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 1987年大暑_新浪财经

转自：衢州日报

　　何梅容

　　1987年大暑，格外炎热，考学失败的少年整天忙着双抢。

　　双抢从割稻开始。龙游老古话说：要是柱础干干的，接下去几天里都没雨。那天爹看完屋里青麻石的柱础，在田里撸一把稻穗，剥开，谷粒饱满，雪白的稻米圆滚滚。他和娘说：“明天可以割稻。”

　　傍晚，爹把家里的镰刀磨得雪亮锋利，娘点燃了艾草驱蚊，早早地催着我们上床睡觉。

　　凌晨，鸡叫三遍，少年跟着娘在田里忙活，漫无边际的稻田很快淹没了个头不高的少年。听着“嚓嚓”割稻声，少年的心有一种愉悦的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稻浪往前退缩，稻堆向后铺陈。阳光炽热，热浪直扑，“死热、死热”，树上的蝉拼命地叫。但很快，她就腰酸背疼，感觉天旋地转。回家的少年脸色铁青躺在竹凉席上，听见娘和爹说：“老梅累了！我给她摘了凤仙花，可以染指甲。”

　　午后二时，阳光明晃晃晒得人眼花。双抢是乡村最火热的时光，田里，打谷声、吆喝声，你呼我应，闹洋洋一片。我家稻堆边，姨父和舅舅光着上身，扬起稻把，使劲地摔打，嘴里吆喝着“嘿哟嗬”的号子。“嘿”是将稻粒赶下来，“哟”是人们心疼砸痛了稻粒，“嗬”是高兴那稻粒脱下来了。听着“六月稻桶噼嘭响”的歌谣，娘咧嘴笑了。割稻收新米，丰收的喜悦洋溢在乡村上空。新米饭，日夜盼，吃了新米饭，田埂要踩翻。不事稼穑，不知民生之艰难。那一刻，少年忽然读懂了《诗经》里的《魏风·伐檀》。

　　割完稻，田里放水，等牛耕好田种晚稻。晚稻秧叶宽秆子硬，拔秧费力。清晨拔秧，叶子柔软易拔，故乡亲们习惯要起早。月光的薄纱在大地上缥缈，远山的鸟啼、脚下的虫鸣嵌入四野的静谧。娘教我拔秧，手顺着秧苗的根部，两手使出暗劲往上一捋，挑一根笋壳丝一绕一扎，一束秧整齐地摆好，少年很快就学会了。此时成群的蚊子嗡嗡地在头上飞舞，水里的蚂蟥也来骚扰。娘说：“我拔完100束秧，就回家忙家务。”目送着娘的身影远去，双手满是血泡的少年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歇力。东方泛白，路过的乡亲一脸羡慕地夸少年：“拔这么多啊，你家秧好呢，秧好一田稻。”少年一脸茫然。

　　夹杂在一大群人中间插秧，少年插的秧歪歪扭扭，还被关在秧门里。农人们开始哄笑少年不是干农活的料。尴尬万分时，三姐过来救急，让她拉稻草回家。家里养着猪，稻草是个宝。少年拉着一车稻草，乡村的田埂路又窄又长，草长得疯狂，积水成洼，走在高低起伏的路上可不省心。上坡下坡，脚步踉跄的少年陷在泥泞里，一不小心，车翻人摔，一片狼藉。皮肉的伤痛勾起考学失败的酸楚，一起涌上少年心头，泪花飞溅。

　　孤单无助的少年耷拉着脑袋，不知该如何收场。挑谷路过的乐叔看到，二话不说，帮着将稻草重新装车，耐心地告诉少年做农活要讲技术。护着少年回家的路上，他教了许多农谚：“青八分，黄八分，收到家，稳铁钉。”“打雷立秋，五谷丰收。”娘瞅见说：“要记得乐叔是个好人。”少年听了默然点头。

　　那年大暑，少年经历了“上蒸下煮”的双抢。人晒黑了，肩膀上印着红红的挑担痕迹，用乡下话说：在农活“煨”了一遍，有了农人的模样。

　　立秋，娘带少年去姨夫家喝表姐的升学宴。升学宴是农家子弟最为爽气、最自豪的时候，犒劳十年寒窗苦读。大人们在酒席上“闲话年成说到明”时，听见姨夫给娘鼓劲说：“这个大暑天，让老梅吃了苦，明年考学会见分晓。”淡酒三杯口味长，给少年以希望，大人们此刻格外地宽容。

　　1987年，经历了人困马乏、苦不堪言的大暑煎熬，少年慢慢长大，走出了故乡矮矮的屋檐，走向远方更广阔的天地。当2024年大暑来临时，她顺应着节气，再一次回到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