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的一个下午,在旧金山,希兰(Zealand)套上一副她产品的原始模型,它是一种用于加强人体肌肉骨骼运动能力的机械系统。这个早期版本是一副缀满电线、传动部件和传感器的腰带,看上去不是特别时髦。
目前正在研制外骨骼设备的公司并不多,而为数不多的几家大都将目标用户瞄准仓库或工厂里有受伤风险或需要助力才能举起重物的工人。希兰在开发的是一种用电池供电的外裤式设备,用于辅助行动不便的人。这是一个崇高的目标,在设计上也是极其艰巨的挑战。这样的装置必须轻便、功能强大,并且足够时尚,以便人们在公共场合穿戴。这款原型足够轻便和舒适,但希兰一直在想方设法让它更合身;那个腰带跟她的臀部之间有空档。她说:“要解决一个问题,总得做个原型。”
相比之下,她此时试图回答的更主要问题是,在脱离Alphabet的情况下她最终能否实现自己为该产品设定的愿景。去年,她和一个小团队离开了该公司的 X实验室,成为一家独立的初创企业。为换来自主权,他们放弃了世界一流的设计工作室、丰厚的报酬以及谷歌(Google)品牌的强大声望。希兰说:“10年前外骨骼基本还像是X的一个重大项目。但是,当我们找出时间解决了所有细节问题之后,我们却不再那么符合这个品牌的身份了。”
眼下,Alphabet自诩的雄心勃勃的“登月工程”正在回归“地球”,面对现实。自2010 年成立之初,X实验室有关那个它将参与创造的科技乌托邦世界的愿景吸引着公众的想象力。X设想,在不远的将来,普通人或许可以乘坐自动驾驶汽车(Waymo项目)去上班,通过一台架在鼻梁上的功能强大的电脑(谷歌眼镜(Google Glass)项目)开展社交。最异想天开的一个创意来自“气球计划”(Project Loon):它是一个由高空气球组成的网络,能将互联网传送到偏远地区,为此前与外界隔绝的地区带来教育和经济发展机遇。
实验室负责人们当时就坦承,这些工作有很多最后都不会有结果。然而,谷歌愿意在探索性技术上投资的态度向华尔街和硅谷发出了强有力的信号,也呼应了谷歌联合创始人拉里·佩奇(Larry Page)和谢尔盖·布林(Sergey Brin)在公司上市时发表的那封很有挑战意味的公开信。(信中说:“谷歌不是一家传统型公司,我们也不打算成为那样的公司。”)X的成立标志着,尽管谷歌自身的业务仍在迅速增长,但佩奇和布林已将目光投向孵化下一个谷歌以及解决人类某些最棘手的难题。
多年来,X在加州山景城的谷歌总部一直享有特殊地位,布林经常在那里的一间办公室里工作。但据谷歌前员工说,如今谷歌已不再是培育创新的温室,而是它的搜索引擎王国的一位谨慎的守护者,这个王国似乎正面临着越来越严重的威胁。OpenAI公司的ChatGPT发布了一类新型软件,它能简明扼要地回答各种问题,并且还可能省去到谷歌上搜索的麻烦。这一前景在谷歌总部引发了一场恐慌,并且已经让这家公司发生改变。据知情人士说,现在如果布林来公司上班,多数情况他会在远离X办公区的某个地方,为谷歌的人工智能项目写程序。
为了突出重点(这是Alphabet 首席财务官露丝·波拉特(Ruth Porat)和首席执行官桑达尔·皮查伊(Sundar Pichai)在财报电话会议上常用的措辞),该公司开始收紧公司的各种宽松福利,并实施多轮裁员。深受员工喜爱的“20%时间”制度理论上仍在实行,它规定允许员工每周可以有一天时间用于自己的兴趣型项目,但据一些普通员工表示,他们几乎没法自由地沉下心来做这件事。一位员工说,除了人工智能领域这个公司核心业务的天然补充之外,“我强烈地感觉到,谷歌很长时间以来已放弃了开创新领域。他们基本上只是为了激发员工的热情。”(此人及该公司二十多位接受本文采访的现任或前任员工一样,因为担心被解雇或在职场上受到其他影响而要求匿名。)
公司最高管理层似乎认为,在核心业务有可能面临危险的情况下,将互联网气球发射到平流层的想法在开支方面是不合理的。不过,一个令人不快的事实是,ChatGPT正是建立在一个部分来源于X的发现之上,当时人工智能听起来还像科幻。在Alphabet因恐惧而束手束脚的时候,OpenAI却以一个创新中心的面目出现在人们面前,谷歌出身的员工为它注入了研究驱动型企业文化。但OpenAI正像其名字显示的那样只专注于人工智能。X所代表的靠一家科技巨头掏钱搞自由发明的时代基本已经一去不复返。亚马逊(Amazon)正在裁撤数十个项目,苹果放弃了造车计划,Meta 也关闭了部分硬件项目。如今,当人们谈起X时,通常指的是埃隆·马斯克(Elon Musk)领导下的已经更名的原推特公司(Twitter)。
至于Alphabet旗下的X,其各个项目的主要目标之一一直都是在母公司赢得一个成为独立公司的地位。(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谷歌当初要更名为 Alphabet的原因——每个字母都代表旗下一家新诞生的公司)。但据两位知情人士介绍,这一进程至少明年会暂时搁置。相反,X正在开启一条道路,各项目可以像希兰他们那样以初创公司的形式剥离出去。
据X现任和前任员工对《彭博商业周刊》表示,这是X与公司的头头脑脑们多年争论及尝试的结果。起初,该公司不愿让外人分享它的投资成果,也不愿意冒其知识产权被侵犯的风险(包括那些常常是依赖Alphabet其他团队的工作完成的电脑代码)。但公司高层最终认定,将那些有前途的技术剥离出去总比让它们在树上烂掉要好。
“当初创立X是将其作为一家‘登月项目工厂’,以便创造新技术来解决各种复杂问题,”波拉特通过电子邮件发表声明说:“我们很高兴X的领导层在不断寻求机会,对其中许多创新技术扩大规模并进行货币化,从而实现可持续的价值创造过程。”
虽然新政策开启了更多的可能性,但它也预示着Alphabet将停止向那些比较成熟、但尚未证明自己在财务上可行的项目提供资金。X今年的预算已经比去年少,员工们对如此一来明年会怎么样感到担心。X一些前员工说,转向对初创企业进行孵化意味着实验室将走向空洞化,也显示它从之前设立的“催生下一个谷歌”的核心目标向后退。
管理X实验室已有十多年时间的阿斯特罗·特勒(Astro Teller)对这种转变的影响不以为然。爱穿Rollerblade滚轴溜冰鞋来上班的未来主义者特勒说,X实验室从成立最初就一直追求产品效用与创新的平衡。他说,他对实验室的模式深信不疑,因而他无需对任何一个项目的前景过于担心。
“我们算不上完美。我们还处于整个旅程的中途,”特勒说,“但我们已经足够好了,所以我晚上睡得很踏实”。
【第二节】
硅谷之前的某些最重大的技术突破来自一家生产复印机的公司——施乐(Xerox)。该公司旗下位于加州帕洛阿尔托的研发实验室Xerox PARC发明了以太网、图形用户界面以及个人电脑用到的其它支柱性技术。但该实验室未能将大部分技术商业化,这让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等人得以捷足先登。苹果(Apple)的崛起和施乐的衰落成了一则揭示大公司未能认识到自身发明价值的寓言。
自谷歌成立之初,佩奇和布林就很注重将搜索引擎业务产生的利润注入与之无关的业务。谷歌邮箱(Gmail)和谷歌新闻(Google News)就是这一努力的成果。他们将这一理念制度化,并任命塞巴斯蒂安·特伦(Sebastian Thrun)执掌X实验室。身为一流机器人工程师和斯坦福大学教授的特伦研究了一些最著名企业的研究实验室留下的经验,为X制定了核心原则:雇用最优秀的人才、设定大胆且新颖的目标、不吝于奖励。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原则中看不到讲求财务纪律的思想。如果说特伦有预算的话,他也只是隐约地意识到而已。副手们要多少钱他就给多少钱,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把那些钱当年都花光。他说,他的理由是这能激励大家节制,就像享受无限制休假的员工实际的休假天数反而更少。对于他更关心的那类效用问题,他也就是训训那些开会太多的团队。“我们建立的是一种完全信任的文化,”特伦回顾说,“我会采取所有必要手段让这些团队取得成功。如果他们做得很好,他们根本就看不到我”。
X旗下首批团队里有一支由另一位斯坦福大学教授吴恩达(Andrew Ng)带领,他们曾尝试构建受人脑结构启发的早期人工智能软件。吴恩达回顾说,X让他能够在汲取谷歌深厚的人才资源的同时,有能力以堪比初创公司的速度开展运作。谷歌最终收购了这个取名“大脑”(Brain)的项目,并将其作为谷歌人工智能业务的基石,不过吴恩达说,在X的那段时间是其发展期,“我非常信任谷歌X。”他现在是亚马逊公司的董事会成员。
特伦在X的得力助手就是特勒,他从一位学者成为小说家、再成为爱穿轮滑鞋的企业家。他本名埃里克(Eric),但大家都叫他阿斯特罗,这是他上高中时得到的绰号,当时朋友们说他头顶的发型看上去很像阿斯特罗特夫牌尼龙草皮。他的家族中有一位诺贝尔奖获得者、一位哲学家和一位复杂的历史人物:他的祖父爱德华(Edward)是氢弹发明人。特勒2018年接受原子能遗产基金会(Atomic Heritage Foundation)采访时,将他在X的工作与研发第一批核武器的过程做类比。“我可以简单地把我们在这里做的许多事情形容为‘没有直接目标的曼哈顿工程(Manhattan Project)’,”他说,“把它们称为‘登月工程’而不是‘曼哈顿工程’可能更有利于营销”。
特伦2012年离开 X 时把管理权交给了特勒。X的早期项目主要都是佩奇和布林播下的种子,特勒希望能有新想法。为将创建项目的过程系统化,特勒组建了一支名叫“快速评估”(Rapid Evaluation)的团队。该团队对数十个创意进行压力测试,以便选出其中最有前途的那些。他还聘请了一批律师和会计师来处理监管合规和合同方面的问题,以便让创业者们不必再为这些问题烦恼。随着X的发展,特勒将其与外界甚至与谷歌其他部门隔离开来。快速评估团队早期成员威尔·帕特里克(Will Patrick)回顾说,特勒认为,这种隔离对于让X“在世界上产生巨大的影响并为谷歌带来巨大的回报”是必需的。
但是,所谓巨大回报只是理论上的,X无法长期回避财务报告。2015年,佩奇和布林将谷歌重组为一家企业集团,X成为培育新企业的温床。X的员工起初对这一转变感到很振奋,因为这让他们的工作有了更大的意义。但“Alphabet化”的过程要求他们接受更多的审视。投资者以前从不知道谷歌在X身上到底花了多少钱,因为它的成本与公司的其他成本混在一起了。现在因为有了一个新的细分条目——“其它尝试性项目”,股东们可以看得更清楚了。
在Alphabet成立前不久刚加入公司的波拉特开始与特勒定期会面,对X里面的那些项目进行审查。互联网气球项目公司Loon的联合创始人克里夫·比弗尔(Cliff Biffle)回顾说,在这个时间前后,X开发了一套系统,用来评估每一个“登月项目”的商业可行性。该系统被称为Moneyball。
尽管如此,X对Alphabet公司内外的人才仍很有吸引力。Alphabet董事会在这里召开会议,创始人们在这里度过不少时间。布林经常带波诺(Bono)和其他朋友来这里参观。他的领地在三楼,在他跟佩奇合用的几间会议室的一侧,需要特殊门卡才能进入;据四名前员工说,那里是许多秘密讨论的主题,以至于后来被人们称为奇异世界“纳尼亚”(Narnia)。
即使在波拉特的严密监督下,X的预算还是持续增加。前员工们说,同事们不愿对彼此的工作发表评论,而陷入困境的项目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直到特勒最终撤回支持才打住。对于那些到最后还是被砍掉的项目,他们每年会举行一场受墨西哥亡灵节启发的取名Dia的纪念活动,会上有舞者、玛格丽塔酒和龙舌兰品酒会等。这一仪式旨在展示失败是一个团队生命周期的自然组成部分,是庆贺的理由,也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有可能发展成独立公司的成功项目有时会被谷歌吸纳。比弗尔说,创办Loon之后,他开发了一款为机器学习软件定制的计算机芯片,引起了Alphabet外部潜在客户的兴趣。他和他的团队都很高兴,但2019 年初前后该产品被Alphabet并入公司的另一个人工智能部门。比弗尔说,“谷歌是一家喜欢囤积技术的公司。”现在他在一家生产服务器的初创公司工作。
特勒的孤立主义哲学有时与波拉特的盈利目标会发生冲突。比弗尔说,X曾有个项目想设立一个系统来接受外部客户的付款,但因为需要得到Alphabet另一个部门的批准而没搞成。他说:“公司没有激励机制让X部门以外的人去帮助X。”
2019年,佩奇将Alphabet首席执行官的职位移交给了谷歌掌门人皮查伊。据前员工们说,不久之后,财务审查的力度就开始加大,他们实验室总计数亿美元的预算先是基本持平,后来开始减少。X实验室的一位发言人说,他们的预算一直存在一些波动,这取决于各项目何时完成并从实验室的账簿上移除。在X拿到“毕业文凭”并不能保证项目就此成功。2021 年,Alphabet 关闭了气球互联网项目Project Loon,该项目长期以来一直是显示X雄心壮志的象征。当时,Alphabet和X的高管们对各“登月项目”的投资回报的期待越来越高。在2022年的一次全员大会上,特勒要求员工们站在皮查伊的立场上想象一下,对一项预算10亿美元的业务会是什么感受。他建议他们将目标定得更高些。
为类似外骨骼这样的项目制定商业计划常常让人感觉像是在写科幻小说,但Alphabet管理层不愿在事先不考虑商业模式的情况下投入巨资,就像他们之前对Loon所做的那样。令一些员工最伤脑筋的是那些已经在实验室里搞了不少年头的项目,它们还在争夺越来越少的资源。经过一个又一个季度,这些项目一次次达到新的技术里程碑或收入门槛,实现了它们自己的目标,但显然看不到从X毕业成为Alphabet旗下公司的前景。这促使一些员工得出结论:唯一的出路或许只有退出。
【第三节】
凯西·汉南(Kathy Hannun)从斯坦福大学毕业不久就加入了X实验室,并迅速晋升为项目负责人。但到2016年,她跟特勒之间开始出现分歧。汉南之前一直在为一个致力于利用地热开发住宅供暖和制冷系统的项目努力工作。地热是一种可替代丙烷和其他化石燃料的环保资源,汉南迫切希望在纽约州开展试点。但特勒还没打算开始挖掘人们的后院。他告诉汉南,地热供暖很可能是一桩可行的业务,但不适合Alphabet。
汉南大受打击。她喜欢在X工作,但她不准备放弃自己的项目。她打定主意要到外面继续她的研究,特勒也同意试探这个办法。在9个月时间里,汉南与X领导层及Alphabet的企业开发团队进行了数十次会面,最终达成一项协议,新成立一家能源公司Dandelion Energy,由它来接手该项目所依托的知识产权,而Alphabet将在其中保留少部分股份。这是X的第一个从Alphabet剥离出去的项目。
汉南离职后没过几个月,她和她的小团队就开始在居民住宅后面开钻小孔、安装地热系统。她将这个机遇归功于特勒。她说:“Dandelion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他把我们推出鸟巢,让我们不得不自己想出办法。”
虽然汉南最终摆脱了束缚,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顺利走出X的渠道。一些前员工说,X里面的团队发现很难掌握公司企业开发小组的注意力,因为这个小组习惯于为谷歌谈判动辄数十亿美元的大交易。据汉南回忆说,X财务部门的成员曾形容他们跟汉南公司合作的过程是件让他们“分心的事”。特勒的前副手之一、参与组织剥离Dandelion事务的奥比·费尔滕(Obi Felten)说,这笔交易还迫使公司重新思考X为什么要存在这个根本问题。“如果你把X存在的目的定义得非常狭隘,那么它的目的就是为Alphabet创造新公司,”她说,“这里有个观念上的问题: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吗,还是说如果他们将来成了一家初创公司,那这就是在浪费资源?”
在Dandelion项目之后,Alphabet根据每项业务本身的优缺点对其进行价值评估。X有一个名叫Project Malta的不被看好的项目,它尝试用熔盐来储存能量。项目团队想分拆出去,但想尽办法也没得到Alphabet的同意。据X前员工泰·贾格森(Ty Jagerson)说,2018年,在Project Malta的一位后来成为风险投资商的前成员同意给该项目投资之后,Alphabet才回心转意。贾格森在该项目剥离出去后加入了该项目。但拯救Loon的努力就没能成功。据4名X前员工说,在那些气球永久停飞前不久,一名外部投资人表示有意收购该项目。Alphabet 拒绝了这笔交易,部分原因是Loon是建立在数层谷歌内部代码和工具之上的。
2021年,现金充裕的投资者纷纷试图利用疫情期间的科技泡沫,在由此掀起的风险投资热潮中,X团队中间要求剥离的呼声越来越高,不过其中大多数仍未得到回应。长期以来,X一直承诺在大型科技公司的稳定性与初创公司的实验性之间取得完美平衡,但在一些员工看来,X开始变得像个束缚他们的陷阱。就连曾作为副手帮助特勒促成一部分第一批剥离交易的费尔滕也加入了创业公司的阵营。在X工作期间,她参与了一个试图寻找一种与焦虑症和抑郁症相关的生物标记物的项目。该项目2021年被X关闭后,她用自己的积蓄买下了它的一部分知识产权,并成立了自己的公司Flourish Labs。
至于希兰的外骨骼项目,它在X期间也经历了一个熟悉的轨迹:先是看上去大有前途,之后却令人心灰意冷。她的第一台原型机经受住了严苛的测试,包括连爬61段楼梯冲上旧金山最高的摩天大楼Salesforce大厦的顶层。特勒称赞希兰的团队是“X们”(Xey),这是一个带有宠爱意味的称谓,体现了科学严谨性与奇思妙想的融合。(它的发音类似“sexy”去掉s。)
但是到2022 年,特勒和他的管理团队鼓励希兰向另一个方向发展。有些人倾向于它去争取那些希望提高仓库效率的企业客户。还有人提议制作沉浸式视频游戏控制器。希兰同意探索这些市场的潜力,但最后她还是更相信自己最初专注的人类移动性领域更有前途。此外,据一位了解剥离交易相关情况但因具体细节属于保密信息而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说,她在试图让Alphabet批准其对外合作时遇到的障碍也让她沮丧,其中包括与一家大型运动品牌的合作。
希兰希望得到一些建议,于是悄悄联系了已成功退出公司的前同事。她原本估计跟公司的分手谈判会旷日持久,结果不到4个月她和她的团队就脱身了。具体财务条款没有披露,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离开Alphabet之后的生活并不光鲜:减薪幅度超过50%,在一间小办公室里工作,零食的选择也不那么丰富。风险投资人对这家初创公司如此不合惯例的开局表示担忧。希兰说:“我跟投资人面谈时,他们会说,‘我们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家没价值的公司?为什么Alphabet不愿留下你们?”
于是,特勒为希兰的初创公司Skip Innovations写了封推荐信。她设法筹集到一共600万美元资金,目前该公司正在对他们的设备之一进行临床试验,受试对象包括帕金森症患者(她拒绝透露合作方的名字)。希兰希望将该产品推向大众市场,包括那些有轻微运动需求的人。从今年夏天开始,任何人都可以预订Skip的设备。
希兰很享受独立出来的好处,比如可以邀请记者到她位于旧金山的办公室进行演示。我试用的这款设备按设想是成为缓解膝关节疼痛的工具,它外形像一只高筒靴,里面装有传感器和电机,可以研究我的步态,并在适当的时候提供支撑。在我迈出第一步之前,我能感觉到电机抽动起来期待着我的动作。我开始行走时它们就会启动,减少我的肌肉需要施加的力量;当我攀爬楼梯时,它们的嗡嗡声会加剧,变成沉闷的轰鸣。
在Skip办公室的出口附近可以瞥见该公司未来的潜力:那里有个套着裤子的人体模型,裤子的臀部、大腿和小腿上都装有电机,裤子的颜色是卡其绿色,很适合一个去上瑜伽课的使用仿生设备的女性。不过现实情况是,大多数初创企业都会失败,如果Skip这个案例失败了,不会再有Alphabet的饭碗做保障。希兰对这种风险很坦然。“我来硅谷不是为了守着一份舒适的工作,”她说,“生活就是为了去经历”。
【第四节】
前不久的一个早晨,踩着轮滑、一身商务休闲装扮的特勒从X大楼的大厅滑过——他身穿深色牛仔裤、灰色带领扣衬衫,脚下是一双黑色直排轮滑鞋。员工们上班途中会经过的走廊Xplex既是博物馆,也是座陵墓。在最显眼的展品中,最后仅存的一个Loon项目的气球静静地躺在玻璃柜里,再也不会飞出这个由购物中心改建的办公空间的低矮天花板。
特勒开始讲述X如何着手解决这个世界在相互连接方面的难题这个老生常谈的故事,但随后,他没有解释这个团队为何没能解决气球成本高企的问题,而是转过身来指着悬挂在屋梁上的另一个硬件:一个通信终端。这是Project Taara项目之前制作的。它是在出自Loon项目的高速无线互联网基础上的一个更新的尝试。Taara项目不用气球,而是通过两个终端之间的光束来传输数据;它被宣传为能在无法铺设电缆的地方替代光纤的方案,比如需要跨越河流的地方或者在土地保护区里。X将其视为公司最有前途的候选剥离项目之一。“我们称之为‘登月工程堆肥类项目’,”特勒说,“尽管我们不得不对事情考虑两次、三次乃至四次,但最终我们往往能找到非常好的解决方案”。
在Alphabet探索馆参观时,可以看到涉及农业、水产、可再生能源、无人机运输和工业机器人的东西。当特勒走到一对大号海报板前时,博物馆的光鲜感终于褪去——板上贴着的打印纸上列有从X剥离出去的各家公司的名单,包括Dandelion和Skip。这部分空间不久就会重新装修,以展示 X在世界各地走过的各种历程。尽管特勒花了不少时间才领悟到这些已离去的公司的价值,但他说他已经开始接受它们了。
“我们已经明白,实际上我们有机会通过更早地启动这些项目、更早地获得所谓的市场化资本,达到更快地为这个世界做更多好事的目标,”特勒说,“这让我们能够真正专注于发起‘登月项目’,这可以说是我们已经经过一定的历练并且已经变得最擅长的事”。
随着更多的“登月项目”准备剥离,特勒组建了一支团队,协助他完成他所谓的“协助分娩过程”。
他的长期副手伊沃·斯蒂沃里奇(Ivo Stivoric)是首席“助产士”。他一直在与潜在投资人会面,并指导各个“登月项目”负责人学习如何推销自己,在此之前他们很多人并不需要这种技巧。Alphabet一位发言人说,公司自己的投资机构CapitalG和GV都不会成为投资方,部分原因是X在每家分拆出去的公司都持有一定的股份。
至少一些正走在分拆道路上的项目仍然可以招聘员工,但现在招聘启事中会包含一条声明,比如Tapestry项目的招聘广告里就写着:“如果本项目能成功,这个职位将立即过渡为在一家脱离X的令人兴奋的早期初创公司的一份同样的全职工作”。Tapestry是一个寻求整合电网数据的项目。招聘广告暗示它将在6到9个月后剥离出去。该项目总经理佩奇·克拉汉(Page Crahan)表示,她很高兴能有更多的与外部伙伴合作的自由。她说:“谁知道我们能做出些什么呢,但我感觉它是另一个我们可以发挥创造力的地方”。
与此同时,Alphabet似乎正在从“堆肥项目”中寻找可以带来业绩重振的产品。5月14日,当谷歌发布新的电脑视觉软件时,布林想到谷歌眼镜如果不是10年前就早早面世的话,应该是实施这项技术的“最佳硬件”——它是一款他牵头开发的早期的脸部计算机,但后来遭到市场极度嘲笑。布林一直在关注X的工作,他是一家名叫280 Earth的碳捕捉技术初创公司的出资人之一,该公司已于2022年分拆出去。旧金山49人橄榄球队的老板之一吉迪恩·余(Gideon Yu)也投资了280 Earth,他说他热切希望为更多的从实验室成长起来的初创公司出资,因为那些项目能坚持那么长时间直至被剥离,它们的创意都属于“数百个经过层层筛选的最佳创意中的一部分”。
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X正在考虑筹集一笔资金,以便对从实验室产生的初创企业进行投资。但该团队也在了解风险投资者的需求。一位看过水产类登月项目Tidal推介材料的初创企业投资人说,Alphabet对一家收入这么微薄的企业给出的估值太高了。这位在提及非公开企业文件时不愿透露姓名的风险投资人说,Alphabet当年对Tapestry的交易甚至都没给过估值;而且从总体上讲,他对X培养出来的那些习惯于谷歌的美味餐厅和丰厚报酬的创业者能有多大积极性表示怀疑。
特勒说,X一直在有意识地让员工为脱离X后的生存做好准备。早期他为实验室制定的第一批仪式里就有一个是针对“毕业”的。当实验室有项目被谷歌吸收或者后来在Alphabet内部获得自己的一席之地时,员工们会聚在一起举行毕业典礼,会有学位帽和毕业证书。特勒说,他开始举办这样的活动是为了缓解大家离开X时的伤感,因为当时X已经成为谷歌内部一个令人垂涎的栖息地。“我想让他们明白,X对几乎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可以永远呆下去的地方,”他说,“我不想让人们最后觉得自己是被赶出伊甸园的”。
毕业典礼还将保留,但现在,鉴于一些X项目在夭折之后仍可以剥离出去,Dia派对的未来命运还很难说。去年他们就因为预算有限没办这项活动,而组织前几届活动的那位员工已经在针对实验室部分老员工的裁员中被解雇了。
与此同时,对于特勒来说,尽管Alphabet和他周围的硅谷其他地方都已发生变化,但身处其中的他仍保持着自己的日常习惯。今年53岁的特勒上班时仍然全天踩着轮滑鞋来来去去,虽然跟腱会时不时让他不舒服。他说:“我告诉自己说这跟轮滑鞋完全无关。”当他滑行时,别在身后的员工卡左右摆动着,卡上的大头照里他的胡子还不像现在这么花白。
在硅谷,技术创意永远在来来去去循环往复。就连特勒实验室的再造之前也有先例,那就是施乐。在最后几个阶段,施乐实验室更名为PARC,开始采用一种与业界更紧密合作的商业模式,并将其最有前途的发明项目剥离为独立企业。其中一家就卖给了当时成立仅3年的某搜索引擎公司,执掌这家公司的正是年轻的佩奇和布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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