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尔的大裤衩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穿上？

　　本文来自公众号：冰川思享号（icereview），作者：关不羽，封面：视觉中国

　　海尔开除四位午睡员工的事情一发生，它在我心目中的高大形象陡然崩塌。

　　海尔的文宣说“中午11点30分到1点是自主休息时间”，按照员工的说法，所谓自主休息是一个半小时里选半小时“午休”，其中包含午餐时间。等排队取完餐，也就几分钟吃饭时间，没有午睡时间。

　　按照这个说法，午睡员工确属“违章”，而且属于最严重的一级违章，开除决定有章可循。因此，这个事件就显得愈发荒唐。

　　如果是管理者一时的耍狠，那还是偶发。规章制度如此不近人情，就是企业自身的管理问题了。网传海尔别名“青岛市第二监狱”，这可不是什么美誉。

　　海尔本来不该发生这种问题，因为海尔有张瑞敏，业界公认的管理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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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堪称企业家的人物有不少，任正非、马云、马化腾、董明珠、雷军……数一百个应该没有问题。时至今日，张瑞敏不算其中曝光度最高的，但他的百度信息中开列的荣誉名单是最长的，多达六十多项。2012年荣获第七届“袁宝华企业管理金奖”，还要特别指出”是唯一获此殊荣的家电企业领导人”。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奖到底有多牛逼，也不知道中国到底有多少“家电企业领导人”——是不是隔壁修理家电的铺子也算“家电企业领导人”，但是这么郑重其事看上去确实很牛、很牛。

　　得过很牛的奖，而且是“唯一”。这就是大师的底子，再加上张瑞敏的金句特别多，网上一搜一大片。在海尔实习过的大学生说，这些金句语录是要求背诵的，这就更让人肃然起劲。马云当过老师，也是有名的“金句王”（约等于话痨），可是阿里的大P小P也没有背诵马语录的义务。这是大师独有的待遇，和张瑞敏相比，马云充其量也只能是老师。

　　海尔集团董事局主席、首席执行官张瑞敏（图/视觉中国）

　　张大师的语录中有不少是讲人的，比如“优秀的产品是优秀的人干出来的”。这话单独看没什么太大的价值，可是和“午睡门”放在一起就显得弥足珍贵了。企业得把人当人看，把人当机器、当牲口、当囚犯的恶法管理企业，谁还优秀得起来？

　　细细品读张大师的管理学，在企业和员工的关系上，他的理念很奇葩。有一条叫“负债管理”，指的是企业将相应资源提供给相关员工作为负债，而每一个员工都应该追求达到最好的效益。

　　员工是来打工的，工资和劳动是契约关系，我出劳动力，你出工资，明明白白的。怎么就成了负债了呢？敢情我到海尔去码字，还要先欠海尔一台电脑？按照这个逻辑，这天下就没有亏本的老板了。这不叫管理，这叫强词夺理。

　　企业管理是靠做出来的，不是靠说出来的。商场如战场，成功者不受指责，前提条件是你得成功。

　　海尔曾经成功过，但那是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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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尔曾经成功过，而且很成功。1985年张瑞敏怒砸质量问题冰箱，是海尔成功的开端，已经是传奇。走向成功的海尔不是“负债管理”的大债主，也不是“青岛市第二监狱”，而是一家正常的企业。讲质量、讲效益，都是企业的应有之义。

　　正常的企业要给员工付薪，而不是什么“用户付薪”，更不是让员工还债。九十年代的海尔，企业和员工的关系挺正常，青岛人以海尔为荣，山东人民以入职海尔为荣。

　　海尔的先发优势是很明显的，早早就成为了中国家电的“一哥”。2004年海尔达到千亿产值，美的走到这一步还要等6年，格力则是8年。如果海尔继续正常下去，也许中国白电市场就是海尔兄弟的游乐场了。

　　青岛海尔集团董事局办公楼（图/视觉中国）

　　海尔变得不正常，可能要从张瑞敏走向大师开始，因为走寻常路的就不是大师了。

　　海尔第一步大棋是大举海外扩张。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开始，海尔高调在海外建厂，后来发展成了大举海外并购，2012年左右达到了高潮。日本的三洋，到新西兰的斐雪派克、美国的通用家电，再到意大利的Candy，统统收入囊中。号称实现了“全球化布局”的海尔，却不再是中国白家电的“一哥”，尤其是企业利润，远远落后于格力、美的。

　　张瑞敏的解释是“我们不是出口创汇，而是出口创牌”，又是金句。金句虽好，不是真金。创牌的逼格虽高，却不如创汇实在。海尔在海外豪气时，格力在努力“耕地”——白家电领域中的新宠是空调，这对中国企业而言是块处女地。格力的研发获得了回报，掌握核心技术的优势，在空调市场的角逐中占得先了机。

　　大师的对策是抓管理，于是海尔的管理变得光怪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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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大师的海尔是管理新名词的孵化器，格言金句的制造机。张大师天天讲颠覆，海尔的管理体系也就天天被颠覆——米袋子倒过来，还要抖三抖那种。流水线要颠覆、科层制要颠覆、职能管理要颠覆。听起来骇人听闻，细看看就是互联网企业的“去中心化”。问题是，隔行如隔山，谷歌能用的管理方式，你家电企业未必能用。

　　海尔的“去中心化”是把企业拆成2000来个团队单独核算，一万多名中层要么企业“内部创业”，要么离开。海尔内部的头衔也变得奇异，什么“小微主”“平台主”、创业导师，神神叨叨。一番折腾后，“创业成功”的案例有两个，一个是雷神电脑，另一个是免清洁洗衣机。和砸冰箱的锤子一样，哥俩成了各类员工培训、公司文宣的老生常谈。

　　海尔集团雷霆小微团队的主创人员（图/视觉中国）

　　轰轰烈烈搞了好几年，号称实现了去中心的“平台化”，市值五百多亿港币、营业额近两千五百亿的平台，才那么一点成果？纳斯达克的兄弟们要笑哭了。颠覆式管理的真相也许在这段网上发言：

“海尔所谓的创业就是告诉你年薪80万，实际去了就是拿月薪2500低保，让你去创业，说是有钱、有资源、有品牌，去了后你就会发现，要钱没有，要规章制度简直回到了封建社会。在海尔所谓的小微企业其实质都是海尔的子公司，流程、财务全部要按海尔古董级的流程和管控走，最可怕的是很多人呆几年都不一定能把海尔的流程制度跑清楚……”

　　除了雷神电脑和免清洁洗衣机，张大师的百度头衔又多了一条“世界一流战略大师加里·哈默评价张瑞敏为互联网时代CEO的代表”——你看这多光荣，人家董明珠也不过是“网红企业家“，而张大师已经是代表了。但，我觉得很惶惑，互联网时代的企业并不都是互联网企业。就像互联网时代的农民该种土豆还是土豆，该种玉米还是玉米，种不出电子游戏，也种不出APP。

　　一个有互联网属性的CEO，管理一家没有什么互联网属性的家电企业，有点滑稽。更滑稽的是，剥开花里胡哨的新名词，海尔的内核还是八十年代老国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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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引文中吐槽“海尔古董级的流程和管控”，应该不假。海尔一百多条合法的规章制度里，还有要求员工上班穿西装打领带的严格要求，属于三级违规什么的。标准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古早味，现在连殡葬业的日常着装也不那么隆重，海尔这是图啥？

　　张大师说好的颠覆流水线、颠覆科层、颠覆职能管理呢？我不知道哪家“去中心化”、自我管理的企业还要派巡逻队检查什么迟到早退、上班睡觉？微创主、平台主自主管理了吗？人事权不是下放了吗？

　　企业缺乏合理的激励机制，才会搞严刑峻法、吹毛求疵的“劳动纪律大检查”，上世纪八十年代老戏码。热衷此道的老国企大部分已经和张瑞敏砸冰箱的大锤一样进博物馆了，没想到的是张大师的海尔还那样。那把锤子砸掉了冰箱，却没有砸掉落后的管理理念。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国企最爱搞这套，因为搞不了正经的经营管理。搞不了技术开发、搞不了产品升级，也搞不了员工激励。于是乎，权力者满腔的“管理热情”都用来和员工的吃喝拉撒较劲。结果大家都知道，一拍两散，灰飞烟灭。

　　中国家电展海尔集团展示人工智能黑科技主打AI智慧家居（图/视觉中国）

　　三十多年过去了，中国企业大部分都进化了。华为量产千万富翁，阿里有不输硅谷的高薪和福利，连富士康的加班都是啖以厚利的激励。海尔还在搞杀一儆百、人人自危的“严格劳动纪律”。这确实比较颠覆常识，而且是倒退式颠覆。

　　大师博古通今，据说在管理思想中融入了《道德经》《史记》这样的高大上。其实接地气一点，看看《红楼梦》更合适。袭人回家省亲，王熙凤还特意要她穿金戴银，这是国公府的体面。与海尔的员工跪求转岗相比，先进太多了。那不是员工的耻辱，而是企业的耻辱。

　　大观园开始搞加强丫鬟、婆子的纪律管理时，离“群芳尽”也就不远了。

　　增加员工的幸福感，激发员工的积极性，这不是什么高深的管理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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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这种“严格管理”是泰勒-福特制流水线的科学管理，泰勒当年就拿秒表计算工人如厕时间云云。这种洗地很没有水平，计算工人如厕时间是为了合理安排，而不是逼着工人憋尿。你看到了老福特严格管理，怎么没看到老福特率先为工人建幼儿园、为流水线工人提供的工资是市价的两倍？

　　科学管理是为了提高效率，而不是为了增加员工的痛苦指数。

　　员工的痛苦没有换来企业的成长。海尔的境况并不好，这不是秘密。现如今，美的的市值为3600亿元左右，格力的市值近3500亿元，而海尔的市值勉强过千亿，盈利能力更是不到前两位的一半。昔日的大师兄，混成了没啥戏份的三师弟，怪谁？总不能怪员工午睡耽误了企业发展吧？谁该检讨、谁该任责？请正面杠，不要甩锅。

　　海尔显然有管理问题，却和睡不睡午觉无关？剥开“去中心化”“颠覆式管理”的西装领带，我们看到的是海尔兄弟还穿着那条三十年前的大裤衩。企业还把严刑峻法、苛待员工当作企业管理之道，那真是干着半夜鸡叫的勾当。

　　本文来自公众号：冰川思享号（icereview），作者：关不羽，封面：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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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海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