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面孔
□胡亮
半纯洁少年梁小斌,在写出“公社开完欢迎会,一颗心飞到生产队”以前,难道就没有被彻底地翻晒过?
1976年,梁小斌从生产队,进入了合肥制药厂。可怜的诗人,可怜的制药厂:前者蔑视体力劳动,后者则蔑视诗和浪漫主义。
有个问题,也许两者都想不通:这个后进学徒工,生活一团糟,怎么会在诗里堆积起那么多的纯洁呢?是的,过了头的纯洁,过了头的优雅,过了头的欢畅,还有过了头的自由和节奏。可参读《金黄的草帽》《我热爱秋天的风光》《我曾向蓝色的天空开枪》《大街像自由的抒情诗一样流畅》,甚至还可参读《少女军鼓队》。
过了头,就带点孩子气,带点朗诵腔,不免让人心生狐疑。诗人后来有过反思,“受到恐吓的人,/才学会了爱美”。《少女军鼓队》这首诗,赞美着鹿群般的少女军鼓队,却滴加了个人的辛酸。“我在学习纯洁的细节时受到了压迫。”
1979年,梁小斌完成了更加扣人心弦的《中国,我的钥匙丢了》和《雪白的墙》。前者传递了失落感,一代人的失落感;后者描绘了伤口与愿景,一代人的伤口与愿景。
作文课都讲,要用比喻,要以小见大,这是梁小斌——也是那个时代——的好习惯。此前,诗人已得心应手:“民族的处女”,曾经关联到“祖国的手心”。现在,“墙”和“钥匙”,必须关联到“中国”。
有个解放军战士,急了,居然真给诗人寄来了一串钥匙。“本体”要来救“喻体”之渴,要来挠“喻体”之痒,真是纯洁到没有药。
诗人曾自供,那个阶段,颇受休斯之影响,模仿过《让美国再度成为美国》。这点就很有意思。休斯,他的自觉行动,就是偏要在白人面前炫耀自己的黑皮肤;难道,梁小斌偏要在厂长面前炫耀自己的马脚?
“要找梁小斌谈谈。”1985年,某个大雪天,制药厂的工劳科长给诗人送来了除名文件。
次年6月,梁小斌完成长诗《断裂》。诗人忽而“学会了恶心”,然则,审丑也罢,审真也罢,哪里有审美让人受用,加上语境大变,这件作品终于未能引起较多的关注。
阴影有阴影的命运。对于梁小斌来说,疾病是营养,潦倒也是营养,“只剩下大脑”(刘让先生语),他就会发育成一个平民思想家,或者说一个野生思想家、一个地洞思想家。
生活的细节化,细节的寓言化,寓言的哲学化——对,就这样,梁小斌已经写出了令人叹服的百万随笔。
除了此种生活,此种细节,梁小斌还能向自己开 刀,向《中国,我的钥匙丢了》开刀。
第一次,梁小斌说,这件作品不是什么抒情诗,而是“被告在说话”。
第二次,梁小斌说,这件作品不是什么经典诗,而是“控诉主义骗局”和“诡计”。
诗人梁小斌,当年,他背着车间工会发的西瓜,在工厂外玩到疯,却在诗里伪装成委屈的受害者。
思想家梁小斌,而今,把诗人梁小斌钉上了耻辱柱。纯洁与不纯洁难分难解,真所谓:“心灵稍有迸散,背上就是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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