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政府代表团随团记者亲历多哈回合的香港六日

　　龚雯

　　为期六天的世界贸易组织部长级会议原定于18日下午7时落下帷幕，但到18日午后，当一些代表收拾行装准备离港时，会议最终结果仍是未知，以致闭幕式时间一再推延。尽管谈判的过程残酷而又艰难，但在这六天当中，本报随团记者也亲历了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有趣故事。

　　拥挤憋闷的“绿屋”

　　香港会展中心的201B会议室，很不起眼，只有40平方米。自12月13日以来，正是在这儿，每天都要举行WTO香港会议最核心也最熬人的“绿屋会议”，由WTO总干事拉米和会议主席曾俊华召集，包括中国在内的26个成员部长参加，室内缺乏同传设备，部长们不许带助手和翻译。

　　曾俊华透露，宽大舒适的会议室在香港有的是，但WTO秘书处偏偏看中201B这间小屋，目的就是要在人员拥挤、氧气稀少、设施不完善的环境中，让部长们感到难受，不愿久留，以便早早达成协议。组织者给“绿屋会议”预设了100个小时，而最后阶段几乎是连轴转地开会。

　　平时这些部长在双边会晤中相谈甚欢，一团和气，可到了多边场合，全都拉下脸，各方唇枪舌剑，锱铢必较，以致会期过半时，“绿屋”里仍无进展，原先一些积极设想眼看要泡汤，急得拉米下了死命令，要求“绿屋”彻夜讨论，必须在17日凌晨6时前拿出各个议题的案文。17日的绿屋会议从当晚23时开到次日9时，10个小时不间断地谈判，一些部长不得不中途“逃”出来透透气或打个盹，以至于部长都自嘲，从“绿屋”出来每个人的脸都是绿的。

　　除“绿屋”外，不同利益阵线的组合如G20、G33、G90等也都在密集开会。吵来吵去，焦点落在四个方面：一是实现农业出口补贴的最终取消；二是给予最不发达成员(LDC)免关税、免配额待遇；三是西非国家提出的棉花补贴等问题；四是非农谈判，主要是确定瑞士公式，根据这个公式，所有世贸组织成员的关税将降到一个固定水平以下。

　　曼德尔森很孤独

　　欧盟在会上成了众矢之的。农业被视为多哈回合谈判的

发动机，6天的大会小会，大部分成员都要求2010年前取消所有形式的出口补贴，G20专门召开新闻发布会，要求在香港会议上确定取消出口补贴的最终日期，“这是为谈判带来动力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但欧盟仍不同意单独制定出口补贴的取消期限。欧盟贸易委员曼德尔森在“绿屋”里成了一位孤独者，但他坚称“多哈回合是多边贸易谈判，大家都要作出让步”，声明其农产品关税减让不会超过46%。美国副贸易代表巴迪亚对此大怒，认为“欧盟拒绝在农业上让步，把整个香港会议作为‘人质’，阻挠了谈判进程”。巴西、印度、智利、南非等也对欧盟施压，抨击欧盟在非农和服务方面对发展中成员要价过高。欧盟则在会场散发雪片似的材料，号称揭露美澳加新四国的“真实嘴脸”，甚至指责美国的粮食援助名义上是人道主义援助，实际上是倾销过剩粮食的工具。直至18日凌晨，曼德尔森讨价还价，提出把取消出口补贴的最终期限定为2013年，条件是其他类型出口补贴一并取消。

　　在棉花问题上，贝宁、布基纳法索、乍得、马里等西非四国情绪激烈，认为棉花是WTO最黑暗的角落，必须让正义的阳光普照非洲大陆，对非洲棉花实行“双免”，LDC不接受任何关于“双免”的空头支票。美国反对单独解决棉花问题，主张与农业问题捆绑解决，日本则提出可对税目中99%产品予以“双免”。18日上午，会议基本定调：发达国家在2006年取消棉花出口补贴，对棉花提供“双免”。

　　虽然在瑞士公式等问题上也都争得不可开交，但香港会议总体气氛比西雅图会议和坎昆会议有所和缓，因为各成员既想保住自身利益，又害怕再次失败，于是忽攻忽守，似收似放。拉米提醒众人在谈判中不要光想着自己这一代，还要想到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

　　中方当“桥梁”不当“领袖”

　　中国政府代表团由商务部、农业部、发改委、财政部和中国常驻WTO代表团等部门的90名代表组成，全团规模较之美日不是最大的，但一举一动都很引人注目。团长薄熙来无论走到哪儿，都被大批媒体拥围。

　　六天来，代表团设在下榻酒店28层的会议室和办公室24小时有人轮值，从团长到团员都马不停蹄地在酒店与会场之间穿梭周旋，大家睡眠机会很少。薄熙来不仅要参加大会、绿屋会议、各类高官会、专题部长会，还要挤出时间参加20多场双边会谈，团中的其他人也是忙得抬不起头。团里有个规定：每个人从早到晚都必须身着正装在自己的房间待命，以便随时赶到会议或磋商现场。

　　在多、双边会议上，一些国家希望中国在发展中成员中发挥领袖作用，中方明确表示“我们没有这个意愿，也当不了”，国外媒体认为中国此行很低调。但事实上，中方自始至终担当着桥梁角色，在各种矛盾中寻找平衡点，得到广泛好评。而中方主要关切三点：农业、新成员待遇、对发展中成员分类。不管对方是富是穷，中方都表现得不卑不亢，清晰地传递着在多哈回合中的立场。

　　薄熙来把多诺霍“镇”了

　　曼德尔森在会议上放言：“如果我们这次不能解决发展问题，全世界都会疑惑我们究竟在香港干了些什么？”显然，他是在利用发展问题转移谈判视线。14日下午，在会见曼德尔森时，薄熙来表示，任何减让都是痛苦的，欧盟取消农业出口补贴是迟早的事。一些部长讽刺说，老曼真是个政坛老手，眼看欧盟在农业问题上腹背受敌，他就以攻为守，把发展中国家对等开放非农和服务业作为交换筹码，要是巴西、印度等国接受这个条件，他就宣称为欧洲产业和服务业出口争得了胜利；要是发展中国家拒绝，他就把多哈回合失败的罪名推给它们，捎带着还扯上美国。看得出来，曼德尔森与美国贸易代表波特曼的关系远比不上双方的前任拉米与佐立克那么“铁”。

　　15日下午，拉米对薄熙来说，就新成员待遇而言，中方不必过于关注，“你们已经穿着背带裤，没必要再系腰带”。但薄熙来强调，过去20多年，中国还有近2亿人处于世行日均1美元的标准之下，有6000万残疾人需要照顾，因此在多哈谈判中，中国作为新成员的特殊和差别待遇必须切实给予。

　　牛气哄哄的美国商会会长多诺霍16日下午告诉薄熙来，如果中国能在香港会议努力推动达成协议，那么包括美国在内的150个WTO成员都将受益，而中国将是最大受益者。薄熙来的回应把多诺霍“镇”了：中国在市场开放方面表现出的勇气比美欧都要大，如果美欧也表现得像中国这么勇敢，多哈议程早就达成协议了！

　　拉米真有魔法吗

　　会内会外，都可看出香港方面的不遗余力。对代表们吃住行等服务自不必言。另据预计，6天会议，港方将耗损5亿港元，这些损失包括因游行封路对商业造成的影响、为9000名警察支付加班工资、近95%的学校停课、企业停产、会址附近的员工放假等等。倒是香港迪斯尼沾了WTO的光，游客增了三成多。

　　在香港会议开幕式上致辞时，拉米曾拿出一根塑料魔术棒，称自己唯一的魔法就是“各成员能达成共识”，并引用了中国成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恰在此时，会议大厅外一片骚动，示威者在几步之遥高声抗议，也许是为了鼓励拉米，全场代表向台上报以掌声。17—18日，以韩国农民为主的游行示威队伍兵分几路，把会展中心及附近酒店合围起来，冲突几度十分激烈。耐人寻味的是，就在前一天，一些示威者在颇具全球化象征的

麦当劳嚼着猪柳

汉堡，商量如何表达反全球化的诉求。会议空隙，来自非洲的代表们纷纷跑到香港街头购物，一边大赞港货物美价宜，一边感叹贫富悬殊，抱怨自由贸易没有带来公平。拉米说，有人在场外大喊“淹死WTO”，有人特别是那些贫困国家却在排队等着进入WTO。

　　香港会议在抗议声中开幕，在抗议声中结束，但对于参会的各方人士而言，这或许将是他们记忆里非同寻常的六天。尽管这次会议达成的一些协议并不能让所有成员满意，但是总算有所进展。成员们更加期待明年，就像香港电视里播放的一首歌：“不管你是菩萨还是上帝，让我们牵起手来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