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和母亲|胡适_新浪财经

转自：新安晚报

胡适

冯顺弟

　　胡适逝世后的众多挽联中，有一副最为醒目，对他的一生概括得至为精辟恰当：“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这新与旧的对比与反衬，可谓胡适一生恰到好处的写真。这个呼唤新文化新思想的人，他的身上仍然保留着菽水承欢、慈乌反哺的传统美德。胡适是个大孝子。

我觉得天地都翻覆了

　　胡适的父亲胡传好学上进，二十四岁那年，他做了秀才郎，可后来的科举路途却很不顺畅。他就学读书时，对边陲地理颇有研究。1881年，他孤身游历东三省防地，一路察看地势，改正旧图讹误。清廷东北大员吴大澂尤为赏识，将他留在身边。胡传曾在广东、河南、江苏、台湾等处充任幕僚或地方官佐，最后官至台东直隶州知州，兼统镇海后军。

　　胡传有过三次婚姻。第三次续娶冯顺弟，也就是胡适的母亲。冯顺弟是绩溪县中屯人，父亲冯金灶以务农为主，冯顺弟为长女。冯金灶一直有桩未了的心愿，那就是将在战火中毁坏的老屋重新修建一新。为此，他每天起早贪黑，去村口溪头拣选石子挑回家，虽然日复一日地劳累，新屋还是未见起建。冯顺弟暗暗埋怨自己不能为父亲分忧担愁。

　　胡传四十八岁那年，前妻曹氏去世已经十多年。胡传央人来冯家说媒，冯顺弟才十六岁。父母征询冯顺弟的意见，胡适在《四十自述》中，是这样叙述母亲此时的心情的：“她是这样想：这是她帮她父母的机会到了。做填房可以多接聘金。……她父亲一生梦想的新屋总可以成功。”

　　婚后第二年，胡传把冯顺弟接到上海。第三年冬天，冯顺弟生下一个男孩，这是她与胡传的唯一骨血。胡适出世只有九十天，父亲便往台湾供职。1893年春，冯顺弟带着胡适来到台湾，老夫少妻稚子度过了两年的团聚生活。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后，冯顺弟又带着儿子回到绩溪老家。不久，便传来胡传病死厦门的消息，噩耗传来时，胡适虽然还是个稚嫩的孩子，可那凄惨的情景，却令他终生难忘：母亲“听见读信人读到我父亲的死信，身子往后一倒，连椅子倒在门槛上。……一时满屋都是哭声，我觉得天地都翻覆了！”

她爱我太深望我太切

　　胡适一家在台湾时，父亲在方块红笺上用楷书，端端正正地写上汉字，然后便一个一个地教冯顺弟读写。胡传在临终前，写了几张遗嘱，给冯顺弟的遗嘱是：“穈儿天资颇聪明，应该令他读书。”中国百姓向有“（娇）惯子不（娇）惯学”的家风，胡适虽身体弱小，五岁那年母亲就把他送去上学了。

　　每天拂晓，母亲都要评点儿子一天的行为。她经常跟儿子说：“你总要踏上你老子的脚步。我一生只晓得这一个完全的人，你要学他，不要跌他的股。”每天凌晨，母亲帮他穿好衣服，催他早早上学。胡适到学堂后，先去先生家拿钥匙，开了学堂的门，等先生到来后，才回家去吃早饭。

　　胡母教子从不拿腔作势，儿子做错了事，也不在众人面前打骂，顶多是给儿子一个严厉的眼神。如果儿子犯的是小错，她会在次日早晨教训他。如果是大错，那么到了晚上，她会关起房门，先是批评，然后便是罚跪，用手拧儿子的胳膊、大腿，而且不许哭嚷。

　　一个初秋的傍晚，胡适只穿一件单薄的背心在玩耍。姨妈看见后拿来一件小衫帮他穿上，并说：“穿上吧，凉了。”胡适随口答道：“娘（凉）什么！老子都不老子呀！”没承想给母亲听到了，狠狠地瞟了他一眼。晚上，母亲罚他跪下，重重地责罚道：“你没了老子，是多么得意的事！好用来说嘴！”母亲气得浑身发抖，胡适才知道伤了母亲的心了。

　　徽州山村蒙馆的学费很低，每年只交两块银元，学生所学也就是念死书、背死书，先生从不讲书。胡母清楚其中的门道，便有意增加学费。胡适回忆说：“我一个人不属于这‘两元’阶级。我母亲渴望我读书，故学金特别优厚，第一年就送了六块钱，以后每年增加，最后一年加到十二元。这样的学金，在家乡要算‘打破记录’的了。”

　　先生很高兴，破例单独为胡适讲书，每读一字，讲一字，每读一句，讲一句。胡适说：“我一生最得力的是讲书。”胡适十四岁那年，跟随三哥到上海求学。母亲拥着胡适，眼中噙着泪花，那种别离和挂念的情景，就是到了不惑之年，他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说：“她只有我一个人，只因为爱我太深，望我太切，所以她硬起心肠，送我远地求学，临别的时候，她装出很高兴的样子，不曾掉一滴眼泪。”

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

　　胡母二十三岁守寡，所接手的家业早已失却往日的荣盛。胡适说，母亲“以少年作后母，周旋于诸子诸妇之间”。

　　两个媳妇不通事理，常为一些小事，闹得全家鸡犬不宁。她们整日板着脸，还以打骂孩子的方式，指桑骂槐地骂给婆婆听。胡母从不与她们一般见识，实在难以忍受时，便悄悄地来到邻家回避。少年胡适由此悟出这样的道理：“世界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界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比打骂更难受。”

　　胡传前妻所生的儿女，几乎与冯顺弟年龄相仿。后母后婆的胡母总是处处留心，事事容忍，大孙女儿比胡适只小一岁，吃用都和胡适一样，两个争吵时，受责备的总是胡适。不过，她在原则问题上却从不含糊和妥协。胡适的两个兄长常年在外经商，她在家中理财，每有财务出入，都一丝不苟地具册在案，以防滋事生非，可胡适的五叔却在烟馆胡言乱语，说胡家有事总请某人帮忙，这个人一定得到了什么好处。胡母又气又恼，立刻把几个长辈请到家中，把五叔叫来，当面质问，要求有个明白的交待。五叔自知理亏，当众承认是一派胡言且认错赔罪。

　　幼年失怙，家道衰微，在挫折的生活经历中，胡适最实惠的感受便是博大、慈祥的母爱。她给了儿子待人接物的榜样示范，处事做人的实际教诲。胡适说：“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

欲令吾母欢喜耳

　　胡适在上海求学时，交上一班“浪漫的朋友”。他后来检讨说：“从打牌到喝酒，从喝酒又到叫局，从叫局到吃花酒，不到两个月，我都学会了。”一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因和值夜的巡捕殴斗，而坐了巡捕房的监狱。到了第二天酒醒后，想想远在家乡倚闾而望的母亲，悔恨无比，痛改前非，自此结束了这个“个人历史上的黑暗时代”。

　　胡适在美国留学时，将节余的奖学金和作文稿酬，按时寄回家。胡适还在给母亲的信中，描摹美国的新鲜物事。他所就读的康奈尔大学位于绮色佳，他对母亲说：“此城名绮色佳，倚山临湖，山下为市镇，有一万五千人。街市亦甚热闹，有电车、报馆之类。”他说给母亲讲美国的风趣故事，“吾母闻之，亦必为之大笑不已也。”

　　胡适的婚姻更是他恪守孝道的最好例证，早在1904年，胡母便将他与江冬秀订立终身，江冬秀是位没有文化且裹了小脚的旧式女子。他们从未晤面，但由于是母亲所定，便只能认作神圣不可改变。他给母亲去信，希望督促江冬秀读书识字。胡母得信后除为江冬秀辩说外，还劝说道：“时势使然，唯望尔曲谅此中苦心也。”读着这样引咎的话，他感到伤了母亲的心，便给母亲回信说：“所言冬秀之教育各节，乃儿一时感触而发之言，并无责备冬秀之意，尤不敢归咎吾母。”

　　隔山阻海，万里迢迢。胡适在大洋彼岸的生活，在乡村被敷演成许多无聊的传言，其中便说他已在国外另行别娶。胡母信以为真，频频去信，催促儿子早早完婚。其实，这番误解也并非空穴来风，胡适在给母亲的信中，多次介绍美国姑娘韦莲司，聪明的母亲当然察觉其中的奥妙。胡适终究是个孝子，一再向母亲保证：“今江氏之婚，久已为儿所承认，儿若别娶，于法律为罪人，于社会为败类。”

　　1917年1月，胡适被北京大学聘为教授。7月，他由美国回国，12月30日，他在绩溪家中与江冬秀完婚。胡母悬了十多年的心，终于踏实了。可是，胡适的内心却是难以平静，婚后不久，他给好友胡近仁去信说：“吾之就此婚事，全为吾母起见，故从不曾挑剔为难。……吾之所以极力表示闺房之爱者，亦正欲令吾母欢喜耳。”

　　次年6月，江冬秀来到北京，此时她已有身孕在身。谁知胡母因偶染感冒而诱发旧疾，再加上庸医误治，竟于11月间撒手人寰。胡适接到噩耗，悲痛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