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13 08:02
城市是精英的汇聚地，是文化与创新的发源地。一座城市需要有灵魂，这种“灵魂”可能就是一种特殊的空间，它让人群在这里连接，思想在这里汇聚，碰撞在这里发生，创新从这里起步。
除了不久前关闭的独立书店“德芭与彩虹”，在武汉这座城市，曾经自发孕育过一些独具特色与人文温度的公共空间，它们并不恢宏壮阔，也不华美堂皇，却用一种人性的光芒，温暖过这座城市，抚慰很多孤独寂寞的灵魂，让钢筋水泥的城市有了思想的深度，有了人文的温度，有了创新的价值，也曾经希望影响和改变这座城市，让它变得更有深度与格局。
但令人遗憾的是，因为种种原因，它们最终都像火苗或流星，滑过这个城市的夜空，虽然点亮过这座城市，温暖了很多人的心灵，但它们自己却倏然而逝，消失在这个城市的边缘角落，甚至被人所遗忘。
近日，光谷客回访了这些曾经出现过的公共空间，回溯它们兴起与衰落的故事，希望探究这些空间关闭背后的深层原因，亦是光谷客希望打造的线下创新空间“这里有光”的前车之鉴与后事之师。
◎ 出品 / 光谷客团队
此刻正值早晨，左边的早餐摊是络绎不绝的居民，右边是从快捷酒店钻出来的年轻人，离它100米，是光谷著名的摇滚音乐酒吧VOX，在喧嚣嘈杂的鲁磨路上，与喧闹的商业氛围相比，它显得寂寞而寥落。
这是一座荒弃的茶楼。
它的主人，属于一年前刚刚故去的一位光谷企业家，他的名字，叫杨健。
他是华科毕业的第一代计算机专业人才，毕业后曾在政府任职，是湖北化工行业计量检定标准、计算机控制领域的技术领头人。后来辞官下海，担任过天歌科技集团的北京公司总经理，后者曾是中国最早从事移动互联网技术开发的科技企业。
2003年，杨健回到武汉，创立长青藤文化有限公司，租下鲁磨路边的这栋临街小楼，开办了“长青藤花园”。最初定位是一家书吧+西餐的茶餐厅，名字取自美国“常青藤高校联盟”，内部被分隔成多个聚会交流的房间，分别命名为“哈佛大学”，“耶鲁大学”……
彼时，光谷刚刚得名。周围除了大学，就是工业园，东创创业街刚刚启动，世界城步行街还不知踪影，整个光谷区域，商业还是一片荒芜，“长青藤花园”的出现，让光谷的创业者、企业家终于有了一处安静聊天交流的场所；于是，当时的“长青藤花园”，成为了光谷最早的“创业茶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鲁磨路日益繁华，长青藤花园的经营却日渐陷入困境。
随着2014年移动互联网创业浪潮的兴起，光谷创业的主力人群，逐渐由高校老师和科研工作者，变成了大学生和互联网从业者。对后者而言，代表硅谷文化的“创业咖啡”更能代表年轻一代科技创业者追求的“酷”，以茶和国学文化为吸引力的“长青藤花园”显得太传统，过时了。
2015年，杨健被查出直肠癌，两年后不幸辞世。
杨健辞世后，人们才发现，“长青藤花园”已经陷入亏损和房租纠纷。虽然尝试引入新的股东试图挽救，但面对高昂的租金和经营改造成本，“长青藤花园”最终还是选择了关闭，物业被政府部门收回。
武汉不是一座旅游城市，但位于湖北美院昙华林附近的最早一家国际青年旅社“探路者青年旅舍”却在全国青旅圈赫赫有名，曾经作为全国青旅运营的标杆在全球青旅大会上做分享交流。
它的创始人和运营者，是名叫张先冰和阳光的一对夫妇。在他们的运营下，武汉探路者国际青年旅舍，成为了武汉青年文化的文化地标，它传播的非物质生活方式与价值观，曾经深刻影响了这座城市的很多年轻人，也曾是武汉连接世界的一扇窗口，吸引了众多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旅行者，不同国家，不同行业的人们在这里自由的交流。
高峰时，武汉探路者青年旅舍一年接待的外籍游客数量，占了来汉外籍人士的一半。
但2016年，运营十年后，探路者因为房租到期而关闭。
近日，当光谷客再去中山路368号的旧址探访时发现，仅仅两年过去，宛如这座城市被遗忘的历史，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在曾经被形容充满文艺气息的中山路368号，马路一侧是湖北美院，旁边的艺术馆大门紧闭，整条街上显得人影寥落。
从艺术馆的背后旁侧的小路进入，走几步就能看到，街边的灯柱上还挂着“探路者国际青年旅舍”的招牌，但经过风吹日打之后，已看不出颜色。
走进曾经的“探路者旅社”，一栋苏式小红楼，昏暗的阁楼里光影斑驳，废墟横斜，只能依稀从墙上留下的一些痕迹想象这里曾经的青春与欢笑。
住在附近居民楼的戴大姐是还记得探路者的少数人之一，她曾经进去过几次，觉得里面很温馨，“有好多好多的外国年轻人来，好多人混住在一起”，但年过五旬的她也不知道这家旅店为何而来，为何而去，只能感慨“这块地是公家的，大概公家收回了，应该也不会对外出租了。”
我们偶然碰到一位姓胡的小伙子专程从虎泉赶来探访。几年前，他上初中时在美院补课，曾偶入探路者，“里面都是年轻的大学生，氛围温暖和谐”，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一别数年，当他终于考上大学再来寻访，却发现这里只剩下一片废墟。
探路者关闭之后，据谷哥获悉，创始人阳光身染沉疴，年过五旬的张先冰终日守在妻子身边照顾，压力巨大。
过去十年里，他们一直坚持微利经营，把大量时间与精力都投入到青年文化与城市文化的打造与传播中，发起过很多有影响力的公共活动，成为武汉对接世界的窗口与桥梁，曾经深刻影响了这座城市的许多年轻人。
但2016年，十年房租到期，面对租期上涨，建筑老化，装修改造成本高昂等商业经营的现实压力，“探路者”青年旅舍最终只能跟“德芭与彩虹”书店一样，忍痛选择关闭。
但回头来看，无论是长青藤花园，探路者青年旅舍，还是“德芭与彩虹”书店，本质上，它们都是靠经营者个人的情怀与力量在支撑，由于商业模式单一，得到的社会支持与回馈太少，仅仅靠空间自身的商业经营，经济脆弱，盈利有限；
但是作为曾经影响过这座城市的公共空间，它们最大的价值是打破了人际交往的信息壁垒，为渴望思想碰撞与精神交流的人们提供了一个值得信任的公共场所，传播了一种有思想温度的城市文化，并因此吸引聚合了一批价值观相合的同类，让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一群人，不再感到孤独，也藉此深刻影响了这座城市的文化与创新。
但因为没有建立起一种社会支持机制与经济模式，面对城市商业环境的变化冲击，最终都陆续陷入困境，难以为继。
2012年，代表光谷新兴一代互联网创业文化的“DEMO咖啡”在光谷软件园开始运营。
与个人情怀支撑的空间不同，作为全国最早一批互联网咖啡馆，以众筹形式诞生的“DEMO咖啡”聚合了一个行业人群的需求与情怀，与北京的车库咖啡、3W咖啡同步而生，是武汉第一家TMT创业咖啡馆，也曾经深刻影响了武汉的互联网行业格局。
作为当时光谷互联网文化地标，以民间众筹形式聚合成立的DEMO咖啡，反映了当时武汉互联网创业者渴望打破信息壁垒，实现行业交流，对接北上广一线信息资源的强烈需求，在光谷传播了互联网创业文化，深刻影响并孵化了一批武汉互联网创业者，为光谷乃至武汉互联网产业的崛起埋下了种子。
当年参与DEMO咖啡众筹时，还是草根创业状态的一批武汉互联网创业项目，比如卷皮、车来了等，后来都成为了资本热捧，声名显赫的行业“独角兽”，经历了光谷互联网创业浪潮的跌宕沉浮；
但令人遗憾的是，运营三年后，众筹投资，孕育孵化了光谷移动互联网创业浪潮的DEMO咖啡，自身却始终没有找到良性可持续的商业模式，也因此引发了内部30多位众筹股东的意见分歧与利益纷争，在仅仅运营三年之后，就因为内部股东的分歧，高昂的房租压力，导致本已形成行业品牌效应与品牌标杆价值的DEMO咖啡，令人遗憾的选择了关闭。
其背后的前因后果，光谷客曾在2015年的一篇深度报道中予以详叙（可点击标题查看《深度 | 武汉首家创业咖啡馆的死与生》）。
这之后，伴随全国双创浪潮汹涌，在政策鼓励下，各种类型的“创业咖啡”开始在光谷和武汉遍地开花；但是像DEMO咖啡一样，能够真正聚合产业资源，吸引聚合创业者，深刻影响和推动行业发展，具有行业公共价值和城市影响力的创业空间依旧缺失。
时过境迁，当光谷客再度回访DEMO咖啡的光谷软件园旧址时，已几乎看不见当年的痕迹。DEMO咖啡关闭后，这里几经转手，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家银行网点。
事后，谷哥曾与当年投资2万元参与DEMO咖啡众筹的多位股东谋面交流，他们都觉得自己获得了远超2万元众筹投资的非物质价值回报，很多股东至今仍以当年参与过DEMO咖啡的众筹为荣。
但回过头来看，依靠社会力量众筹发起的DEMO咖啡虽然是聚合社会资源的模式，并没有看清和预料到股权众筹模式背后隐藏的商业诉求和利益冲突，所以，当发现DEMO咖啡很难盈利，尽管它产生了巨大的社会价值，但在股东内部却因为经营问题而引发了激烈的争议。
作为一个聚合连接行业资源，为产业创新服务，具有公共情怀的公共空间，DEMO咖啡本质上不是一个追求商业盈利的商业项目，注定很难在商业上获取巨大的收益与回报，而众筹本身获得的最大回报，就是推动行业交流，打造行业良性生态的非物质价值。
但是因为身处软件园商业区，高昂的房租与运营成本，让DEMO咖啡背负了无法承受的经营压力；从而导致DEMO咖啡在经营亏损和股东意见分歧之下，无法持续提供公共价值，吸纳更多社会资源，形成良性的产业回馈机制，向产业服务深入延伸……最终在建构起自身盈利模式之前，就不得不关闭。
但从DEMO咖啡的沉浮可以看出，一座城市的发展与良性生态的建构，是需要社会力量参与的，仅仅靠政府和市场自发生长是不够的。但是中国目前，在逐利的商业资本与政府之间，尚缺乏一种引导和集聚社会资源，从事公共服务，引导社会力量追求公共价值，孵化良性产业生态与社会生态的社会机制与产业模式。
简言之，没有一种以社会价值而非商业价值最大化为目标，同时又以商业运营为支撑的社会型企业或社会公共服务机构。
于是，上述带有公共情怀的公共空间无一不是靠个人情怀在支撑，虽然短期内提供和满足了社会需求，但因为靠空间运营找不到稳定的商业模式与经济支撑，最终导致这种公共情怀与公共价值难以为继，甚至扭曲变形，最终“始于情怀，止于商业”。
而溯及历史，最能代表光谷创新精神与灵魂的，恐怕就是光谷“创业街”了。
曾几何时，这条集办公空间、公寓式写字楼群于一体的全国首条“创业街”，短短1公里的距离，云集了数百家创业企业，可谓国内规模最大的创新孵化器。
街口打着的横幅“400家企业同一条街，1万多名创业者共一个家”的口号更是震撼人心，可谓光谷历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而，时光荏苒，十余年过去，创业街正对关山大道的铁质门头，在雨水冲刷下，已破旧生锈；
创业街大道上，当年效仿好莱坞星光大道铭刻下手印的创业者铭牌，很多已被时光磨去了名字，很多企业也在商业变迁沉浮中消失无踪，折射出创业九死一生的残酷。
当年，中国首个科技创业孵化器“东湖新技术创业中心”民营化改制后，因为资金不足，不得不以“产权众筹”的创新模式筹集企业资金而兴建的国内首条“创业街”，体现的正是“合作与分享”的商业精神，代表的是光谷那段意气风发，草根创业的峥嵘岁月。
彼时，东创创始人龚伟曾写下一篇《造街》的雄文：“一条永恒的街道记录着民族的历史和社会的发展，一个区域的著名街道，通常就是这个区域的名片。透过它，人们追问、观察和预测这个区域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什么样的街会成为城市的新兴之街呢？……
武汉，这样一座面对中部塌陷而仍在努力崛起的区域，这样一座近年经济滞后却具备超凡智力资源的城市，自主创新、技术创业几乎成为唯一可以重塑辉煌的路径。光谷创业街，就是一条孕育城市未来的自主创新基地。100年前，汉正街随着洋务运动兴起，造就了中国近代资本主义工商业在武汉的兴旺发达，100年后，光谷创业街正在编制武汉城市中兴的下一个梦想……”
抚今追昔，十年过去，民营改制后的东创经历了光谷的变迁沉浮，伴随光谷的城市化进程，曾经的“光谷创业街”也不复当年的繁华盛景。
十年间，光谷的城市规模与产业规模变得更大了。光谷的梦想，也早已不是一条“创业街”所能承载。
只是，创业者们，依旧孤独。
有什么力量，能让他们重新聚合起来，打破行业之间的信息壁垒，真正实现不同行业的思想与资源的跨界交流，去实现东创当年的梦想与豪言：所有的创业者共一个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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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于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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