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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AI财经社
霍尔果斯,中国西部口岸之首,位于新疆伊犁市,与哈萨克斯坦隔霍尔果斯河相望,312国道和中国-中亚天然气管道都在这里结束。这里既是经济开发区,更是有税收优惠的自由贸易区,数百家影视公司注册于此,是避税天堂“霍莱坞”。
最近,“霍莱坞”正在起变化,这个名号可能会伴随一系列注销公告而成为历史。AI财经社从可靠渠道查询看到,据不完全统计,仅在今年9月,就有30个注册在当地的影视文化公司发布注销公告,“……公司将采取自行清算的方式申请注销,请债权人自本公告发布之日起45日内,持有关证明来我公司清理债权债务等事宜,逾期后果自负。”
事实上,自从今年5月,崔永元发布那条引发税改政策的微博以来,霍尔果斯的影视公司注销就开始密集。7月13日,国家税务总局官网发布消息,表示为响应中宣部等五部门对于治理影视行业天价片酬、“阴阳合同”、偷逃税等问题的要求,印发一则《通知》,主要指出:
影视企业和影视行业从业人员应当依法如实申报并缴纳税款,不得将不符合规定的发票作为所得税税前扣除凭证,影视行业纳税人享受税收优惠政策不符合相关规定的,税务机关将依法追缴已享受的减免税款。
《通知》还强调,各级税务机关要严格依法执行税收优惠政策。
AI财经社从可靠渠道看到,在此之后,霍尔果斯注销的影视公司愈发增多。值得注意的是,前述通知已经从国家税务总局官网删除,而霍尔果斯所属伊犁市的工商局官网,也无法访问,显示“按照上级部门的要求,该网站临时关停。”
有知名明星经纪人告诉AI财经社,很多明星正在注销名下工作室,不少工作室注册资本只有1万元,实为空壳,只用于财务运作。
千里之外,作为影视行业的标志性符号、载体——横店影视城,事情也在悄然起变。
01
发迹,“金水牛”牵出来了
横店的每条肌理都淌着影视的热血。
街边墙裙上,和“中国梦”宣传展板相连的是“加快影视文化产业转型”的口号;政府办公楼的院墙上,红底黄字张贴着影视公司纳税大户“光荣榜”;随手招揽一辆出租车兜上两圈,的哥能将两岸三地各路大牌明星的奇闻异事就着唾沫星子连串喷出。
然而在这里,想要偶遇明星是难的,手握一百多块买来的探班联票,只能看到寥寥几个网大剧组;鼎盛期有70个剧组扎堆的横店,如今断断续续只有15个;税收新政的靴子落地,范冰冰销声匿迹后,大小老板们想来这座“东方好莱坞”捞金似乎也变难了……
横店东边有一座海拔500多米的死火山,因为从八个方位看过去都是一个样,得名“八面山”。这座火山源于第四纪,距今258万年,那时灵长目的猿进化成了人,今日生物界的面貌也已基本成型,正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时期。
在八面山脚,曾经贫瘠的土地上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山下压着一头金水牛,能给百姓带来粮食与财富,但必须用一千年的陈稻草喂它,它才能走出来。牵出这头水牛,是横店人一直以来的终极目标。
外地人初至横店,发第一条朋友圈时,多半会对自己的定位感到疑惑,横店城?东阳市?金华市?1997年,陈凯歌受邀来到横店,设计师张大帅问他“东阳知道吗?”“不知道。”直至上溯到东阳市所隶属的金华市,陈凯歌才恍然,“金华出火腿”!
如果不是人造影视城的拔地而起,横店应会在隔壁义乌商贸城和金华火腿的阴影下籍籍无名。转机源于1996年,香港回归在即,导演谢晋为拍摄献礼片《鸦片战争》四处寻景,横店集团董事长徐文荣主动相邀。后来的事大家耳熟能详,四个多月,120支工程队,荒岭上削山辟地,复制古建,一个占地319亩,包含150座各类建筑、总建筑面积6万多平方米的1840年代南粤街景复现。
谢晋非常满意。1997年,《鸦片战争》上映,7200万元的总票房位居当年内地电影票房榜亚军,和第一名《侏罗纪公园2》只差10万。这是中国无限接近世贸组织的一年,10万,则是横店和好莱坞第一次短兵相接的差距,一份还算漂亮的成绩单。
电影《鸦片战争》剧照
政治正确,兼成绩单漂亮,一时风光无两。1997年7月1日,徐文荣因为《鸦片战争》被请去了香港。那年12月,该片在第17届中国电影金鸡奖评选中斩获5个奖项。
横店名声鹊起。
彼时的横店近乎一片荒芜,连家像样的电影院都没有,主导产业是高端木雕,但“穷”一直是小镇撕不掉的标签。有点能力的年轻人多选择南下打工,留守在村镇的老人和孩子过着“一眼看着八面山,爬起五更喝粥汤”的日子。但《鸦片战争》后,陆续到来的剧组和游客让当地人看到了转机。
金水牛被徐文荣牵出来了。
嗅到了家乡动向的年轻人从广东的工厂里陆续返回,胡伟德(化名)即是其中之一。
1972年出生的胡伟德在90年代初就去了广州,凭着祖上传下的木雕手艺迅速融入城市的流水线生产,同去的乡亲大抵如此,有的负责木工,有的负责刷漆。
带着积攒下来的第一笔本金,这群年轻人回到横店做生意,买地皮。曾经担心儿子在村里要走五六公里路才能到学校的胡伟德,如今已在镇上的黄金地段购置了三套房。身家三四百万的他自言不算“搞得好”,“跟我一起出来的那个伙伴,零几年从广州那边进二手手机过来卖,现在资产1000多万吧。”胡伟德吐了口烟,“去广州打工的?现在我们这边已经很少了”。
生活节奏明显加快,是当地人察觉到的第一变化。他们一边抱怨消费水平太高,都被剧组和游客炒了上去,一边踏踏实实挣着游客和剧组的钱。的哥葛华(化名)是土生土长的横店人,十几年前,当自家农田被造景征用时,他还对补贴不够颇有怨言,如今却天天拍着胸脯感慨“我们一个镇比得上两三线城市”。
在横店,葛华靠开滴滴就能养活一家三口,他最喜欢接粉丝的单——在网上检索关键词,与横店旅游相关度最高的便是“偶遇明星”“追星”。
挣粉丝的钱“太容易了”,葛华直言,载着粉丝从宾馆追到剧组,等一天到明星收工,再拉上粉丝。“等一小时一百块。”葛华不无得意,“她们也愿意出啦,和我说‘师傅,钱不是问题’。她们这个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我靠”。
他庆幸,自己家8岁的小朋友还没有显露出追星的苗头,“可能因为见多了吧,看他们都是普通人啦。”
如今的横店影视城,仗势恢弘如古国。朱红色城门打开,镜头里总是万臣上朝君王册封的大典,或壮士扼腕背水一战前的冲锋。
方圆20平方公里的横店镇内,南江由东北向西南,斜穿而过。从镇南到镇北,两端之间,秦王宫、明清宫苑、广州街/香港街……十个主拍摄景区呈聚落状集中,南北相距6公里,景致上却跨越了数千年,上至春秋战国,下至近代上海滩。除此之外,还有零星散布的大大小小几十个摄影棚。
这是人工布景打造的横国景致,但在镜头之外,横店只是一个镇,隶属于浙江省中部的县级市东阳。跳出戏外,想要靠肉眼和人生经验识别横店的行政等级实属困难,它就像一个矛盾综合体:
当大巴在旅游大厦前停下,俨然来到二线城市CBD,这里高楼林立,星级酒店的玻璃幕墙折射着日落余晖。在不足千米的步行街上,星巴克、一点点奶茶、星级酒店聚集,剧组带来的经济活力随处可见。
繁荣高度压缩在这一条街,从游客聚集的主干道散开,深入旁边的本地夜市,就能见到不同的景致:地摊上,印有大牌logo的山寨运动鞋成堆摊开,塑料泡沫味刺鼻;10元一件的迷彩汗衫成排挂在档口,烫着小卷的大妈停下电瓶车,单脚支地,仔细挑选……这是中国大部分乡镇的日常景象。
横店镇最繁华的万盛南街
在横店呆了4年有余的剧组化妆师阿常告诉我,除了棉签,他从不在横店买任何美妆用品。
02
疲态,此地再无王宝强
依靠影视产业,延伸发展旅游,横店迅速超越中国乡镇的工农时代,跳跃到依托第三产业的高速发展阶段。时至今日,这个常驻人口9万有余的小镇每年接待游客数高达2200多万。除了游客,涌入小镇的大军之中,还有数以万计的“横漂”。
从服饰化妆到灯光特效,横漂工种繁复,但大多数人将“横漂”理解为群演。群演,是构成横店庞大机体的最小单位,也被充满人文关怀的眼睛赋予了浪漫主义的想象。事实上,《天下无贼》上映已经是14年前,现如今,王宝强式的励志形象实属罕见,游走在片场,我看到的更多是“上懒工”的人。
“都进去,都进去。”就像赶鸭子上架,群头挥舞着道具刀,撵着一队群演进了摄影棚。这次进去的是“仙道”正派,乐哥一伙人所在的“鬼道”邪派还不必上工。
至少要等一个小时,这取决于先上戏的主演们进度如何。乐哥去下头套,将兵器夹在腋下,踢踏着碎石走向墙边,从低矮的灌木丛里抽出一块硬纸板,啪地一声甩手扔到地上,扑棱起黄土灰。他撩起大褂,一屁股坐下,又从布靴里掏出烟点燃,最终,猫着腰躺在硬纸板上,打起了盹。
黑色的道袍铠甲里三层外三层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八月38度的高温下,闷热异常。但乐哥心里清楚,户外还偶有一丝风,更热的是被四面绿幕围住的摄影棚。
不论是否上镜,只要到场签到,群演一天就有最低80块入账。躲在队伍最后、轮不到就不上,像乐哥这样“上懒工”的,大有人在。“说难听点,跑群演的就是懒家伙,不想干活。”指着小城高墙之外的工厂,乐哥振振有词,“去工厂天天站着干活?做不来的。”
一旁的鸿天也是“鬼道”,常跟着乐哥混,没有分到纸板的他只能席地而坐。“谢谢你们来看我的直播。”打开手机,鸿天对着直播间里屈指可数的观众熟练地打招呼。
“跑戏的都玩(直播),因为闲嘛。”二十出头的他也不再梦想成为王宝强,他说自己早已看清现实——横漂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王宝强之所以被冯小刚选中,是因为救了在片场落水的徐帆。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以前一个月能跑二三十场戏,现在一个月就十几场。”两人都感觉到,活儿明显少了,却没有想过原因。当我问及范冰冰崔永元事件时,两人都表示“关我啥事?”“我们要能拿那么多钱,早就发达了。”乐哥总结。鸿天对范冰冰的事不关心,只一直强调自己见过刘亦菲。当刘亦菲离开后,鸿天在她驻足过的场地找人摆拍了一张,“在这里我见刘亦菲了”,他发了条朋友圈。
刚下戏的“仙道正派”宽哥听到讨论,来不及脱下行头,立刻挤到我们中间,抢过乐哥身下的纸板,一屁股坐下。从影视税说到房产税,国内民生国际局势,无所不侃,“打土豪,分田地!”说到亢奋处,宽哥按压许久的河南腔瞬间暴露,大家都笑了。
“装逼。”宽哥白了躺在一旁的乐哥一眼,“没上过学,学问有限,咱不能和他一般见识。”一时间,场面竟有曹刿论战的穿越感。对大部分普通横漂而言,横店兴衰似乎与其无关,税收新政也只是“肉食者谋之”的事。
“你看到的只是少部分有戏拍的人,还有90%的人是压根接不到活的。”一位片场副导告诉我。
夜幕降临,横漂广场聚集着不上工的群演,就着混响DJ版的红歌,人们踩着碎步扭着胯,内圈交谊舞,外围广场舞。不远处的商业街上,还有几个正在直播的卖艺人,穿着戏服反串角色唱歌,或腆着肚皮用鼻子抽烟,直播间里,掌声稀拉,更无打赏。
混不下去就走,我走你也走。这是群演心照不宣的共识。在横店,想成为持证上岗的群演不是难事,身高外貌从没有统一标准,最苛刻的条件是“女士过肩长黑发,男士短黑发”。官方数据显示,目前,横店演员公会注册登记的横漂演员有4.8万人,其中常年漂在横店的有6000-8000人。
午休时间席地而睡的群演
没有与横店休戚与共的联结,横漂无所谓兴衰。事实上,历经十几年的高速发展后,横店模式正在各处被不断地复制粘贴:大戏选址——设城造景——剧组进驻——游客涌入。比起实打实的经营,横店作为符号的意义日渐浓厚,要演戏便意味着“上横店”,但事实上,而今,剧组真正拍戏的地方可能是200多公里之外,新近崛起的象山。
03
危机,网大衰落与象山崛起
惠哥的客栈位于清明上河图路,在清一色蓝底白字的招牌中,客栈木屋加绿植的外表异常显眼——这是凭借着响亮的招牌争取来的“特权”。这里卧虎藏龙,江湖气息浓厚,两天时间,客栈接待了3位记者,6位投资人,2位制作人还有数不清的群演。
就像西尔维亚·毕奇在塞纳河边开设的莎士比亚书店,是怀揣梦想迷茫探索的年轻艺术家的栖身之处;更像佟湘玉在七侠镇开设的同福客栈,是探秘掘金者的情报交流中心。
在这里,你只要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就能发现横店最细微的风向变化。
“又延期了,剧组说不需要那么多演员,黄了。”“又是去象山的戏。”“听说70个剧组都叫停了。”“哎呀,横店待不下去了,感觉要去好莱坞发展了。”……客栈公共区域,常驻的群演们在练台词的空隙抱怨。
对于横店的兴衰,惠哥有着生意人的天然敏感:客栈很久都没有满房了。“今日满房,无缘上床”的招牌,现在和“G20峰会公安特别提醒”的立牌一起堆在门后,落满尘灰。
横店最近的一次高光时刻,发生在3年前的网络影视井喷期。
2014年下半年,网大、网剧的概念逐渐明晰,投资少、回报快、门槛低的特性使其受到资本热捧。人们津津乐道的是2015年的一部《道士出山》,不足30万的成本赚取了2400万的票房,80倍的收益令人眼红。
“试一次,赚钱了就继续投,失败了就不再投资。”一位网大导演剖析彼时的投机心理。热钱的涌入使行业野蛮生长,江湖传言,当时剧组任意一位工作人员回老家去,都能拉到一笔钱投拍网大。
小剧组迅速涌入横店,一位片场工作人员回忆,最鼎盛的时候有70多个大小剧组在横店一起赶戏跨年。数据显示,2015年,中国全年生产电视剧目共429部,其中网剧是379部;2015年,网大共有700多部,次年增至2500部。
“那是一个骚动的春天。”惠哥调侃,“几乎没有管制,只要不是超限制级,平台都给上。”眼见一部分人发了财,惠哥也动了心,投了五六十万块钱。
“那个时候剧组多到什么程度?拍摄景区,一个挤一个,其他剧组的布景、演员乱入,怎么拍都穿帮!”回想起当时的热闹,一群网大导演在饭桌上笑出了声。
景区是优先大剧组使用的,要占上场地,小剧组只能等待,但它们大都成本有限、拍摄日程紧凑,耗不起,只能选择离开。
这对新近崛起的影视基地无疑是一个契机。同属浙江,260多公里外,宁波象山成为承接横店外流剧组的头号竞对。
2003年,横店集团浙江影视旅业有限公司正式更名为浙江横店影视城有限公司。同年,张纪中正为《神雕侠侣》寻找场景地,得益于一块不会穿帮的滩涂,象山被选中。
《神雕侠侣》和《赵氏孤儿》两座城的建设耗费了近4个亿,象山影视城建起后,最初每年的营业收入只有500万元。不同于“横店之王”徐国荣“大手一挥,先建后批”的模式,比横店年轻12岁的象山影视城发展思路更具现代性,靠民间资本“以引代建”,象山迅速落地相关配套。
剧组扎堆涌入,对象山来说无疑是种“甜蜜的负担”。不同于前辈横店“先大后小”的简单粗暴,后来者象山专门配置了协拍员,提前协调各剧组拍摄进程,解决剧组“抢戏拍”和用车乱象。
1999年,横店宣布对国内外剧组免收场租费,来此取景的摄制组络绎不绝。为招徕剧组,象山模仿了前辈的早期作派,提供各种优待。同等规模的景区在象山1000元出头就可以用一天,但在横店,“这个价格绝对打不住。”一名网大导演抱怨,“各种收费名目也多!”。
早年间,剧组摩肩擦踵的广州街景区如今一派寂寥。“现在开拍的剧组只有一个。”售卖探班票的工作人员向游客无奈解释。“剧组去哪了?”游客不解,却没有得到回答。
象山却在放喜报:“截至2018年7月底,今年象山影视城接待拍摄剧组97家,不降反增,比去年同期分别增长22.8%”。
象山影视城
广州街景区的售票处外,头戴黄色渔夫帽的导游倚着栏杆上,一手用接客单扇着风,一边不耐烦地向同行抱怨,“(这里)管理太差了,散客和团体售票窗口都不知道要分开,象山现在都是分开的,效率高太多。”
04
变局,税改试验田
王中军曾感慨横店是一块福地。1998年,创立3年的华谊兄弟初入影视圈,“手头攒了几千万”的王中军自感幸运,“手里有俩儿糟钱,就想掺和一把。”他初次试水,是投资英达的电视剧《心理诊所》,净赚400多万。
此后,尝到甜头的华谊兄弟宣布正式进军影视行业,第一部巨制是陈凯歌的《荆轲刺秦王》。为了这部片子,在广州街的十公里外,秦王宫在横店南端拔地而起。
2004年,横店影视产业实验区获批成立,华谊兄弟成为首批迁至横店的影视企业。此后十数年,注册在此地的影视公司享受的是:电影审批权下放至实验区;区域内注册企业可享长达10年的税收优惠,得到近乎全额的税收返还。除此之外,影视公司、明星工作室们还在用地指标的倾斜、财政补贴、上市后的现金奖励等多方面受惠。
那是横店的黄金时代,有人将其称为 “东方好莱坞”,筑梦造星,运转有序。从场地到道具,从剧本到后期,“只要带着钱和明星来,就能带着成品回去”。但对影视公司而言,这里更像开曼群岛,补贴优厚,政策稳定。2017年,东阳市全年实现地区生产总值553.9亿元,其中横店影视产业营业收入为228.1亿元,旅游收入为192.7亿元。
在影视大道西侧的横店镇行政中心,政府办公楼紧挨着横店影视公司,院墙上张贴着2017年东阳纳税百强影视企业名单。红底黄字的喜报上,排名第一的即是华谊,身处税收风暴中心、与范冰冰关系密切的唐德影视,以及《手机2》出品方之一的东阳美拉也榜上有名。
当崔永元撕开阴阳合同的外衣,蝴蝶扇动了翅膀。在王中军的“福地”横店,一场风暴随着额定转查账的税收新政正一同酝酿。
税收新政的影响力是层级递增的。在基层横漂眼里,这事属肉食者,于己无关。但在一场“大佬投资局”,我见到了最为新政忧心的一群横店人,他们鄙视什么都不懂的一代影视投资人煤老板,钦羡可以不计成本割韭菜的上市公司。他们的自信来得简单:在网剧时代,他们曾用真金白银试错总结出一套不成文的投资逻辑,粗暴,简单,实用。
杰哥发来的公司定位是在一个村庄,那里距离商业中心、横店集团所在的万盛街只有不到3公里,却像是两个世界。一排排砌着灰色瓷砖的四层小楼沿着新修的水泥地延展开来,抬头可见三两客栈招牌,空出的绿化带被村民们抢先填满各种农作物:芝麻、大豆、玉米,高低错落。
从一楼门面房进去即是大厅,正中央摆着一张功夫茶桌。但桌上除了自动烧水的功能被开启,其它茶具完全没有派上用场,不论主客,都捧着大玻璃杯冲泡茶叶直接喝。房间右侧的玻璃门里堆着酒箱,最引人瞩目的是一罐蛇酒,一条拳头粗细的大花长蛇盘踞在塑料桶里。
“包括在后面厨房炒菜的,屋子里至少有五家影视公司的老板。”杰哥向我介绍,这些看上去与文艺毫不搭边的老板们名下都有至少一家影视文化有限公司,注册资金从300万元到1000万元不等。
华谊只是少数“大块头”,横店遍地都是影视公司。横店影视管理委员会的工作人员透露,单是注册地在影视产业实验区内的,保守估计就有一千多家。
杰哥出身武行,在影视圈摸爬滚打近二十年,5年前转岗制片人,深知投资有风险,只是幸运地没赔过钱。
“现在的制片人和以前不一样,以前的制片人就管生产,像是工厂厂长,你把钱给我,项目给我,厂里制作好,交还给你了,现在的制片人,前面的项目资金、中间的制作、到后期宣发,你必须得一条龙,就像现在他们所说的,这个……区块链!就是要全部贯穿!” 杰哥一再感慨,“现在制片人不好做了。”
“现在影视圈就是很多不专业的人在做专业的事情,包括我也不专业啊。我不能跟陈凯歌,冯小刚比。”从事苗木培育发家的林佑(化名)把玩着手串,一脸严肃。林佑的左手手腕处歪歪斜斜的纹着一个“忍”字,他参投的一部农村题材电视剧目前正在某省级卫视黄金时段播放,负责影片宣发的他和朋友谈起行业乱象,异常耿直。
“他们拍网大,拉投资都说百分之百能赚。我碍于面子不戳破。百分之九十五的网大,你拍完,就趴在那里了,百分之百挣钱?百分之五拍完的里面还有百分之九十几是保本的。一百部里有两三部可能挣到钱。你拍胸脯说你挣钱?我看的太透了!”“十部二十部网大拍下来,老板死了,他(承制方)(赚工资)活了,就这么可怕!”
在他看来,投资影视的煤老板都是盲目在投,啥也不懂,“被骗的太多,死的都差不多了。”“不请流量明星?这个剧你帮我卖,好不好?可不可以?”“你说不请他,湖南卫视不要怎么办?东阳台要,能给多少钱?”“这个税本身和影视公司没太大关系,但明星一直是拿税后工资的,他不接戏,你的项目都要黄啊!”“羊毛出在羊身上,加税都是加在投资人身上!”穿着红色改良中山装,投资人云鹏(化名)抽着雪茄火冒三丈。他手上,一个原计划本月开机的项目现在迟迟没有进展,“同一个拍摄地,全国七八个剧组都停了”。
华夏园摄影棚前停放的闲置剧组用车
云鹏猛吸了一口雪茄,又点点桌上的细支烟,“你看我现在抽古巴雪茄,以后西子阳光都抽不起啦”。
“应该再下一条命令就好了——‘必须演员交’。”杰哥总结,众人纷纷响应。谈及此次税收新政,杰哥颇为乐观,“条条框框在那里,我们不跳出来,再怎么查再怎么弄,我们都能走,现在出了这个政策也好,地方政府肯定有对策的”。
这些声音的主人出身五花八门,卖火腿的、搞地皮的、养苗木的……在杰哥的饭桌江湖里,老板们看不上煤老板,也知道自己不专业,他们也许是行业的夹心层,却是横漂的顶层:在他们之下,是开客栈的惠哥,以及更基层的群演们。
顶层的乐观不是没有依据的。这次饭局之后不久,横店地方税务部门组织了影视公司的讨论会,一方面跟影视公司的负责人探讨商量对策,另一方面则仍旧在跟上级主管部门沟通。在隔壁欲承接横店影视辐射的永康市,地方政府牵头亦召开了相关座谈会,“政府十三个部门,财政局、国税局、地税局、文管局、生产监督管理局,甚至水利局的领导都出席了。”一位饭局老板告诉我。
空旷的广州街-香港街拍摄景区
但税改新政的靴子还是落下了。横店各影视工作室已陆续收到税务局通知,称影视工作室已不符合个体工商户税收定期定额管理条件,征收方式将改为查账征收。大局已定,沉寂许久的大剧陆续行动起来,黄子韬、吴秀波偶有闪现,因《延禧攻略》大火的“大猪蹄子”也安心在横店安排了国庆影迷见面会……
只是范冰冰仍未露面。这事对于横店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这座小城曾演绎了这片大地上的影视神话,时也运也,再难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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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国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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