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柔桑韵味长_新浪财经

　　▌张鑫

　　日前正值桑葚成熟的季节，红紫色的桑葚果挂在枝头，娇美可人。若是放入口中，酸甜美味的桑葚更能给人带来舌尖和味蕾上的极大享受。桑树最为我们熟知的特征，莫过于新鲜的桑叶是家蚕的食物。此外，桑树在中国文化中还有着丰富的人文意涵。骚人墨客钟情于桑，撰写锦绣文章，丹青能手偏爱于桑，绘就精美画卷，这些诗文绘画也共同成就了丰富独特的桑文化。

细井徇撰绘《诗经名物图解》中的桑

　　桑叶沃若似佳人

　　桑树的种植起源于中国，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被种植于黄河中下游一带。《诗经》中出现了大量关于桑的诗篇，这也让桑树具有了浓厚的人文气息。

　　《豳风·七月》中写道：“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蚕月条桑，取彼斧斨（qiāng），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jú），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孑裳。”女子提着精美的竹筐，沿着蜿蜒的小路去采摘嫩桑叶。蚕宝宝要吐丝了，拿着斧子去砍桑枝，砍下那高高的枝条，蚕宝宝要在枝条上结茧。七月伯劳鸟鸣叫，蚕事已毕，到了抽丝织帛的时候。丝的颜色染成黑色、黄色或者朱红色，准备给公子做衣裳。

　　这首诗美，美在桑林绿叶的葱茏茂盛、生机勃勃，美在妙龄女子的勤劳贤惠，更美在青春少女五彩缤纷的情感生活。尽管她们某种程度上也要受到贵族的压迫，辛苦织就的衣物要归王公贵族所有，但是在这美好的春日，采桑女子的心头或许正在思念自己的意中人。

　　《诗经》中的“桑”意象大都被用来营造热恋的氛围，除了上述的《七月》，还有诸多描写热恋、婚嫁之事的诗篇中都有桑树的身影。《鄘风·桑中》中有：“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轻快活泼的诗句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情人幽会时的激动，洋溢着青春和生命的活力，大胆自然而又热烈。而在《汾沮洳》一诗中，桑女也被描绘为“彼其之子，美如英”，表现了桑女年轻丰盈的状态。

　　桑在《诗经》中也会见证爱情悲剧。《氓》中写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刚刚嫁过去的时候，女子的美貌就像是青翠欲滴的桑叶一样，明艳饱满，男子喜欢女子的美貌，就像是斑鸠贪恋成熟的桑葚。作者接下来开始感慨，男子喜欢女子，很可能会变心。但是女子一旦喜欢上男子，就很难再解脱了。后来的故事发展也证明了这一点，男子很快移情别恋，女子遭受抛弃，验证了“痴心女子负心汉”的古语。

　　尽管这首诗的内容比较悲凉，但是诗歌本身却写得极美。尤其是以桑树起兴,用桑树的形象贯穿全诗。这首诗从女主人公的年轻貌美写到了其体衰色减的过程，也揭示了男子对女子从热爱到厌弃的过程。“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女子美丽的容颜恰似柔润光泽的桑叶。“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女子容颜憔悴，终被抛弃，恰似枯萎飘落的桑叶。“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桑葚非常甘甜，斑鸠吃多了容易沉醉，爱情是美好的，女子迷恋则容易上当受骗。从桑叶青青到桑叶黄落，指代女子容颜的衰老，也暗示了时间的流逝。

　　汉乐府《陌上桑》则以采桑为背景，塑造出一个绝色美女的形象。“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在这段描述中，文中直接描写的女子姣好的面容和华丽的服饰让人印象深刻。同时，“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这几句更让人过目不忘，读者不禁会想，这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容貌和神采才能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文学作品中描绘的美女形象太多太多，但是具有如此大的吸引力的女子却着实少见。这几句和描写李夫人的名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有异曲同工之妙，也让人想起希腊神话中导致特洛伊之战的绝色美女海伦。她们是文学作品中塑造出来的绝色女子，因作者天才般的描写而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齐白石绘《桑葚工虫》1924年作

　　桑树成仙助聊斋

　　桑在中国文化中也具有一丝神秘和传奇的色彩。相传，作家蒲松龄能够创作完成《聊斋志异》，就和桑树仙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清顺治年间，一位书生讲学途中路过这片桑树林，见树上结着一簇簇硕大紫红的甜果，食欲大开，采摘果实后吃了个满足。这位书生就是蒲松龄，当时正值深夜，月光明朗，虫声阵阵，蒲松龄兴致很高，觉得此处环境清幽，正适合读书，便在月色中读起书来。

　　这片桑树中有一棵树木道行较深，她早已看出，虽然蒲松龄过目不忘、天资聪慧，但是命中文曲星较弱，和功名无关。桑树仙便动了恻隐之心，她想帮助一下这位读书人。一日蒲松龄正在林中背书，迎面走来一位妙龄女子，女子落落大方地和蒲松龄打招呼，并询问附近的事情，和蒲松龄聊得很投机。蒲松龄折服于女子的满腹才华，最终两人结为莫逆之交。

　　这位女子自称陈淑卿，她见蒲松龄笔下的故事辞藻华丽、想象丰富、情节曲折、感情动人，便把自己千百年来在林间修行时所听说和经历的故事都讲给了蒲松龄听。蒲松龄异常兴奋，把这些故事一一记下，经过改编后修订成书。在桑树仙子陈淑卿的帮助下，蒲松龄最终完成了《聊斋志异》这部震古烁今的经典巨著。这个故事只是一个传说，但陈淑卿确有其人。在蒲松龄的《聊斋文集》卷四中有一篇骈文《陈淑卿小像题辞》，文中记载了女主人在爱情和婚姻方面的不幸遭遇。桑树仙人和蒲松龄的故事，便是民间对《陈淑卿小像题辞》的演绎。据专家考证，蒲松龄所撰《陈淑卿小像题辞》一文中的女主人公是作者友人王敏入的第一任妻子，而不是蒲松龄的红颜知己。这篇文章是蒲松龄为年长自己十余岁的友人王敏入第一段婚姻所写。王敏入、陈淑卿夫妇是淄川著名的孝子、孝妇，他们悲欢离合的婚恋事迹在当地广为流传，蒲松龄据之创作了《阿英》和《珊瑚》等聊斋中的故事。

　　蒲松龄构建了一个瑰丽壮观的神鬼精灵之国。在他笔下，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山中跑的各种生灵因为一个“情”字，纷至沓来到了人间，这些美丽的生灵就像是人间善良聪慧的少女，而且似乎她们比人类还更加具备美德。单看花卉，《聊斋志异》中就有牡丹花神葛巾、香玉、荷花三娘子、菊花花神黄英，真应了白居易的那句诗“花开将尔做夫人”。若是论动物，则有小绿蜂、鹦鹉、八哥、乌鸦、白鳍豚、扬子鳄、田鼠、香獐、老虎、大灰狼等，不胜枚举。在他笔下，鸟可以成为侠客，狗可以成为义犬，就连赵孟頫画的骏马，也可以到人间潇洒走一回。桑树仙子的故事，发生在蒲松龄的身上，也就毫不稀奇了。

　　画中桑葚具风姿

　　骚人墨客们热衷于描写桑树的神采，丹青能手们也喜爱描绘桑树的风姿。日本画家细井徇创作有《诗经名物图解》系列绘画，精心描绘了《诗经》中所提及的各种动植物。他采取微观的视角，并不描绘开阔远大的场景，而是抓住局部，从细微之处展现自然生灵的多姿多彩。他的画用笔简括，用色浅淡，清新雅致，往往寥寥数笔就能展现出所绘物象的主要特征。他笔下的花卉，花瓣翻转自如，卷舒开合任天真。他笔下的鸟儿，或矫健迅猛，或悠闲自适，或凝神远望。一幅幅小画，呈现出一个个生意盎然的花鸟世界。他绘有《桑》一图，所配文字为《小雅·南山有桑》。画面采取对角线构图，主体为一枝长有桑葚的桑干。桑叶姿态各不相同，墨色浓淡得宜。桑葚先用墨线勾出，然后用深浅不同的红色填染，表现出桑葚饱满的体积感。画家还在桑葚上细致地勾勒出一些绒毛，笔迹所到之处无不见画家匠心。桑干轻柔弯曲，桑叶翩翩起舞，呈现出微风拂动的动感。

　　如今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宋画《桑枝黄鸟图》也是描绘桑树、桑葚的名作。受到宋明理学的影响，宋代绘画讲究写生，当时的画家着力于对外在物象的精准刻画。这幅作品体现了画家师法自然、再现自然的匠心，体现了画家高超的写实技巧。画面中，桑树枝头一只黄鹂正引颈品尝着一串甜美的桑葚。它伶俐的动作和怡然自得的神情都通过画家的生动呈现，活泼泼地展现在我们面前。画家以淡墨细笔精心描绘出黄鹂的形体，并以“丝毛”的手法细腻地画出它身上的羽毛。点缀于枝头的桑叶，成为营造画面空间的重要内容。画家用色鲜明，画面中嫩黄、灰黑相见的毛羽、由红转紫的桑葚以及通过黄绿色、褐绿色所区分出的叶面向背等要素组合在一起，共同组成了一曲由色彩组成的交响乐，富于变化而又整体和谐。

　　齐白石笔下所绘的物象题材极其广泛，乡下日常生活中所见的植物和昆虫是他表现的重点，桑树和桑葚也是他曾经描绘的对象。他曾于1924年画过一幅扇面，扇面的主体为桑葚和一只蝼蛄。绘画风格为他具有代表性的写意花卉和工笔草虫相结合。从颜色上看，他所描绘的桑葚似乎还没有成熟，因为他使用的颜色为花青，而不是紫红。桑葚的表现方法为先大笔表现整体，然后用浓墨点出桑葚呈现的颗粒感。桑叶使用的是汁绿调赭石，整体色调偏暖偏黄。桑葚右边的空白处，一只蝼蛄自左往右缓缓爬出。扇面右侧题款“左良仁兄大雅正，甲子，齐璜”，钤印为“齐大”。从落款推测，此幅画作或为赠人之作，但是画面中所绘蝼蛄如此细致，让人不得不感叹齐先生的一片匠心。

　　欣赏诗文书画中的桑文化，重温和桑树有关的历史典故，常常感受到中国古典文化中草本植物所寓含的深厚的文化意涵。桑树不仅仅是和蚕桑经济有关的经济作物，更隐含着古人们对于爱情的想象，对于采桑女的爱怜。酸甜可口的桑葚长在了青葱翠绿的桑叶间，也长在了一幅幅精美绝伦的画面里。这些诗文丹青作品共同组成了璀璨丰富的桑文化，带给我们持久而隽永的审美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