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丁莉 广州报道
在中国初入互联网时代之时,“云上种田”便风靡了整个社交圈,当时的第一代互联网青年,几乎人人都曾在“QQ农场”上打理过田地。十多年后时光变迁,“一部手机种好田”的愿景依然没有过时。
7月初,车行至广州黄埔的莲塘古村,绕过无数低矮的民房,连绵而平缓的山丘包围着一片300亩的水稻田。多数时候,田里看不到农夫,只有AI驱遣的无人机和小车在忙忙碌碌。禾苗无尽青绿,从远处看,田边集装箱式的建筑犹如一艘科技巨船驶入旷野。再过上差不多两个月,这里将迎来今年的第一季收获。
从前几年起,在这片命名为“SUPER X FARM”的稻田上,广东农业技术推广中心与极飞科技一直在反复试验农业无人化愿景的可能性。
以此为缩影,AI农场、AI果园不断涌现,到今年,全国已建成31个农业全程无人化作业试验区。主要农业大省几乎都在各自的“十四五”规划中做出了相关表态,其中,广东的目标是打造10个粤港澳大湾区无人化农场。
日前,《广东省关于人工智能赋能千行百业若干措施的通知》再次强调,加快智能设施及人工智能算法的应用,建设数字田园和智慧农(牧、渔)场。
农业人口结构调整的背景叠加人工智能浪潮,科技公司、农业公司、科研院所都在切入智慧农业的赛道。但正如无数从业者告诉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在这个数字化基础最薄弱、市场教育也最艰难的领域,革新式的技术若要变成一项普惠性工具,得先翻越诸多大山——大国小农的现状、低教育水平的客群以及高额的成本。
更有“性价比”的农事:种3000亩田仅需2人
让我们从极飞超级农场300亩水稻的成长周期讲起。二三月份起,装有自驾仪的小车开始犁地、插秧;等到进入田间管理环节,无人机“全权”承担起巡田、喷药、撒肥等工作;智能相机又能将禾苗的生长状态实时监测、回传……
一人能种300亩,一部手机即可查看长势、操作农机背后,人工智能显然贯穿全程。
例如,当农机装上自驾仪,便犹如长出了大脑,可以辅助驾驶、自主避障和作业;无图三维技术使林地作业的无人机能够在首飞过程中即时对周遭环境建模,采集高程信息,自主规划路线;智能灌溉阀让旱地灌溉一键开启,并实时传输水压水流信息;搭配农业物联网,温度、湿度、病虫害等田间信息得以实时观测。
当这些工作组合为闭环,无人农场便落地了。过去三年,极飞科技将每亩水稻成本降低了12.1%,尤其播种环节成本压缩了45.65%。极飞科技相关负责人黄鑫帅向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透露,2022年超级农场晚造亩产为450公斤,去年早造产量进一步达到了514公斤/亩。
这不是无人农场愿景的第一个成功样本。更早之前,极飞已经在新疆种下了一片3000亩的超级棉田。传统模式下需要大约30人管理的棉田,在科技加持下,仅2名90后“新农人”便实现了亩产420余公斤。
同样的故事也发生在了从化。当地农业龙头华隆果菜保鲜有限公司使用AI赋能荔枝果园,将每一棵果树数字化建档,借助无人机巡查果树关键部位,并搭载自动化的环境感知,形成荔枝生长模型,驱动设备自动进行策略作业。数字中控智能调配水肥、精准施药,也为农事专家远程诊断提供了依据。
“聪明的果园是会自我学习的。”华隆果菜董事长欧阳建忠向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解释,果园会分品种、分区域构建多样化种植方案,通过大数据训练发现影响产出的关键因子;并利用蒙特卡洛气象、土壤等环境模拟方案,不断迭代和优化种植方案。
如果说科创企业是这场农业革新的前哨,农业公司的角色则更类似攒局人。在华隆果菜主导运营的智慧荔枝园中,华农、中大、广东省农科院、广东省现代农机装备研究所、仲恺农业工程学院等提供了研发支持,大疆、海睿科技、健坤科技等企业也参与其中,形成了“产学研用”组团的模式。
据华隆果菜统计,该荔枝果园已减少了超过两成的人力成本和三成以上的化肥农药使用,并使亩增收2000多块钱,由此孵化的技术及产品已向省内大范围推广。
华南农业大学人工智能学院教授岳学军认为,智慧荔枝园是个不错的示范,其无人化程度仍在提升。但要进一步向养殖、林果领域拓展,还需克服更多技术难题,比如动植物行为监测、病虫害智能识别等,这需要更精细的人工智能算法支持。
等荔枝走到了流通环节,像一亩田这样的互联网平台便开始接手。去年,一亩田与茂名高州合作,推出了AI机器人“高智荔”。这个垂类大模型能提供农技问答、行情查询、供需匹配,帮助销售决策;截至目前,“高智荔”直接促成了超80万斤的荔枝成交量,交易金额已达到640万元。
多样化的实践已经证明,人工智能在对抗荔枝果农老龄化、果园撂荒、种植难以标准化、供需不对接等方面取得了不错成效,而这些几乎是中国农业的通病。
有关数据显示,一方面,中国农村人口比重在近三年间下降了约三成,现存的农业就业人口还在急剧老龄化。即便年轻人有向农业回流趋势,农业也早就脱离了口耳相传、经验至上的传授方式,“新农人”需要在技术的辅助下快速入行。
另一方面,约占全国25%的农业就业人口仅仅贡献了7.4%的GDP,农事也亟待变得更有“性价比”,通过提高产出效率、降低生产成本,对抗价格的波动。
“未来的农田一定是由无人化设备充当主力的。”截至去年底,极飞的智慧农业产品已遍布全球63个国家,累计服务17.2亿亩次。黄鑫帅给南方财经记者算了一笔账,目前中国的智慧农业单年市场空间大约是1500亿元,全球耕地面积约是中国的8倍,再考虑到溢价空间,全球智慧农业市场已经达到了万亿规模。
“新农人”转身:在荒原上踩出一条新路
看似极具前景的智慧农业,在走通前却是泥泞遍地。
有趣的是,无论是一亩田还是极飞,小有名气的农业科技公司几乎都是从科创转型。第一批转型者几乎是在荒原上踩出来一条新路,两家公司的“新农人”对智慧农业的描述出奇一致——“这是一场‘走乡串镇’‘脚踩泥巴’的拓荒”。
数据是AI落地的前提,而规模化的数据往往是靠着“新农人”从田野上“跑”出来的。
以一亩田为例,其创始人出身大厂,从2009年开始走访了中国大量村庄;公司创办的头两年里,技术人才几乎都奔走在田间地头调查和培训。
在一亩田市场部负责人欧连维看来,高质量的数据来源于广大新农人的实践,每个人都是大数据的供给者,又成为先进技术的获益者。
靠这样的方式,在十三年里,一亩田积攒下覆盖全国2800多个县、1.5万个农产品品类的庞大数据底座。AI时代到来后,AI对话机器人“小田”应运而生。2023年,急迫寻求农业转型的广东与一亩田一拍即合,“小田”于是“南下”,在不到一年时间里衍生出“兰先生”“高智荔”“菠萝君”三款垂类应用。
这种“一县一品一AI”的模式,以县域为基本单元,实现了地标产业的转型。“更长远的意义在于,为推动数字普惠、弥合城乡数字鸿沟提供了全新的基础设施支撑,也为农业从业者提供了一款近乎无门槛的工具。”欧连维向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表示。
黄鑫帅也有着差不多的看法,“技术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下地调研是一切业务的前提”。他出身计算机专业,在入职极飞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一脚踏进农业。
2013年之前,极飞的口号是“驾驭黑白,看斑斓世界”。一年之后,这家无人机赛道上的科创企业骤然转向农业,这在当年几乎是一场豪赌——极飞经历了阵痛期的团队重组;新业务也意味着新投入,刚刚开始正向盈利的公司重回亏损。
在解决技术研发之余,市场教育成为一项更艰巨的挑战。
小农模式抗风险能力差,农民不愿拿自己的庄稼去冒险。同时,这一群体也同新技术距离最远、对新鲜事物抗拒心态更强。
黄鑫帅表示,他们见惯了巨大的农机,“你很难让他们相信,这种脱离双手的、像蜜蜂一样的机器能替他种地”。
但总会有愿意“先吃螃蟹”的人,极飞团队用无人机免费为他们提供服务,使之体验到技术的红利。正是从这部分人开始,市场逐渐被打开。
“我们花了三年时间理解农业、培育这个市场。”黄鑫帅透露,直到2016年,智慧农业产品才开始对外销售,当时的植保无人机载重仅有6公斤,套装造价超10万。7年后,载重已达到了70公斤,农民花4万多块就能购买到一套顶配农业无人机,技术落地的成本阻碍有所化解。同时,产品操作门槛也在降低,“手机种田”成为现实。
在极飞的规划中,莲塘古村的超级农场既是一个先试样本,也承载了研发测试、交流体验的功能,未来更多农业科技将会从这里孵化、迭代出来。
岳学军表示,在国内,“无人农场”正处于快速发展的阶段,但整体普及程度尚不高,主要集中在一些示范区域和大型农场。
中国农村的信息化基础设施水平较高,这是无人农场推广的优势,但“大国小农”的短板突出。尤其在广东,“无人农场”往往受限于土地碎片化等因素制约。对此,岳学军建议通过农业合作方式或土地流转政策整合土地资源,形成规模化的经营单元,华农也正探索适合小规模农户的轻量化、低成本无人化解决方案。
在这一阶段,成本问题、农民培训不足等障碍也制约着技术推广。岳学军认为,加强农民技术培训、政府补贴、合作共享模式和技术迭代降低成本也将是关键。
除推向田间地头外,目前,国内已成长出部分“智慧农场+观光体验”的农场。但从多方资料来看,卖粮及旅游收入仍难以覆盖其高造价的全套智慧设备投入。长远来看,真正的无人化农场落地仍有较长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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