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股再现“合同连环诈骗”，国家电网一子公司或扮演重要角色

目前诸多疑点指向了一个共同方向：上市公司与川综能之间是否存在融资性贸易情形？

近日，A股再现一起合同诈骗案。7月9日盘后，科创信息（300730.SZ）发布关于收到《立案告知书》的公告称，因在催收回款过程中发现涉嫌违法犯罪行为，公司疑似被合同诈骗，湖南省长沙市公安局高新区分局决定对公司立案侦查。

科创信息遇到的情况或非个案。银柿财经整理发现，今年以来，还有创意信息（300366.SZ）、微创光电（430198.BJ）等上市公司因涉嫌被合同诈骗获警方立案，而国家电网下属公司国网四川综合能源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川综能”），则是上述三起案件共同的涉事方。

案件的共同点还包括，正是与川综能之间的交易，使创意信息、微创光电“入不敷出”——合同货款无法收回，但两家公司为履行合同，实施采购的上亿元资金都已流向供应商。

一亿元尾款收不回，“甲方”先于“乙方”报案

科创信息公告显示，2023年4月，科创信息与大有数字科技（北京）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大有科技”）分别签订了两份《物资采购及集成服务合同》，合计金额为1.1亿元。大有科技于2023年5月16日，分别向公司支付两笔444.63万元货款，之后再未支付任何款项。科创信息在催收回款过程中发现涉嫌违法犯罪行为，于2024年4月19日向长沙市公安局高新区分局经济犯罪侦查大队报案。

从科创信息的年报看，公司在合同签订2个月内就需完成供货义务，而大有科技支付尾款的时间则迟至1年以后。公司2023年年报记载，合同约定，科创信息于2023年6月15日前向大有科技履行全部合同义务。大有科技向科创信息支付合同首期款890万元后，剩余款项的付款期限为2024年5月16日之前。

蹊跷的是，大有科技并非真正的采购方。科创信息2023年年报显示，根据大有科技提供的其与川综能签订的合同，前述《物资采购及集成服务合同》项目的业主方为川综能。然而，科创信息后续在与川综能沟通核实中发现，大有科技提供的其与川综能签订的合同资料与公司在川综能了解到的项目情况存在重大差异，无奈之下，科创信息选择报警。

科创信息、川综能、大有科技之间交易及资金流向示意图

7月10日午后，大有科技方向银柿财经回应了未向科创信息支付货款的原因：2022年12月，川综能向大有科技购买服务器设备，为采购相关设备，大有科技后与科创信息签订两份《物资采购及集成服务合同》进行采购，但川综能除预付款外后续再未向公司支付任何款项，导致公司也无法向科创信息付款。

值得一提的是，在大有科技的回应中，银柿财经了解到，大有科技也已经因疑似被合同诈骗向警方报案，并早于科创信息收到《立案告知书》。大有科技提到，公司在向川综能催收回款的过程中发现涉嫌违法犯罪行为，并依法向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经济犯罪侦查大队报案。2024年5月29日，公司收到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送达的《立案告知书》。对此情况，大有科技已向长沙市公安局高新区分局经济犯罪侦查大队说明了相关案件的有关情况。

大有科技是一家国有控股企业。企查查显示，大有科技成立于2021年，注册资本5000万元，由大有国联控股有限公司100%控股，后者由大有数字资源有限责任公司100%控股。股权穿透后，大有科技持有人包括中国中信集团有限公司、华迪计算机集团有限公司、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其中，华迪计算机集团有限公司由航天信息、航天科工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分别持有66.47%、33.53%。

大有科技股权结构

隐于合同背后的业主方川综能，则是国家电网旗下公司。据企查查，川综能有三个股东，分别为国网综合能源服务集团有限公司、国网四川省电力公司、四川科锐得实业集团有限公司。股权穿透后显示，由国家电网有限公司持股100%。

川综能股权结构

川综能已卷入多起上市公司合同诈骗案

事实上，川综能已卷入多起A股上市公司被合同诈骗案。

今年4月，微创光电曾公告称，公司此前与川综能、湖北省智慧数字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智慧数字”）分别签订《物资采购合同》，今年2月，公司与川综能对前述合同及实际履约情况存在异议，在催收回款过程中发现涉嫌违法犯罪行为。2024 年4月1日，微创光电向湖北省武汉市公安局经济犯罪侦查支队报案，武汉市公安局认为微创光电报称“川综能等公司涉嫌合同诈骗案”符合立案标准，于4月26日下发《立案告知书》。

立案公告显示，2023年1月，微创光电与川综能就“双碳绿色能源中心项目”签订《物资采购合同》，合同总金额1.23亿元，2023年4月，微创光电与智慧数字就“双碳绿色能源中心项目”签订了两份《物资采购合同》，合同总金额7437.96万元。三方关系为，川综能为智慧数字的下游销售方，微创光电承担该项目的采购工作。

2022年11月，另一家上市公司创意信息与川综能签订了七份《物资采购合同》，合计3.64亿元，川综能在2022年12月29日分别向公司支付1998.83万元、1900万元后，后再未支付任何款项。为保障及时收回剩余款项，创意信息与川综能货物购买业主方国宁睿能绿色能源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国宁睿能”）就《物资采购合同》的回款事宜进行了多次沟通，国宁睿能同意直接向公司支付川综能未支付的剩余款项。2023年11月30日，公司与国宁睿能签订《合作协议》，约定后者分三期无条件向原告支付剩余货款3.25亿元。

然而，2023年12月8日，创意信息并未收到国宁睿能应支付的第一笔款项，且经后续多次沟通后国宁睿能仍未回款。今年1月5日，创意信息发布重大诉讼公告表示，国宁睿能相关行为违反了《合作协议》之约定，故根据双方所签署的协议内容及相关法律法规，向法院提起对国宁睿能及其时任股东天津国宁睿能有限公司的诉讼及财产保全。此时，创意信息并未将川综能作为被告及财产保全对象。

创意信息此后表示，公司在催收回款过程中发现涉嫌违法犯罪行为，遂向四川省成都市公安局青羊区分局经济犯罪侦查大队报案，且符合立案标准已获警方立案。今年2月，创意信息收到警方《立案告知书》。银柿财经注意到，在进行刑事立案的同时，创意信息已向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

今年2月，银柿财经在对创意信息的采访中了解到，当初因为国宁睿能回款速度比较慢，创意信息向法院申请财产保全时，发现国宁睿能银行账户内仅有1.9万元。详见《创意信息遭合同诈骗获立案，3.25亿货款为何向第三方追讨？》

之后，创意信息结合财产保全情况及国宁睿能最新的股东变化情况，向法院申请追加川综能、华创绿色能源控股（深圳）有限公司、绿色煤电有限公司为合同纠纷案的被告。后两者分别为国宁睿能的新控股股东及上层股东。今年4月1日，创意信息收到四川省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出具的《追加被告通知书》，追加申请获受理。

目前国宁睿能股权结构

值得注意的是，国宁睿能或是一家“假冒国企”。中国华能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国华能”）于今年2月发表声明称，公司发现不法分子通过伪造中国华能所属企业证照和印章，在市场监督管理机关将96家企业虚假登记为中国华能所属企业的出资企业。中国华能及所属企业与这96家企业及其下设各级子公司无任何隶属或股权关系，也不存在任何投资、合作、业务等关系，其一切行为均与中国华能所属企业无关。这96家公司中，国宁睿能的股东华创绿色能源控股（深圳）有限公司赫然在列。

中国华能集团有限公司官网截图

合同签署一年后发现“重大差异”

目前，科创信息尚未披露更多公开信息，创意信息、微创光电两家公司则在监管关注函、年报关注函的回复中，介绍了前述合同及交易的更多细节。

银柿财经注意到，两家上市公司都是在与川综能签署合同一年后，追讨回款的过程中才发现“异常”。

2022年，微创光电获悉“双碳绿色能源中心项目”信息后，通过网络查询、向相关企业和人员求证等方式确认了项目的真实性，后续与川综能展开商业合作谈判。微创光电称，2022年12月，由于当时仍处于新冠疫情防控期，鉴于川综能为央企全资子公司、资信等级高，公司与川综能通过邮寄的方式签署了《物资采购合同》，合同金额1.23亿元，公司收到合同原件后发布了《武汉微创光电股份有限公司签订重要合同的公告》。

2023年1月上旬，因微创光电融资需求，需要修订合同上的收款银行信息，微创光电商务人员在川综能办公楼会议室现场重新签署了修订后的合同。2023年4月25日，在智慧数字与川综能签署合同后，公司与智慧数字签署了《物资采购合同》，合同金额 7437.96万元。川综能为智慧数字销售方。

据微创光电公告显示，“双碳绿色能源中心项目”是国家电网围绕双碳目标，服务国家新基建和数字化战略，促进产业升级、盘活国网存量资产的一个重点落地项目，由国家电网全资二级子公司国网综能集团等单位具体承担，在全国各省全面推进。微创光电向该项目提供算力站相关的产品和技术方案及集成服务，该项目主要产品为用于算力站的相关信息化软硬件产品。

然而，大约一年以后，2024年2月7日，微创光电业务人员向公司汇报，与川综能联系项目回款过程中，发现前述“双碳绿色能源中心项目”合同及该项目的应收/应付账款情况不一致，双方的观点和诉求差距巨大，无法达成一致。公司于2024年2月20日向川综能属地法院提交了相关材料。2月22日成都市青羊区人民法院出具了先行调解告知书。

另一家上市公司创意信息与川综能之间交易的“蹊跷”之处，也在一系列公告中展露端倪。

2022年10月，创意信息了解到国宁睿能正在推进“国网分布式IDC项目”，该项目与公司主营业务方向较为匹配。公司随即对国宁睿能的资信、主营业务开展情况等信息进行了查询。根据查询结果，公司判断国宁睿能资信情况良好且推动相关项目属实，于是安排专人跟进。2022年10月底，国宁睿能项目负责人告知公司，该项目不采用公开招投标方式，由其他企业进行承接后再转至公司进行相关交付。

创意信息称，彼时，在国宁睿能项目负责人的对接下，公司与自称川综能项目负责人建立了联系，川综能方面的负责人向创意信息提供了国宁睿能与川综能于2022年11月签订的物资采购合同扫描件，其采购内容与川综能计划向公司采购的产品及服务完全一致，“商业逻辑合理”。随后，创意信息与川综能完成了合同谈判及七份《物资采购合同》签订。根据合同约定，川综能向创意信息采购56套协同一体机产品及服务，合同金额3.64亿元，合同载明的签订时间为2022年11月25日。

同样也在一年以后，2023年9月至11月期间，创意信息就川综能项目回款事宜与川综能及其货物购买业主方国宁睿能进行了多次沟通，但未取得实质性进展。2023年11月23日，创意信息发现川综能与公司存档的《物资采购合同》存在重大差异。次日，国宁睿能相关负责人到公司就川综能协同一体机物资采购项目合同不一致的情况进行解释，并表示国宁睿能作为最终用户愿意承担剩余货款的支付义务。2023年11月30日，公司与国宁睿能签订《合作协议》，约定国宁睿能无条件向公司支付剩余货款3.25亿元。

然而，2023年12月8日，国宁睿能未按照《合作协议》约定的付款期限向创意信息付款，且未能提供有效的、可供查证的付款来源说明。创意信息决定对国宁睿能及其股东提起民事诉讼和财产保全。2024年1月19日，创意信息就发现的与川综能的重大合同差异向成都市公安局青羊区分局经济犯罪侦查大队进行正式刑事报案。

上市公司已支付采购成本

值得注意的是，为履行与川综能之间的合同，创意信息、微创光电两家公司均实施了采购行为，目前采购资金已支付给供应商。并且，该项目的毛利率显著低于这两家上市公司的平均综合毛利率。

据微创光电对北交所问询函的回复，2023年1月，微创光电重新与川综能签订合同后，陆续与三家供应商签署了采购合同，总金额1.15亿元，并商定由供应商直接向川综能交付。同年2月28日，川综能按照《物资采购合同》约定，支付给微创光电预付款1232.36万元后，3月，微创光电按采购合同约定支付三家供应商40%货款，4月，微创光电收到川综能出具的到货验收单后继续支付三家供应商剩余60%货款。

2023年5月，微创光电与智慧数字签订合同后，又陆续与四家供应商签署了四份采购合同，合同总金额7119.43万元。5月25日，智慧数字按照《物资采购合同》约定，支付给微创信息预付款723.47万元后，同月，微创光电按采购合同约定分别支付四家供应商40%货款，2023年6月，微创光电收到川综能出具的到货验收单后继续支付三家供应商剩余60%货款。

然而，由于微创光电与川综能对以上涉及“双碳绿色能源中心项目”的合同及实际履约情况存在异议，未能达成一致意见。2024年2月，公司将已支付的该项目采购款项1.6亿元计入其他应收款，基于审慎性原则全额计提坏账准备。

微创光电、川综能、智慧数字及7家供应商之间交易及资金流向

同样，另一家上市公司创意信息也已向供应商支付采购货款。据创意信息公告，在与川综能签订七份《物资采购合同》后的三天，2022年11月28日，创意信息与供应商签署采购合同，合同金额3.29亿元，并在一个月左右时间内完成全部货款的支付。

具体而言，2022年12月24日，创意信息对供应商的所有供货完成清点和最终验收。三天后，在12月27日至28 日，创意信息向供应商支付了30%的预付款即9864.04万元。12月29 日上午，川综能根据《物资采购合同》约定向创意信息支付了首笔货款3898.83万元，当日下午，创意信息向供应商支付了剩余70%的最终验收款2.30亿元。

在年报问询函中，深交所要求创意信息说明，签署采购合同后短时间内向供应商支付全部货款的原因。创意信息回复称，相关款项支付符合合同约定。供应商完成交货后，公司安排专人参与现场点货，确认供应商已完成了供货义务，并且，公司于2022年12月26日收到最终客户川综能向公司出具的项目终验报告扫描件，同时于12月29日上午收到最终川综能按合同约定向公司支付的项目10%的预付款；另外，供应商已向公司全额开票，且表示若2022年年内不能全额收款，则将对未回款部分的发票做红冲处理，若如此，则公司当年将形成大量的增值税留抵，需很长时间消化。

创意信息、川综能、国宁睿能及供应商之间交易及资金流向

值得注意的是，创意信息、微创光电与川综能之间的合同项目，毛利率也显著低于这两家公司过去年度的平均毛利率。

据创意信息公告，该项目毛利率约为10%，而在2018年至2022年间，创意信息综合毛利率在20%左右，其中最高达到了27.65%。对此，创意信息回应称，虽然该项目毛利率偏低，但合同体量较大，未来也有利于公司更好地切入国网大数据业务领域。

微创光电方面也是如此。微创光电与川综能及智慧数字的合同总金额合计为1.97亿元；而微创光电与7家供应商签订的7份采购合同，总金额为1.86亿元，以此匡算，毛利率约为5.58%，而在2019年至2023年，公司综合毛利率在38.60%~61.12%之间。

重重迷雾，仍待解开

从公开信息来看，这三起上市公司被合同诈骗案有一些关键的相似之处：一是川综能是共同涉事方，而上市公司与川综能之间的交易均存在第三方；二是微创光电、创意信息为履行合同均实施了采购行为，且采购资金已支付给供应商；三是，微创光电、创意信息均在与川综能合同签署一年后的回款过程中发现存在“巨大异议”或“重大差异”；四是，微创光电、创意信息与川综能之间交易的毛利率显著低于这两家上市公司的平均水平，对于部分产品，甚至上市公司本身不承担任何实际工作，其供应商直接向下游客户供货。上述种种疑点，也引发了市场对于这些交易实质的猜测。

那么，川综能与三家上市公司之间的交易本质究竟是什么？是否存在融资性贸易的情况？

对于案件的关键——川综能，银柿财经多次致电其企查查上的公开电话，均无人接听。随后，银柿财经致电川综能的控股股东国网综合能源服务集团有限公司，对方接线人员称，该电话为集团值班电话，不受理下属企业相关事务，随后提供了“法律中心”的电话。

银柿财经在拨打前述“法律中心”电话并表明记者身份后，对方表示，“我不清楚，这个情况你不用问我，跟我没关系”，当银柿财经问及是否可以提供川综能方面的联系电话，该人士称“我为什么要提供电话给你，我知道你是谁啊”，随后挂断电话。

7月11日，创意信息证券部工作人员向银柿财经表示，与涉嫌被合同诈骗案相关的信息全部都已按照相关要求进行公告，创意信息不再进行任何延展性解释。当银柿财经问及，公司此前是否与其他几家被合同诈骗的上市公司有过联系时，对方表示，公司也是在看到新闻后才了解到相关情况。

最新爆出被合同诈骗的科创信息方面，除《立案决定书》公告以外，公司并未披露更多关于其与川综能合同的细节。银柿财经多次致电其公开电话，均无人接听，发送的采访函截至发稿亦未得到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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