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潭 女儿绿

转自:光明日报

    温州四营堂巷朱自清旧居。匾额题字:王蒙。

    浙江省立第十中学中学部旧影

    浙江省立第十中学师范部旧影

    朱自清(左三)与温州的学生合影    朱自清(左三)与温州的学生合影

  1924年2月8日,朱自清在温州写下散文《绿》,距今已100年了。那些满溢着生机与仁爱的文字,仍似梅雨潭的涟漪往外漫溢着:

  那醉人的绿呀!我若能裁你以为带,我将赠给那轻盈的舞女;她必能临风飘举了。我若能挹你以为眼,我将赠给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睐了……我送你一个名字,我从此叫你“女儿绿”,好么?

  初夏,正值南方绿意最浓时,循着朱自清先生留在温州的踪迹,怀念朱自清先生,也代先生怀念那段在温州的时光。

在温州的任教生涯

  无法让时间慢下来,就先让自己慢下来。

  乘公交,到妙果寺下车,沿着信河街,到大士门。朱自清到温州最初就租住在大士门,不久因邻家失火,才搬至四营堂巷34号。再从大士门穿过信河街,到对面的蝉街,走不多时就看见原浙江省立第十中学师范部(现在是温州市第八中学)的青砖券门。

  浙江省立第十中学创办于1902年,原系温州府学堂,校舍为清时的中山书院,辛亥革命后改为省立第十学堂。第十师范学校前身为温州师范学堂,1923年实行新学制,十中和十师合并,仍称省立第十中学,分为中学部和师范部。就在此时,由周予同推荐,十中师范部主任金荣轩提议聘请朱自清到温州任教。

  1923年3月,朱自清带着家小来到这座位于瓯江下游的古城。这位北大毕业,经历过“五四”洗礼,先后在杭州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江苏省立第八中学、上海中国公学中学部、台州浙江省立第六师范任教过,又是新文学作家的年轻名师,就像一缕春风来到温州。

  朱自清承担中学部初二国文课教学工作,并在师范部教授公民和科学概论课,后又教授高中国文课。从师范部到中学部,要穿过好几条街巷,大概要走15分钟的路程吧。

  以前的十中中学部校址,现为温州市实验中学。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安静得只有知识掉落的声音。当年,朱自清穿着一件灰色长衫,上身再套一件黑色短褂,站在讲台上也是这样给学生们上课。

  学生眼中的朱自清先生是什么样子的呢?

  陈天伦说:

  朱先生来教国文,矮矮的,胖胖的,浓眉平额、白皙的四方脸。经常提一个黑色皮包,装满了书,不迟到,不早退,管教严,分数紧,课外另有作业,不能误期,不能敷衍。最初我们对他都无好感,至少觉得他比旁的先生特别:啰嗦多事,刻板严厉……(《敬悼朱自清师》)

  朱维之说:

  上课时大家都洗耳恭听,又为他那急促的、怕羞的样子发愁。他常在讲台上红脸,擦汗,我也好像随着他红脸出汗;生怕有些差错,致使那些年岁较大而爱好旧文学的同班生吐露不满之词。 (《佩弦先生在温州》)

  当时偏居一隅的温州,中学的国文教学还没脱离旧习,八股文影响犹存。这位教学认真的新式老师,起初并没有赢得学生的认同,随着时间流逝,学生们慢慢理解了朱老师教学的好处,对他的看法不再是“啰嗦多事”“刻板严厉”,而是“别致而善诱”。还是陈天伦说:

  说起他教书的态度和方法,真是亲切而严格,别致而善诱。那个时候,我们读和写,都是文言文。朱先生一上来,就鼓励我们多读多作白话文。《窗外》《书的自叙》……是他出的作文题目,并且要我们自己命题,这在作惯了《小楼听雨记》《说菊》之类文言文后的我们,得了不少思想上和文笔上的解放。(《敬悼朱自清师》)

  各年级学生都要求朱自清先生去教课,他只得尽可能地多承担些课节,奔波于两部之间,“不因课多而敷衍,每每拭汗上讲台,发下许多讲义,认真讲解。我们坐在讲台下边,望着他那丰满而凸出的脑袋,听他流水般滔滔不绝的声调,大有高山仰止之慨”。(朱维之《佩弦先生在温州》)

  课余时间,朱自清带着学生,去妙果寺看猪头钟,去江心孤屿看古井,渡江去江北岸游白水漈,坐河轮探访头陀寺,到仙岩看梅雨潭,在山水间陶冶学生的性情,指导学生以白话文写作,师生关系融洽。

  学生马星野在《和气春风朱自清——怀念我的中学老师》一文里说:“心中最深刻的印象,还是在初中二年到三年的国文老师朱自清先生,他的春风和气、霁月光度的风度,‘温良恭俭让’的和平神态、使我毕生难忘。”

  马星野是平阳人,朱自清在十中教书时,他还是个14岁的孩子。后来马星野考入厦门大学时,正值北伐战争,家中几近断炊,朱自清知道后,寄了40大洋,信中说这是一笔稿费。有了这笔钱,马星野的学习、生活得以为继。

  朱自清对温州的情感,对学生和教育的希冀,如果可以浓缩的话,他写下的十中校歌可以代表:

  雁山云影,瓯海潮淙,

  看钟灵毓秀,桃李葱茏。

  怀籀亭边勤讲诵,

  中山精舍坐春风。

  英奇匡国,作圣启蒙,

  上下古今一治,东西学艺攸同。

  歌词简单明了,朗朗上口,文脉相续,宏阔中朝气蓬勃,奋发向上。可见朱自清纯和的外表下,厚藏着的高山与大海、烈火与激情。如今,歌词“雁山云影”“瓯海潮淙”,已成了温州地域文化的代名词。“英奇匡国,作圣启蒙”成为“温州中学”的校训,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温州学子。

四营堂巷34号的日子

  从解放北路进入四营堂巷,走不远就看见一座晚清民居,门台上悬挂着王蒙先生题写的“朱自清旧居”匾额。

  朱自清当年在温州暂居过的这座宅院,原址在四营堂巷34号,因旧城改建,向东整体迁到现址按原貌重建,现在的门牌号是四营堂巷50号。宅院的主人姓王,王家也是书香人家,很尊重朱自清,特意腾出了东首的小别院。小别院有花墙与大院子隔开,前有小庭院,花木葱茏,青竹扶疏,自成一隅,清幽恬静。内有两间坐西朝东的平房,一间作卧室,另一间的前半间作厨房,后半间作书房。金溟若在《怀念朱自清先生》中写道:“那是一间狭长的横轩,给一张学校里借了来的学生自修桌挤得结结实实的。桌子紧靠在前方的双扇门下,只剩下靠壁二尺许的空隙,是朱先生摆座椅的地方。”可见,小别院对于朱自清一家六口人(朱自清、朱自清的母亲、夫人武钟谦、两个孩子,在当年的十一月八日又生了次女逖先)来说,还是有些逼仄了。

  宅院是旧的,过去的气息还在,生活的细碎也可想而知。令人想不到是,这位母亲的儿子、妻子的丈夫、3个孩子的父亲、老师、作家,除了读书、写信、写作、教育孩子、教学之外,还要想尽办法为这个家借钱,可以说借了东家补西家。朱自清的日记透露了这个家当时生活的窘境。

  1924年,已去白马湖春晖中学任教的朱自清暑期回温州与家人团聚,也在这个时期开始写日记。从这一时期的日记里,朱自清借钱、还钱、借物、当衣、借钱无着的生活状态赫然入目。摘录在此:

  7月29日:晚与房东借米四升,旧历年关亦有相似情形,而我仍用得拮据而归,甚矣。中国人的健忘。

  7月30日:午后向张益山借五元,甚忸怩!

  8月17日:又向荣轩借六元。荣轩告我为我付币五元,甚愧!

  8月22日:向吴微露借款之意,他说没有。

  8月23日:当衣四件,得二元五角。

  8月26日:向公愚借六元,愧甚!

  8月31日:早予同来,告我省署有公事与教厅,以天热为名,令各校延期两礼拜开学。此即经济竭蹶之证;恐怕学期中竟要停顿呢!他问我的光景,我告之。托他明日代我借十元,如宁波没有钱来。他已应允。他又说可设法到中州大学或商务里去。

  在短短一个月零几天的时间里,朱自清已经数次借钱了,这次跟周予同借10块钱,看来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9月1日,可能是宁波没有款来,朱自清去访周予同,当天日记云:“此君大佳大佳!向他借十元,约一个月内还他。”

  9月4日记:“早询当皮衣,不错。”

  刚借10块钱,又去当铺准备当皮衣了。好在这天午后,宁波寄来的30元到了,算是救了急。有钱之后,朱自清立即去马公愚家,还了6块钱,又“付宝华荣房费一元”。

  9月5日,朱自清乘船去宁波,九日晚间到达。

  9月12日记:“寄家四元。”

  9月15日记:“向翰峰借小洋十二角。”

  9月16日,朱自清给岳父写信,让其给温州的家里寄10块钱。

  9月20日记:“绶青借给我五元,托他还翰峰一元。”绶青即卢绶青,是十中的老师,和朱自清曾是同事,此时人在宁波教书。

  9月21日记:“早访三昧于后乐园,不遇。在螺髻亭上小坐,风日清幽,木叶明瑟,甚有意致。”

  早上访三昧的目的是什么?原来也是借钱,日记接着说:“三昧允借我四十元,甚可感。”朱自清此前借钱都是几块几块地借,最多也就是10块钱,这次有人要借给他40块钱,应该能暂时缓解他的经济紧张了。

  9月24日记:“我与萼约,还他二十元。”这20元应该是上半年的借款,如果借40块钱成功,就可借新还旧了。

  同一天日记,又托绶青向春晖借40元。一面答应别人还款,一面再托人借钱,这样的东挪西借,日子过得多么窘迫。

  此时,温州受到战事影响,朱自清担忧在温州的一家老小,又加上家中缺钱缺粮,一筹莫展。9月26日,天气阴,还有小雨,朱自清向春晖中学终于借到了60元,当即订了去温州的船票。几经周折,于30日到达温州。10月2日这天,朱自清见了金嵘轩,还了欠他的5块钱,又托他还马公愚的10块钱。晚上,携带一家老小,迁往上虞,入住春晖中学。

  稳定一段时间后,11月5日,朱自清又在日记中说:“自觉负债之多,必须早日清理。”

  军阀混战时期,当局克扣教育经费导致学校不能正常发薪水,还要躲避兵燹,朱自清只能拖家带口,漂泊南方各地教学,维持一家生活,可谓颠沛流离。

  这么窘迫的日子里,还是透进一缕光,不是阳光,是月光。朱自清8月12日的日记写下:“下午徐奎来,约泛月。还《曲苑》及中舫诗。”

  “泛月”,是在月光下散步。古代文人有泛月的雅好,喜欢在月夜,约三五同好,或一边散步一边谈诗论文,或湖上泛舟赏月,或在月光下品茗听琴。朱自清的日记中不止一次出现过“泛月”。散文《荷塘月色》也是在“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的状态下,泛月荷塘之后写下的作品。可见“泛月”,是朱自清平静心绪的办法。在月亮的清辉下,烦心事似乎也被这月色融去了。

  这一年朱自清才26岁。在一张他与温州学生的合影中看到,他比合影中的3个学生还矮一个头,脸圆圆的,稚气未脱,神情却是宁静的。被生活所逼的窘迫,以及各种操劳、操心,就是朱自清“少年老成”的缘由吧。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朱自清仍然不停地读书、著文,写下诸多文章,如诗歌《细雨》,小说《笑的历史》,论文《文艺之力》《文艺的真实性》,散文《白水漈》《“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绿》《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特别是后面两篇散文,是他创作之路上收获的重要果实,成为现代散文的典范之作。可以说,温州也是朱自清的福地。

与百里坊马家的友情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朱自清带着妻子,牵着孩子,踏着月 色,从四营巷家里出来,走数百步,就到了百里坊马家大宅院。

  马家是百里坊的望族,宅院占地六七亩,十数代子孙都在这里繁衍生息。马家的马孟容、马公愚昆仲一个擅画一个擅书,是朱自清十中的同事,两家又相隔不远。在人地生疏的温州,朱自清与马家昆仲因相交而相知,成为难得的挚友。

  这么好的月色,自然要去马家的月台上品茗赏月。一轮皓月下,万家灯火莹莹,瓯江潮声隐约传来,心情清旷无比。赏月之余,孟容、公愚挥毫泼墨,朱自清在一旁欣赏,而后谈论一番,友情也似窗外溶溶的月色。

  在1923年年底的一天,朱自清又去马家,见马孟容正在作画,站在一旁的马公愚说:“大哥这张画特意为你画的,他说你喜欢海棠,喜欢月夜。”朱自清静静地站在一旁,见画面上月色朦胧,一枝海棠散发出柔和的光华,两只八哥上下站着似睡非睡……画完,题上款,盖上钤印,马孟容交到一旁朱自清的手上。

  此时,朱自清已经结束了十中的教学任务,次年就要去宁波任教。朱自清曾向马孟容要一幅画作为纪念,马孟容也说一定要画一幅两人都喜欢的画送给他。

  几天后,朱自清又来到马家,把自己写好的文稿送上,说:“日间端详大作,越看越可爱,夜间又仔细领略画中情韵,因忆唐明皇将美人喻花,而东坡咏海棠有‘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之句,乃反其意而以花比美人,如悟得大作中之海棠与月色中开得如许妩媚,鸟儿不肯睡去,原来皆为画中另有一玉人在哪!”(张如元《朱自清先生在温州》)

  朱自清写下的便是《温州的踪迹》里的首篇《“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这幅画在后来的颠沛流离中失落了,幸有朱自清的文章留了下来,读文如见画,也见证了这份真挚的友谊。

  朱自清与马孟容、马公愚昆仲的情谊却未完。

  1924年3月初,朱自清离开温州去宁波任教,因为搬家花费太大,把家眷留在温州,暑假仍回温州。

  9月5日,朱自清又离开家人独自前往宁波。就在9月间,浙江出现军阀混战局面,温州全城人心惶惶。想到自己一家老小都在温州,内心十分不安。9月16日,又接到夏丏尊来信,请朱自清到白马湖春晖中学执教。9月23日,到了白马湖春晖中学。翌日,接到妻子寄来的快信,说是温州风声甚紧。朱自清担忧一家安危,又无计可施,因为没有钱买船票回去。当天的日记写道:

  翰风告我,有人自温州来,云情形确不佳;孙兵已到丽水,甚忧之。但细念回去亦终无生路,稿费据夏说要欠,两月后何以为活?是一。十中若开学,固可希望想些办法,但开学与否,能想办法与否,俱尚未定。唉,唉,钟,我的钟呀,我真对不起你了!我明知回来虽无用,总可使你稍慰,但我竟不能够;不是不能够,一因要去上课,二因费了钱,不如让你医病,三因回去也只能担(耽)搁一两日!你原谅我,天原谅我!

  日记中的“孙兵”指孙传芳的部队。当时北上过温州,市民纷纷躲避兵燹,乱成一片。朱自清一家妇孺老幼,举目无亲,身无分文。正当一筹莫展之时,马公愚邀他们随马家到永嘉枫林避难。过了几天,时局稍有缓和,妻子武钟谦怕朱自清回到家中见不到人,心中着急,遂决定回去,马公愚派人护送回城。由于朱家住处偏僻,十中同事怕不安全,遂接他们到学校暂住。9月27日,朱自清从春晖中学借到钱,马上订船票回温州,一路舟车转换,3日后抵达温州。

  朱自清目睹温州混乱,决定举家迁往上虞白马湖。为了筹借搬家费用和归还欠款,他把一些衣服抵押在小南门“长生库”当铺里,把一些生活用具以及一箱书寄存在马公愚家。临行前,给仍在永嘉枫林的马公愚留下一信,说:“先生于荒乱之际,肯兼顾舍间老少,为之擘画不遗余力,真为今日不可多得之友生!大德不敢言谢,谨当永志弗援耳!”

  10月3日,朱自清扶老携幼,离开了温州。此去再也没有来温,后来寄来款项,拜托马公愚赎回临走时当押的衣服,又请他设法将这些衣服连同存放在他家里的大书箱交开往宁波的船转给他,公愚先生都一一照办了。

  朱自清在1925年5月21日给马公愚的信中说:“温州之山清水秀,人物隽逸,均为弟所心系。”

去梅雨潭

  已不知多少次去梅雨潭了,每次去,总觉得是第二次。这是因朱自清先生的缘故。

  特意叫了船,从小南门码头出发,沿着塘河走,这是朱自清当年去梅雨潭的路线。时光流走,仿佛先生就站在船头,河风鼓起他的长衫。

  ——大河流淌,两岸平畴广阔,河中小岛上的柑橘正倾吐芬芳,香气沁人。想到自己大学毕业后,从杭州,到扬州,到台州,再到温州,也似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看着身边的金贯真、何志泽、蔡雄3位学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感叹年少真好啊!

  “朱先生,你看,这是瓯柑花,果实甜中带着苦,是我们温州的特产,我们有‘端午瓯柑赛羚羊’的说法,清热解毒的,得等小雪节气,才可以采摘,摘了还得储藏一段时间才可以吃,等到了年底,请你吃瓯柑啊。”

  “好啊!好啊!”生活不是也带些苦味吗,不由向往起这瓯地的柑子来。

  面对一张黑白照片,试图凭想象力,写下这一场景和对话。这是朱自清第一次去仙岩梅雨潭,是在刚到温州不久的春天。

  1923年,朱自清第二次去仙岩梅雨潭,是在重阳节前后,与马公愚,还有其他两位朋友同行,从小南门码头乘小火轮。

  此时,春天见过的柑橘花,已变成累累的果实。在河口塘轮船码头下了船,就有去仙岩的舟子。坐上摇橹船,桨声欵乃而去。

  经仙岩寺,拾级翠微岭而上,“便听见花花花花的声音”。一路上,苍石岩壁上不时看见摩崖题刻。从谢灵运开始,司空图、姚揆、方干、杨蟠、陈傅良……从南朝到民国,文人雅士赴梅雨潭之约,留下的诗文数量之多,着实令人惊叹。

  经过自清亭,走到梅雨亭,看到梅雨瀑的瞬间,朱自清《绿》中的文字就飞珠溅玉般地蹦出来——“那瀑布从上面冲下,仿佛已被扯成大小的几绺;不复是一幅整齐而平滑的布。岩上有许多棱角;瀑流经过时,作急剧的撞击,便飞花碎玉般乱溅着了。”瀑布是白而发亮的,岩壁上的植被、苍苔簇拥着底下小小的梅雨潭,越发绿了。感慨朱先生写出如此质地的文章——“她滑滑的明亮着,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鸡蛋清那样软,那样嫩,令人想着所曾触过的最嫩的皮肤;她又不杂些儿尘滓,宛然一块温润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却看不透她!”

  朱自清站在潭边,凝望着潭水。——这小小的涟漪荡漾的一潭水,吸引了历代名士歌咏,新的白话文也不能缺席梅雨潭之约啊。谢灵运虽然是梅雨潭的开山祖,但他的《舟向仙岩寻三皇井仙迹》写得太忧闷压抑了,而且格律又禁锢了情感表达,新的时代、新的文风、新的思想,要给文字生长的力量、飞翔的翅膀,去表达对生命的热爱。这其实是自己第二次游梅雨潭的心思啊,得细细看,慢慢感受,这次回去是非写不可了。

  那就下笔吧——“我第二次到仙岩的时候,我惊诧于梅雨潭的绿了……”最后,朱自清以“女儿绿”命名了这一潭水,把对生活乃至生命浓浓的爱意都融在这一潭水里。

  1924年2月8日,朱自清写下散文《绿》,发表在当年7月《我们的七月》杂志上,后又收入他的第一部创作集子《踪迹》(1924年12月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从此梅雨潭完成了古今文气的转折——从含蓄到生发,从传统到现代,梅雨潭也从此以朱自清之名向世人发出了新的邀约。

  站在梅雨潭边,微雨似杨花,也似梅花,轻轻地纷落在衣上、发上。似乎看见一位戴着一副黑色圆框眼镜、穿着长衫、稚气未脱的“小先生”,目光宁静而晶莹,迎着梅雨潭站着。

  ——梅雨瀑啊梅雨潭,我何尝不是你呢?在1917年升入北京大学本科哲学系时就给自己取名“自清”,希望自己一生清白,做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同时取字“佩弦”,本意出自《韩非子·观行》——“董安于之性缓,故佩弦以自急”,希望自己能克服性缓的毛病,像拉满的弓、绷紧的弦,以更多的激情来对待社会和人生。

  梅雨潭,厚积着的绿,荡漾着,漫溢着。这不就是学识渊博的朱自清先生,孜孜不倦地传授知识的意象吗?乱世却推着朱自清先生必须做瀑布,从峡谷中曲折腾挪而来,纵身跳下悬崖,发出生命的轰鸣。也因此,自清,也是佩弦。

(作者:周吉敏,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温州市瓯海区文联副主席。题图梅雨潭摄影:郑高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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