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光明日报
钟繇《荐季直表》
《荐季直表》墨迹照片局部
钟繇是汉末至三国魏的大书法家,最能代表其风格的作品莫过于他所书的《荐季直表》,可惜该作如今已海天茫茫无踪无影,只留下了一些富于传奇色彩的故事。
一位书家,想要到达书法的高峰,仅靠冰雪聪明是不行的,还要靠他对书法如痴如醉的深爱,要靠他对书法毕生无怨无悔的付出。钟繇就有许多痴迷书法的传奇故事。相传他“若与人居,画地广数步,卧画被穿过表”,说他起居处的地下画的满是字,睡觉时把被子都画破了,可见其为书痴。又传说他与当时的书家魏太祖、邯郸淳、韦诞、孙子荆等人论及书法用笔,得知蔡邕把《笔法》传给了韦诞,苦苦求之而终未得到,故恨而吐血,魏太祖以五灵丹才把他救了过来。这些故事或许只是后人编纂,但其中所展现出的钟繇对书法的执着追求,却可见一斑。
《荐季直表》是钟繇70岁左右所写的,他活了80岁,70岁应是他精力尚好且书艺炉火纯青之时。以《荐季直表》与钟繇所书《宣示表》等帖相比较,可见此时其书已进入了“得大自在”的境界之中。这件墨迹原作,自20世纪20年代以后,便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了。1984年上海《书法》杂志发表《荐季直表》墨迹照片,引发了我对此帖的极大兴趣,当时我就临写了几遍,而且自觉很能“上手”。因照片的墨迹对比度比较低,颜色很浅,于是我又找来《三希堂法帖》中的刻本《荐季直表》,放大复印张贴于壁间,这样对字的基本结构就看得更加清晰。尽管并非原作,却也可以洞窥其用笔细节,感受到时隔千年的古典气息。
后来,尽管我对此帖时热时冷,但此帖中蕴藏的一种不可名状的美似乎与我“心有灵犀”,让我对它一直难以忘怀。1998年,我有一本书法集得以出版,其中就选入了我临写的一幅《荐季直表》,自认为临得较为精到,只可惜年代久远,照片遗失,无法用作附图,只有2006年重临的一幅可以为观照。
《荐季直表》的主要内容,是钟繇在向曹丕推荐一位曾经战功卓著、如今生计困顿的旧臣,文字中言辞恳切。对于推荐成功与否,已不可知,也不必在我们的视野之中,但以“钟太傅”之高位,尚能如此热肠,从中或又多少体味到作者的胸怀。有专家说这件墨迹不是出于钟繇之手,属于“伪好物”,就是伪而不劣的假货。我不是鉴定专家,自然没有发言权,但作为一个书法人,我从感情上是不接受的。说是唐人根据原作所摹,其理尚能成立;说是完全由后人向壁虚构,我是断然不能接受。此帖我断断续续反复临写,时间跨度历30年,深切体会到其醇古之意,不是那个时代的人很难制造出来。《书法》上发表的这张照片,前贤笔触清晰可见,行笔游刃有余,行间恣情任性,形质的“不完美”(造假者往往求形质上看起来“完美”)与行间透露的本真性情,使人难以相信这会是双钩摹本。
南朝书法理论家庾肩吾云:“张(张芝)工夫第一,天然次之,衣帛先书,称为草圣;钟(钟繇)天然第一,工夫次之,妙尽许昌之碑,穷极邺下之牍。王(王羲之)工夫不及张,天然过之;天然不及钟,工夫过之。”这段话将三位书家作了很有意思的对比,将“天然”与“工夫”作为一组对立又统一的关系来评论书法。这种方法一直延伸到今天,著名书法家沈尹默将书家分为“善书者”与“书法家”两类,这其实也是“天然”与“工夫”的另一种说法。他将二王、欧、虞、褚、颜列为书家,苏东坡、黄山谷列为善书者。书家以“工夫”胜,而善书者以意趣胜,也就是以“天然”胜。当下书法的各种流派,多以传统书法或艺术书法标榜自己,其实也是对“天然”与“工夫”认识论的延续。庾肩吾认为,王羲之是尽善尽美的,而张芝以“工夫”胜,钟繇以“天然”胜。细读《荐季直表》,显然不能用“尽善尽美”来形容,我觉得用“浑然天成”四字最合适。南宋书法家陆行直语:“繇《荐季直表》高古纯朴,超妙入神,无晋唐插花美女之态。”从点画精到、八法完美来说,比起晋唐法帖,《荐季直表》或可说是“工夫次之”,但就其格调境界言,此帖远非“插花美女”者可以比攀。细观《书法》发表的墨迹照片,在传世的数件钟繇书法作品中,能当“云鹄游天,群鸿戏海”(梁武帝评钟繇语)八字者,只有此帖。
年轻时学写小楷,先生们力主学钟繇《宣示表》而反对写钟绍京《灵飞经》、赵孟頫《汲黯传》之类的帖,意在求醇古而去妍美,先生们的一片用心可鉴。从开始习书,就从审美上提高对书法的认识,虽然技术是不可缺少的,却也不能仅仅关心技术。但临写钟繇小楷也有困难之处,由于都是刻本字帖,古人作书锋颖间鲜活的笔意看不到,因此有欲求醇古反伤迟钝之病。自从看到《书法》上发表钟书墨迹照片,直可洞察先贤下笔处,有豁然开朗之感。我在临写时力求笔路清爽与意味古厚之间的统一和合,此帖可以拿华佗“五禽戏”中的“熊戏”作喻,因为熊有着看似笨拙却十分敏捷的特性,与钟书之美合之。然原作中那种浑然天成是很难追到的。
(作者:李刚田,系西泠印社副社长、郑州大学书法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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