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江津“中苏友谊亭”

□舒德骑

残阳西坠，大江浩渺。

年纪稍大的江津人都记得，在县城东门公园的长江边上，有一棵老态龙钟的黄葛树，掩映着一座四方亭。这座亭子很特别，亭顶是由银灰色的金属构成，在落日的余晖下，亭子反射出熠熠的光泽。江风轻拂，树叶婆娑。亭子中央，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大匾，匾上写着“中苏友谊亭”几个大字。匾下有小楷题曰：“1939年夏，日寇飞机轰炸重庆，英勇的苏联空军与之激战，击毁日寇飞机坠于笋溪河边，境内军民无不欢欣鼓舞，以飞机残骸建亭于此，以兹纪念。”

这座特别的亭子，见证着中国抗日战争中一段难忘的历史，也见证着中苏两国人民血浓于水的战斗友谊。

一

2011年，笔者应中国航空工业集团之邀，撰写《鹰击长空——歼10总设计师宋文骢的传奇人生》一书时，在北京、南京、武汉、重庆、成都等地查阅和收集了大量中国空军发展的史料，意外地发现，在中国抗日战争期间，最早给中国提供军事援助，帮助中国人民抗击日寇空中强盗的是苏联空军！

抗战期间，在长达5年半的时间里，山城重庆遭到日本飞机全方位、无差别、连续地毯式轰炸，给重庆军民造成了极其惨重的损失。

最为可恨的是：1941年6月5日，日寇飞机从傍晚到午夜连续对重庆实施轰炸，造成市区主要防空洞通风口被毁，洞内市民呼吸困难相互践踏，造成数千人窒息死亡，制造了震惊中外的“6·5”惨案，欠下中国人民又一笔血债。

从1938年初到1943年底，日寇对重庆进行了长达近6年的战略轰炸。据不完全统计，这期间，日本共出动9000多架次飞机，对重庆轰炸200余次，投弹11500余枚，而且使用了大量燃烧弹和毒气弹。整个重庆在大轰炸中死11889人，伤14100人，超过10000栋房屋被毁，市区大部分繁华地段被炸，上百万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此时，由于中国空军在淞沪会战、保卫南京、武汉战役中，飞机损失殆尽，已无力升空拦截日本飞机。《江津县志·军事志》第五章“防空”一节中，有这样一段文字记述：“民国27年冬，日本飞机开始对重庆和四川进行大规模轰炸，造成数以千计的老百姓丧生，造成数以万计的重庆老百姓流离失所。当时苏联与中国空军，拼死护卫着重庆及其余州县，屡屡和日寇飞机进行激烈空战，击毁击伤日寇飞机多架。民国28年5月25日夜，1架日本重型轰炸机被援华苏联空军击中，坠落于江津真武乡外迁村笋溪河边。”

二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后，在最艰难的时刻，英美诸国隔岸观火，准备坐收渔利之时，唯有苏联政府对中国进行了大规模的军事援助。在整个抗战期间，苏联政府除给中国巨大的军事物资援助、对中国军事人员培训外，2000多名苏联空军志愿人员驾驶飞机来到中国，帮助中国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这些志愿队员慷慨赴难、鏖战长空，参加了南京保卫战、武汉保卫战和保卫南昌、广州、兰州、重庆、成都、西安等地50余次大规模的空战，并远程轰炸了日军台湾松山机场，轰炸了停泊在上海、武汉等地的日本军舰，给予日寇沉重打击。

《重庆大轰炸》一书中，记叙了知名作家肖建亭少年时，目睹苏联空军打下日本轰炸机一情景。那时，肖建亭和姐姐在重庆“5·3”“5·4”大轰炸后，疏散到了江津县乡村。

他记述道：1939年5月26日清晨，在我们借住的乡村里突然发生了一场躁动，四乡八里的乡亲都往一个叫外迁村的地方涌去。我和姐姐也夹杂在这涌动的人群之中。当我们来到笋溪河边时，只见一架涂着红膏药标志的日本轰炸机深陷在一块稻田里，机身上还在冒着袅袅的黑烟，飞机周围有士兵警戒着。机上共有7名日本飞行人员，已经全部死亡。这些日本飞行员的尸体已经被人搬出，一顺溜地摆在稻田旁边一个小学校的院坝里，无数的村民正在那里围观。不少人愤怒地咒骂着，不时还有人拿起石块泥块对着那些尸体砸去，还有不少人对着那些尸体吐着口水。我那时人小，也跟着大人们对着那些尸体吐口水……

日本人写的《中国事变中帝国海军行动》中有着这样的记载：“5月25日，山上少校指挥第1空袭航空队26架轰炸机，利用明月对重庆进行第4次空袭，晚9时出现在敌上空，瞄准市街东部的军事委员长行营，弹如雨下，炸毁许多重要军事设施，多处起火。敌起飞6架苏制飞机向我机群攻击，我数机中弹，一机勇敢冲入敌阵自爆……”

日本人讲的那架飞机“冲入敌阵自爆”一事，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实际上，这架轰炸机被苏联空军志愿队歼击机击中后，操作系统被摧毁，飞机逃出火网后，朝着与汉口相反的方向飞去，最终坠落在长江上游江津境内的这块稻田里。“飞机坠落之后，当地军民立即携枪带棒围攻上去，但机上已经没有一个活人。第二天一早，重庆防空司令部第一科科长张士伦赶到江津察看，在机内找到8张地图和书籍、日记本之类的东西。”

第二天下午，这架日本轰炸机的残骸和7具飞行员尸体运至江津县城后，将日机飞行员葬于县城南安门外的乱坟岗上；为让后人记住这段难忘的历史，为了纪念苏联空军的英勇壮举，江津人民用飞机残骸在县城公园内建成“中苏友谊亭”。

在那血与火的年代里，2000多名苏联空军飞行员，他们远离自己的祖国，在异国的天空同日本侵略者进行着殊死的搏斗，共有236个年轻的生命长眠在中国的土地上。

中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

2009年9月，在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之际，评选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做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有3个外籍人，其中就有苏联英雄、援华空军轰炸机大队长格里戈里·库里申科。如今，重庆鹅岭公园、万州西山公园内，就有为中国抗日战争英勇献身的苏联空军志愿队员的陵墓和雕塑。每到重大节日和清明时节，不少普通中国人依然在虔诚地为苏联英雄们扫墓、敬献鲜花。

大江东去，烟波浩渺。

日起月落，雁来燕归。

静夜里，我一页一页地打开这尘封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当年的情形，渐渐清晰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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