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吹暖卖饧天|吹糖人儿_新浪财经

　　积山书局石印版《太平欢乐图·卖饧箫》

　　法国佚名作者于嘉庆年间所绘的北京风俗图《吹糖人儿》

　　■沈蕾

　　小时候，我最爱去逛南门的丝行街。这是整个南门片区的主街，从旅馆饭店、百货商店、餐馆、茶馆，到肉铺、小吃店、裁缝店、食品店、理发店、杂货店，一应俱全，几乎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我最喜欢去的是娱老桥西头的大饼油条店，那里时常会有吹糖师傅摆摊。每次，只要他一出现，必定会被街坊邻里的孩子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想看看老师傅那双巧手，怎么把糖稀变成一个个漂亮的糖偶。

　　《太平欢乐图》里恰有一叶《卖饧箫》，勾起儿时的斑斓回忆。画中的卖糖师傅，有副特别的挑子。一头是木架子，另一头是圆凳。木架子有两个抽屉，里面分开存放着各色糖稀，不可混淆。抽屉上是块案板，可用来搓糖。板上还有几个模具。其中一个半掩的抽屉口子上还搁着几根细长物，或是用来吹糖的麦秆。板上是个两层的木架子，架子的两条横挡上包了层层稻草，插着好几个成品糖偶，有鸟，有马，还有人，甚是好看。吹糖师傅坐在圆凳上，一手扶着细管吹糖，一手拿着模具，身边两个垂髫小儿满是好奇地张望着。案语云：

　　浙江当春时，有以饧作为禽鱼果物之类卖与儿童者，口吹竹管如箫，名卖饧箫。吹箫卖饧，见于郑氏《诗》笺，其事疑始于汉《诗》：箫管备举。笺云：“箫，编小竹管，如今卖饧者所吹也。疏：其时卖饧之人吹箫以自表也。”

　　原来浙江一带，春季多有卖饧做各式糖偶售卖。饧糖，即麦芽糖，多用小米和麦芽制成，加热后呈浓稠的液态，可以趁热制成各种造型。饧糖遇热容易软化，要想保持漂亮的造型，卖糖的时节必然不能选在大暑天。

　　“吹箫卖饧”的题材，历代诗人多有吟咏，比如清代朱彝尊《虞美人·寒食太原道中》有“又听饧箫，吹入杏花村”，更早的北宋，秦观《春词绝句五首》中有“懒读夜书搔短发，隔垣时听卖饧箫”，宋祁《寒食》中也有“箫声吹暖卖饧天”一句。当卖饧人的箫声响起，则冬将尽，春正来。而这段案语则追根溯源，吹箫卖饧的历史竟远达东汉。“箫管备举”出自《诗·周颂·有瞽》。到了东汉，郑玄为《诗经》作注释时，提到“箫”是当时卖饧人吹奏的乐器，用小竹管编成。唐代孔颖达再作疏时，又解释说那时候的卖饧人通过吹箫来表现自己的特点，吸引顾客招揽生意，这么说来，“吹箫卖饧”差不多可以算是最早的“广告音乐”了，哪怕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就可知有糖可买了。虽然，今天很难确知东汉卖饧人吹奏的“箫”到底是怎样的形态，但是，卖饧人与“吹”这个动作之间的连接可谓早早深入人心。

　　除了始作于盛清时代的《太平欢乐图》，后来的不少市井风俗画中，也不乏吹糖人的画幅，比如外销画《北京民间风俗百图》，针砭时弊的海派《营业写真》，以及一位不知名的法国绘者作于1800年前后的京城市井人物彩绘图册。除了法国佚名作者的画之外，前三种画册中吹糖人皆是用模具吹糖偶。所以，《营业写真》中不无讽刺地留下数语：“吹糖人，行业奇，模型数具糖些微。吹成大得膨胀力，异于空口吹牛皮。糖人究竟糖来做，薄薄饧糖空心货。天气还潮便要烊，好比空心老官容易原形露。”

　　有趣的是，记忆中的吹糖人从来不用模具，也不用竹管（或者麦秆）连着糖稀吹气。一般吹糖人会先从抽屉内的盛糖容器里挖出一小块拇指大小的糖稀，在案板上来回揉摁，再从中拉出一条长长的细管，轻轻一吹，糖稀就膨胀起来，师傅边吹边做造型，动作娴熟，极具观赏性，整个过程中，只会用到剪刀之类的简单工具。一般最常做的就是糖哨子。师傅用红绿金三种颜色的饧糖，三下五除二就做出一只开口像贝壳，下面带管子的哨子，而且还会多给一些饧糖放在成型的“贝壳”里，孩子买回去后，吃完糖后还有吹得响的哨子。如果还不过瘾，再把哨子也吃掉。因为糖哨子是最便宜的，所以买的人最多。

　　师傅最常做的是小猪、小狗、公鸡、葫芦之类的小型糖偶。看多了这些，小伙伴们都盼着来个复杂的。有时候是来了“金主”，有时候为了招揽生意，师傅会露一手，做个孙悟空给大家饱饱眼福，围观的孩子们一个个瞪大眼睛，对吹糖人满是佩服。这手工造型的本领可不是套模具那么简单的。

　　后来，吹糖人越来越少见，但是，精美的造型和精湛的技艺，一直让我念念不忘。据说，有几年过年的时候，新年庙会上还偶有出摊，而今天的孩子，已经很少能看到了。

　　吹糖并非嘉兴独有，这门技艺流传颇广，特别是在北京，早已融入人们对清末帝京市井生活的记忆中。而在有些地区，比如扬州，吹糖技艺被纳入非遗名录，得到保护和传承。不过，能在原本绘于1780年前后的《太平欢乐图》上看到这门曾经熟悉的手艺，还是让人颇感亲切，说明在嘉兴一带，它至少已经流传两百四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