的绿地身上那套皇帝的新衣扒下来，正视自己，再重新赢回自己的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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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梁斌 SF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