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国门,外面是隆隆的枪炮声,这边是翘首盼归的家人。中缅边境的南伞口岸,每天都聚集着这样一群等待的人。在国境线内离缅北战火最近的地方,他们焦急地等着对面的亲人们回国,回家。
不断传来的枪炮声
儿子今天要回来了。
11月10日,云南南伞口岸。受缅甸战乱影响,在缅的中国人陆续回来了,赵平匆匆往前走了几步,探着头,远远地看着。45岁的赵平,在等待他的儿子——17岁的儿子,三个多月前被骗到缅甸园区,昨晚他刚接到消息,儿子今天要回来。
但是,赵平今天接不走儿子。
这两天,南伞口岸封闭了。从这儿出来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拿着护照办完手续就回国的中国人,一种是进入国门就集体上大巴,被统一安置和转运的入境人员——赵平的儿子就属于第二种。
南伞是云南的一座边境小镇,距离缅北果敢,只有一道国门之隔。看到我们住宿的位置紧挨着南伞口岸,司机师傅好心地提醒说,这里可是会听到缅甸打仗的炮声的,“前阵子缅甸打仗,有子弹把这酒店的窗户给打碎了。”
是的,我们的确听到了。就在赵平等待儿子的时候。
远远地传来仿佛闷声炮的声音,后来又传来接连的炮声,站在赵平旁边的出租车师傅杨莉告诉我们,“缅北又开始打仗了。” 南伞离缅北太近了,但是最近,来南伞的人多起来了,他们大多是像赵平一样,来接亲人回家的。
南伞口岸100余米外,这是能离得最近的地方,地上架起了两米多的铁架,外面放置着牌子:边境临时管控区 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当地人说,自从缅北战乱以来,早在十几天前,这里就已经不允许接近了。
“最近从缅甸回国的人很多,有很多人从各地赶来接人,也有自己出来的。”杨莉说,最近来口岸边等活的出租车多起来了,“我们来等着他们,送他们回家。”
一夜无眠的等待
赵平一夜未眠,就是想要见到儿子。
直到11月9日晚上接到缅甸亲戚的一通电话,赵平才知道,儿子被困在缅北了。他还记得上一次见儿子是三个月前,儿子告诉自己,要 “去湖南玩了”。考虑到孩子已经17岁了,赵平给了他一点钱便不再过问,但他没想到,自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联系上儿子。
在赵平的眼中,今年刚中学毕业的儿子长得“比我高”,“学习不错,脑瓜子聪明”,平时也爱玩手机。“他搞的手机上的东西,我们都不懂。”赵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国门前找儿子。
“还怎么可能睡得着。”赵平家住云南临沧,距离南伞有200多公里。听到孩子第二天可能回来的消息,赵平凌晨三点半就出门了。到南伞已是次日清晨,赵平就开始翘首以盼,目不转睛地盯着从口岸往外走的每一个人。
赵平也没敢和妻子说,“家里还有上小学的小儿子要照顾,她听了肯定得担心。” 赵平说,儿子是“被人骗去了”,没有护照,对于这些人,“他们会先用大巴集中送到临沧,检查之后再送到各属地,再进行后续处理。”上大巴的地方在南伞口岸口,距离赵平所在的位置还有100多米,根本看不清。
不到9点,南伞口岸前就有序出来了一群人,100余米外看过去,这些人几乎都是年轻人,穿着简单的T恤或外套,戴着口罩,有的背着双肩包。又过了一会儿,一辆绿色的大巴驶过来,这些人依次上了车,车满之后开走了。又一辆大巴驶来,排队的人继续上车。
赵平伸头张望着,他想找到儿子,但却什么也看不清。
他说,希望儿子能早点回家。
帮他们回家的陌生人
10日上午9点半,一个戴口罩的男子从南伞口岸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一身黑衣,穿着一双灰色运动鞋,神情漠然。和其他从口岸出来的人不同,他没有带一件行李。
更特殊的是,他的胳膊几乎没一块好地方,手背肿得很高,半袖露出来的手臂全淤肿得发紫,在左上臂,还有两处明显的结痂,看上去是个大块头,却仿佛有些站不住。
两个出租车司机把他引到南伞口岸对面一家商店门口的桌前坐下,男司机递给他了一支烟,他在桌上顿了顿,没抽,而是把烟别在了耳朵上。女司机杨莉见状给他买了一瓶矿泉水,还帮他拧开了瓶盖。这时他终于摘下了口罩,一饮而尽。
“看他很可怜,虚弱得没什么力气。”交谈中,杨莉得知他是云南保山人,是从缅甸果敢老街的电诈园区跑出来的。
得知小伙没有手机,杨莉把电话借给了他。“是给他妈妈打的,说自己现在出来了准备回家,身上有伤要买些消炎药。听着电话那头还有哭声。”
像这样身无分文从南伞口岸入境的人,杨莉这几天帮助了好几个。“前天有个30岁出头的男的从里面出来,是武汉人,也是没有钱、没有手机,借我的手机给他家里人打了电话,还要坐我的车去临沧转乘火车。”
杨莉说,小伙两年前去的缅甸,说是被在当地开餐馆的朋友以旅游为由叫过去的。但当他办了护照坐飞机去了缅甸的曼德勒后,就被骗进了电诈园区,现在才被放出来。
从南伞到临沧,出租车公司定价是800元。如果到了目的地拿不到车费,她就会白跑一趟。但看到小伙手足无措的样子,杨莉还是决定送他回去。
这一路上,杨莉不仅借了800块钱给小伙买了部手机,还请他吃了午饭,把小伙子安全送到了目的地。
“我不帮助他们,他们就回不了家。”杨莉说。
进了国门,就安全了
我们在口岸外待了一上午,除了集中转运的人之外,从里面出来的人有20个上下,他们大多数人带着口罩,神色匆匆,与出租车司机简单交谈几句便上车匆匆离去。
从果敢老街过来的张兴有些沉默寡言,当被问到缅北那边情况如何时,张兴才打开了话匣。
“下了‘早班’回宿舍一看全乱了,有人说老板跑路了,宿舍里的保险柜和床铺被人翻了,我的手机和证件全部丢了,大家都在往外跑。”
张兴的工作地点就在果敢老街,“乱得很!出来才知道大街上都是逃的人。”从他“打工”的地方到南伞口岸有十公里,“车子全部是坐地起价,我打车到这边花了200块钱。”
另一位从果敢出来的人来找张兴拼车,他称自己在缅甸果敢老街的东城区打工。“同盟军已经打到东城区的3公里处,经常能听到炮声,有一晚睡觉床都震得发颤。”
张兴回忆,其实,炮声从上个月底就陆续能听到。“但那时候出不来。”聊天中,我们得知,张兴老家贵州,今年3月份进入缅甸,他表示自己所在的“园区”有上百号人。
“一天要上十几个小时的班,不让拿手机,不能休息,有监控盯着你。”张兴眼睛盯着前方回忆着。
张兴打算先想办法回家,“先看看怎么去车站,反正进了国门,就安全了。”
张兴以及很多和张兴一样的人都知道,家人很担心他们,也在等着他们回家。
(文中采访对象均为化名)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特派记者 于悦 夏侯凤超 李梦瑶 / 11月10日发自云南镇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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