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客的大嘴，是日本股市暴跌的元凶

2024年8月16日， 日经225上涨1,336点， 这是日经指数历史上第二大涨幅。当天，日经225以38,062收市， 已经完全收复2024年8月5日暴跌4451点导致的损失。 日经225在8月5日的暴跌超过了由美国股市1987年10月的“黑色星期五”导致的暴跌， 甚称历史之最。当天日本股市超卖的情形类似世界末日来临了， 所有投资者似乎都想赶紧卖掉手里的股票，逃离股市。 

引起这次股市大洗劫， 把日本股市今年涨幅全部抹杀的元凶， 不是日本经济可能出现的衰退。事实上，最新的日本经济数据表明，日本在2024年4-6月这个季度， GDP增长3.1%，日本的经济总量达到607万亿日元。这是日本GDP第一次踏上了600万亿日元的台阶。而消费在这个季度表现强劲。 动荡的国际局势，例如乌克兰战争，中东危机，也不是导致日经225指数暴跌的原因。日本舆论认为，日本政客不负责任的大嘴，是这次史无前例股市暴跌的真正元凶。 

下面是2024年8月7日，第一财经记者冯迪凡就日本股市暴跌对我的采访。 

第一财经：植田和男在7月31日宣布加息之后的新闻发布会上继续“放鹰”，日元快速升值，对美元汇率来到4个多月来的高点。回看此次日股暴跌之前的这场关键记者会，怎么评价植田和男的表态？

邢予青：日本央行前行长黑田东彦执掌央行的时期，安倍政府完全信任他，从来不对他或日本央行的政策进行评价。但植田和男面临的情况不同。因为日元对美元的贬值，岸田内阁的一些官员以及自民党的一些政客，对央行的货币政策说三道四，以迎合对物价上涨不满的日本选民。为此他受到很大压力。

同时，我个人认为，作为一位学者出身的央行行长，植田在回答记者提问时，有些话说得过于清楚了，他的语言不够圆滑。

例如在一次记者会上，当记者提问日本利率过低是否是日元大幅贬值的主要原因时，植田清楚地表示：日元汇率不是日本央行货币政策的目标。这一表态被媒体解读为他和日本央行对日元下跌采取了“I don’t care”的态度。

我们都知道央行的职责是防止货膨胀和支持经济增长。日本没有资本管制，日元买卖是自由的。因此，日元的汇率是由市场决定的。但是， 在植田作出上述发言后，日元一下子从150左右跌到160。 日本国内舆论就开始批评植田了，认为他的表态让做空日元的投资者更加肆无忌惮了。

其实他没有必要讲得这么明白，只需作出“我们会密切关注动向”之类的评价即可。

然而，在7月31日日本央行召开的记者会上，市场没有料到植田却突然改变态度，表示的特别鹰派，他明确表示日本央行准备继续升息。我记得那个记者会是在日本股市收市后召开的。当天日本央行宣布加息0.25%后，日本股市还是以上涨收市的，因为许多分析师已经预测到了这次升息。

但是，在这个记者会结束之后，日元对美元开始急剧升值，日本舆论把此后的日元的快速上涨，称之为“植田冲击波”。

第一财经：一周左右之后，日本央行副行长内田真一表示，在金融和资本市场不稳定的情况下，不会进行加息操作。日本央行为何这么快就“怂”了？

邢予青：日本央行行长植田和男此前并不想在加息这件事上如此激进。但是，日本自民党干事长茂木敏充、数字化担当大臣河野太郎以及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最近的公开讲演中，都把日本的物价上涨与日元贬值挂钩，对日本央行的低利率政策表示不满，他们认为日本央行应该升息以阻止日元进一步下滑。这三位重量级政客的态度令植田压力特别大，导致植田在7月31日记者招待会上表现了“准备继续升息”鹰派态度，结果把市场吓一跳，日元开始暴涨，日经指数则开启了超过7600点的三连跌。

日本国内舆论认为，自民党干事长茂木敏充、数字化担当大臣河野太郎以及首相岸田文雄实际上是此次股市暴跌的“三大元凶“。

日股经历了这次史无前例的暴跌后，岸田政府和一些政客终于认识到，要慎言不要对央行的货币政策再说三道四了。

实际上，日本的整体物价并不高，通胀率尚未达到3%。目前的石油价格已经回落，同时日本政府继续在汽油电费方面给予补贴，以减缓物价上涨对消费者的压力。

日本国内舆论在物价上涨这一问题上是矛盾的。一方面认为应该涨价，这样经济可以走出通缩；另一方面，又大肆渲染物价上涨引起了日本消费者的不满。这次股市暴跌也让日本民众和日本政客重新思考：是日元贬值对日本经济危害大，还是股市暴跌对日本经济危害大？

此次股票暴跌，无异于让岸田的“新资本主义”破产。 岸田的“新资本主义”的核心，就是让日本百姓通过投资股市来实现财富倍增。 

日本百姓把85%的金融资产都放在零利率的银行账户上，或者回报为零的保险投资基金上。岸田政府为了鼓励日本民众投资，实施了新的少额投资非课税制度（NISA）。简言之，如果在NISA账户里购买一定金额的金融产品（如股票、投资信托、ETF等金融产品），其资本收益和股息收入可以享受免税待遇，无须缴纳税金。此次股市暴跌，让从去年11月开始利用NISA进行长期投资的日本散户全被套牢。

综上，此次股市暴跌的经验教训有两个：第一，我个人认为，日本政客未来不会对央行施加压力，也不会再对货币政策随意评价。第二，日本可能一段时期内不太会升息了。实际上决定日本利息的是日本10年期国债收益率。日本现在10年国债的收益率大约为0.8%， 比加息前还低。

第一财经：此次日本股市暴跌，背后是日元套利交易，并不涉及日本经济基本面问题？

邢予青：前几天的大跌，绝对是非理性的恐慌性抛售。跟经济衰退、国际地缘冲突都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即便此前存在地缘政治或者经济衰退问题，也没有说一天卖那么多的，比1987年的黑色星期五都厉害。

利用日元套利交易的投资者，在日元快速升值的情况下要平仓，弥补自己损失，他们就卖出赚钱的日股。但是，卖出速度过快规模太大，就引起其他投资者恐慌的。8月5日股市暴跌时，没有好坏股票之分，没有一个股票幸免。

譬如“股神”巴菲特投资的某家商社，其股息回报都达到了4.5%，日本烟草公司的股息回报达到5.7%，这些股票也照跌无误。当时股民的情绪就是世界末日的心态。

还有一些评论认为，日元升值对日本企业盈利有影响。这话没错。但是，日本所有上市的企业做预测时，都会解释其汇率基线。譬如丰田是145，三菱是143，没有公司按照150做预测。

第一财经：NISA改革之后，在日本的使用状态如何？

邢予青：根据日本的一项统计，今年以来，日本的普通人利用NISA账户买英伟达股票的总投资，超过了购买日本第一大股--丰田汽车公司的投资。不仅如此，日本民众利用NISA在美国股市的投资，比在日本股市投资的钱还多。一些日本政客说，NISA账户的推出，没有刺激日本股市，却助长了美国股市。

日本散户利用NISA投资美国股市，暴露出他们没有汇率的风险意识。从历史上看，日元的反弹永远都是最强烈的，日元一旦快速反弹。他们投资的美国股票，都会出现亏损。

日本的银行也在推销各种美元存款业务。目前日本银行的存款利息为零，许多日本人也被年息5%的美元存款吸引。但是， 他们没有意识到日元进入升值通道后，不用一年就可以把5%的美元利息抹掉。

从购买力平价（PPP）角度来讲，目前日元完全是被低估的一个货币，如果出现信号，就会强烈反弹，而现在这一信号已经很清楚了：美联储的加息周期已经结束，日本也已经把负利率在3月份改成了正的，因为其通胀率已经超过2%。从这个趋势来讲，日币肯定要反弹，只不过就是哪一天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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