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真有垃圾时间吗？米塞斯：反正我没说过_新浪财经

　　来源：泉果视点

　　“如何度过历史的垃圾时间？”这几乎成了最近朋友间谈话的时髦话题。

　　你一定在朋友圈看到过这段对“垃圾时间”的定义——据说，这段定义来自于著名经济学家米塞斯：“从经济学的逻辑来看，当某段历史正背离经济规律，个人又无力改变，且必然走向失败的阶段，就被定义为历史的垃圾时间”。

　　很多文章引用了这段定义，并提出，在“历史的垃圾时间”里，智者应该躺平、看戏、等待垃圾时间过去，或者换个地方寻找繁荣。

　　我们查阅了关于“历史的垃圾时间”的出处，发现一个有趣的地方：

　　米塞斯并没有说过这句话。

　　米塞斯的全名叫路德维希·冯·米塞斯（Ludwig von Mises），是奥地利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他更有名的身份，是著名经济思想家哈耶克的老师。

　　图1．奥地利经济学家米塞斯

　　在米赛斯经济学研究中的正式理论里面，从未出现过“历史的垃圾时间”这个说法。最相近的说法，是他对某些历史事件和社会现象进行非正式的评论时，曾提过所谓“浪费时间”这个词。

　　让我们再还原一下米赛斯当时表述的语境：

　　米赛斯在他的著作《人的行为》（Human Action）和《理论与历史》（Theory and History）中，探讨了政府干预对社会发展的影响。他认为，有些历史阶段，由于政府的经济政策违背了市场发展的规律，导致资源浪费和经济停滞，这种操作是在浪费时间。

　　值得注意的是，米赛斯用的是“浪费时间”（Waste of Time），而不是“垃圾时间”（Garbage Time）。这两个词有明显的区别，“浪费时间”更多的是从效率角度出发的评论，而“垃圾时间”则暗含着大局已定、无力回天等潜台词。

　　那么，垃圾时间这个词，究竟来源于哪里呢？

　　最大的可能性，是源于NBA。篮球比赛中，确实有“垃圾时间”这个词，是指双方分数悬殊，且落后方已不可能把比分追平的一个时段，这时，球队会换下主力，让替补队员把剩下的比赛打完。

　　有趣的是，即使是篮球比赛中的“垃圾时间”，也常常产生出人预料的结果。

　　我们来看看这场NBA比赛中，典型的“垃圾时间”：

　　比赛已经进入最后40秒，一方还领先8分。不少观众认为已进入“垃圾时间”，纷纷提前离场。

　　但随后，在最后的35秒内，落后的队伍斩获13分，实现了比分逆转。

　　这是2004年，火箭以81：80战胜马刺的一场震惊世人的比赛。特雷西·麦克格雷迪（Tracy McGrady）因奇迹般的表现，让“垃圾时间”变成了被人铭记的“麦迪时刻”（T-Mac’s Time）。

　　图2． “麦迪时刻”的神奇翻盘

　　先不谈麦迪的综合球技有多厉害，至少，在最后的35秒，当观众起身离场时，他并不认为自己进入了“垃圾时间”。

　　麦迪在赛后的采访中说：“提前退场的观众们，你错过了一场伟大的比赛。”

　　有趣的是，别看麦迪是个篮球运动员，他的底层逻辑，和身为经济学家的米塞斯，其实非常相似。

　　米塞斯在整个学术生涯中，都非常反对所谓“历史决定论”的观点。

　　所谓“历史决定论”（Historical Determinism），即认为历史事件是由某种不可避免的力量或规律决定的，是必然会发生的。

　　米塞斯从不认为，“某段历史必然走向失败的阶段”；相反，他强调，历史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必然发生的。任何历史事件的发生，都取决于特定时刻个体和集体的选择和行动。每一个人的选择都会对历史产生影响，即使这种影响看起来很小。

　　从这个逻辑上推断，反对“历史决定论”的米塞斯，就几乎更不可能说出“历史的垃圾时间”这样的概念；甚至，如果你当着他的面说出“历史的垃圾时间”这个词，他很可能从椅子上跳起来，拿粉笔戳你脑门。

　　我们太习惯于为某段历史打上标签，而忽略了一段历史的全貌。

　　让我们退一步讲，假设真的有“历史的垃圾时间”这个概念，那么，你认为哪段历史，最符合人们心目中“垃圾时间”的概念？

　　比如，上世纪30年代的美国的大萧条时期？

　　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是美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之一，它持续了十年，被认为是历史上持续最长、最严重的经济萧条。这期间有1/4的人失业，股市暴跌了89%，美国GDP下降了30%，11000家银行倒闭。

　　但在享有盛誉的经济学家亚历克斯·菲尔德（Alex Field）眼中，这段萧条时期，其实对于美国后来的科技大爆发和经济复苏，有着至关重要的“筑基”作用。在后来率先享受到美国经济复苏红利的企业中，几乎无一不是在这段黯淡的时光里，默默地构筑了自己的商业基础。

　　亚历克斯·菲尔德写道：“传统观点认为，20世纪30年代是失去的十年停滞，这是错误的。截至1941年，在工作时长几乎没有增加的情况下，美国的经济产出相较于1929年已经增加了40%。每个人都变得非常高效。鲜有人提及，20世纪30年代也是迄今为止，美国历史上生产力最高、科技进步最快的10年，美国的全要素生产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全要素生产率衡量的是，经济产出与工人劳动市场和投入资金的比例，是生产效率的主要指标。

　　为什么大萧条反而刺激了技术进步呢？

　　“这是因为，面对萎靡不振的销售数据，每个行业都在思考，我该怎样才能活下去。”

　　我们都非常熟悉的财经专栏作家兼职业投资人摩根·豪泽尔（Morgan Housel）持有同样的观点，他认为，推动创新的力量有很多种，而恐惧与焦虑也是其中的一种。这种动力源于一种深刻的压力：“如果搞不定，我的工作就没了。”

　　他举了一个很极端的例子。很多时候，军事领域的科技创新往往很高效，这是因为它的底层动力是：“如果搞不定，我可能连命都没了。”

　　不得不承认，强烈的忧患意识，确实能激发人们想出高效的解决方案。

　　比如，在大萧条时期，大量的工厂开始启用福特发明的装配生产线，这让工厂每小时产量增长了21%。结果，虽然在大萧条期间，工厂有的倒闭，有的只在部分时段运营，但是经济产出却大幅增长。

　　另外，这10年，罗斯福新政推行，促进了铁路公路的大力兴建；电气化比率大幅提高，农村通电家庭比率从1935年的10%上升到1945年的50%；这种电力发展也解放了女性，让她们能够加入劳动力市场；人们精打细算，催生了超市业态；很多年轻人就业困难，但因此延长了在校学习时间，高中毕业率达到了历史最高水平，这个纪录直到20世纪60年代才被打破……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人们在生产、教育等很多领域攻克了很多难题，建立了更高效的生产模式，才为之后的繁荣奠定了基础。

　　经济学家罗伯特·戈登（Robert Gordon）写道：“大萧条的重创并没有减缓美国发明创造的脚步，如果非说造成了什么影响，那就是创新的节奏加快了。”

　　如果没有发生大萧条，20世纪30年代还会有技术飞跃吗？豪泽尔认为不会，“至少不会达到当时的那种程度。”

　　他说：“没有恐惧的催化剂，科技创新的进程不会如此之快……最重大的变革和最重要的创新，不会发生在和平盛世，而是发生在大变局之中或者大变局之后。因为这时，人们会感到惊慌失措、焦虑不安，如果不尽快行动，后果将不堪设想。”

　　1928年，一家名为“加尔文制造”的小微企业在美国成立了，它只有员工5个，运营资金500美元，做蓄电池生意，公司刚创立时候，就赶上了大萧条。

　　在濒临破产的时候，创始人保罗·加尔文发现了一个新商机——车载收音机。因为当时无线电广播开始流行，汽车也逐渐增多，但是现有的车载收音机却因为引擎产生静电干扰而无法普及。加尔文带领研究团队解决了静电干扰问题，推出了没有杂音的车载收音机，结果广受欢迎。到1936年，已经累计销售了150万台，像福特、克莱斯勒等大公司的汽车，一半都会装配它的收音机。

　　加尔文给这个车载收音机起了个名字，他把代表“汽车”（Motor）和“声音”（Ola）的单词拼在了一起，组成了Motorola（摩托罗拉），这就成为了该公司新的名称。

　　图4．摩托罗拉车载收音机的广告

　　好事发生得非常缓慢，而坏事往往来得猝不及防。这种特点，让人们对所谓“垃圾时间”的乏味与绝望，体感特别深刻；而好事因为发展的太过缓慢，人们甚至没有感觉。一个新模式的确立，通常都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因为参与者需要很长时间去试错、验证、交换思想和达成共识，而它们在漫长的成长期内，往往看起来极其平庸。这些第一眼看起来非常平庸的处于成长期的科技创新与商业新模式，在人们眼中黯淡的垃圾时间里，以一种非常静默的姿态，悄然生长。《呆伯特》系列漫画的作者斯科特·亚当斯（Scott Adams）说过：面对现实生活，我们是在同一块屏幕上，看了不同的电影。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其实好莱坞电影里常常提到的一个词——“美国梦”，也产生在美国的大萧条时期。作家詹姆斯·亚当斯（James Adams）在其1931年出版的代表作《美国史诗》（The Epic of America）中，首次提出了“美国梦”一词。没错，“美国梦”，就是在大部分美国人认为自己彻底梦碎的时候，诞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