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的美人啊，我依然心仪|将军_新浪财经

□李晓

临河的老街楼房，有一层层包浆附体。

老街有一栋灰白小楼，是20世纪60年代供销社的建筑。有天，我和同事去排查供销社老楼的人员居住情况，一个头发蓬乱、身体臃肿的枯白头发老太颤巍巍从房间走出来，她的目光浑浊发蓝，如深山里荒芜老井泛出的光。她怔怔地望着我，喃喃叫出声，你是镇上的“李诗人”吧？那些年，我在老街疯癫状态地写诗投稿，云层里的雷声隐隐，我也恍惚以为是老街邮局正打邮戳的声音，那里正送来发表我文章的报刊。老街上的人也由此称呼我为“李诗人”，小镇首富牟裁缝几次托人想把满脸雀斑的女儿许配给我。我立志于搞文学光宗耀祖，根本没把他家女儿放在眼里。

望着这个面熟的老太太，穿过记忆之光，我一下想起来了，这个老太太是当年老街家喻户晓的大美人，她所在供销社门市里的生意，是所有门市中生意最好的。其中的秘诀就是，很多顾客都是借买盐巴打酱油之便去看一眼老街大美人，看上一眼，心里也舒坦一会儿。

这个令当年老街小伙子销魂的大美人，而今已快近古稀之年了。走路蹒跚的老太太，在老街房子里孤独终老，她40多岁时便离了婚，和在外地成家的女儿关系也寡淡，疏于往来。

老去的老街美人，让我顿生伤感。当年美人上班的供销社门市，也早已是蛛网披挂，美人容颜尘封在了时光深处。

我在城里的忘年交朱先生，有天深夜，院子里浓郁的桂花香让他早早醒来，他来到桂花树下，在树前嘀咕自语。

40多年前，朱先生还是风流倜傥的年纪，爱上了一个穿旗袍的女子。就在那棵桂花树下，朱先生向女子表达了翻滚于心的爱意。那女子是城里出名的大美人，追求她的男人，可以在城里排上一条马路。他们相爱了3个月，便开始不停地争吵。爱到覆水难收，他们只得分道扬镳。

日子的老磨盘咿咿呀呀转动，当年那穿旗袍皎洁如月的女子，已在岁月风雨里老态龙钟，她的丈夫去世3年后，朱老先生的老伴儿也离世了。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彼此还打听着对方若有若无的消息。于是，他们再次在人生的黄昏季节牵起了手，也格外珍惜在一起的日子，偶尔回忆着当年相恋时那些彼此脾气都很暴的争吵，而今终于如释重负地开怀笑了。美人当年，被人宠着爱着，任性娇气，骄傲骄横，男子也清高，互不相让，两人针尖对麦芒，便是伤害。美人到迟暮，所有的富贵荣光，都在晚霞里徐徐退去。美人脸上的层层皱纹，在朱先生看来，也如云卷云舒的安详。老去的美人，陪伴他一起生活4年后便安然离世，与她先夫的墓地肩并着肩。现在，朱先生还偶尔去看看他俩的墓地，默默坐上一会儿，逢老太太生日时，端上一份她生前爱吃的饭菜到墓地祭奠。

迟暮的美人，好比点燃的香烟，老去容颜和逝去年华就是飘散的烟雾，最后只剩下烟蒂。美人虽然迟暮，但仍让痴情男子发出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叹息，男子在心里依然爱着迟暮美人，穿过时间簌簌而落的风尘，与老去美人牵手而行，这也是我常常想象的情景。

我的目光，甚至眺望到遥遥古代的烽火台。那年，出征的将军告别了相爱的美人，浴血奋战多年的将军披着血迹斑斑的战袍归来，早已是霜发满头。在古城墙边，他与当年相爱的美人如隔世重逢，将军对美人没说一句话，只把美人一把搂入战袍中，战马嘶鸣，驮着将军和美人在暮色中飞奔而去，这是地老天荒的情景。

有一部外国电影，经历了战争硝烟的一个士兵，在苍苍老年时，去寻找当年他爱着的美人。最后，在高山上寻找到了美人的墓，他缓缓走上前，跪地亲吻了墓碑上美人的照片。照片上的美人，眼神灼灼，那是他当年为她拍摄的照片，他们在战火中分别，成了一生中的永别。后来，这位老去的战士，就在墓地不远的地方，搭了一个小棚住在那里，为亲爱的美人种树栽花，他把最深沉的爱，都种在了心上。

在网上看到一个画面，一个面目温婉慈爱的女子挎着菜篮，在人流熙熙的菜市闲逛，还不停和小贩们亲热地打着招呼。这个穿梭在世俗烟火里的女子，是大美人演员林青霞，她今年70岁了。老去年华的风霜已覆盖了她的容颜，却依然优雅从容。容颜上的美沉了下去，浮上来的是经历岁月修炼后的优雅从容，宛如一条静水深流之河的澄静碧透，这是在时间的水落石出之后，对那些老美人的美好馈赠。

（作者单位：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