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柴劣火》与财新之争背后逻辑识辩

　　《甘柴劣火》与财新之争背后逻辑识辩

　　原创： 赵剑飞 飞言不可 

　　利益相关声明：本人2009年-2014年在财新工作。

财新周刊第804期封面《甘肃肃贪风暴》

　　《甘柴劣火》一文发布后引起广泛传播，该文由作者根据多家媒体的公开报道（部分为收费阅读内容）“独创的、原创的”（按《甘柴劣火》作者自己说法）“写”成，涉嫌对多家媒体抄袭和侵权（按我个人看法《甘柴劣火》已经存在严重抄袭和侵权，当然法律上的罪名需要法院判定），引起我的前同事、财新记者王和岩在朋友圈上的批评。此事也引起很多媒体人的争议甚至站队，也有不少意见批评财新的立场。个人对这些不同看法背后折射出来的逻辑，在此尝试作一番探究。

　　观点一：财新的记者看到《甘柴劣火》成为爆款文章，羡慕妒忌恨，酸葡萄心理，想蹭热度。

　　这种观点是诛心之论，实在不值得拿出来批判，更重要的是这丝毫和《甘柴劣火》是否涉嫌侵权无关。不要猜测别人的动机，这是讨论问题的基本前提，否则大家是没有办法在一个层面讨论问题的。

　　观点二：财新自己发的文章传播量太小，《甘柴劣火》帮助扩大了这个事件的影响，“好的文章应该让更多人看到”，有利于社会进步。

　　同上，这也是转移了讨论的问题。财新的文章大部分是收费才可阅读，这就决定了读者数量本身就有限。财新是不是希望让尽量多的读者看到自己的内容？这是财新自己的商业决策。即使财新想，财新也不是公益机构，而是一家商业机构，因此就有赚钱和给员工发工资的需要，必然要保护自己的产品——记者所生产的新闻报道、评论和其他作品。

　　按照上面观点的逻辑，财新应该让所有文章免费开放阅读，才是最有利于新闻传播的，也是对社会进步最好的。财新也的确有时候会选择免费开放一些事关公共事件的文章，但是，开不开放是财新自己的选择，不能由外人决定。

　　为什么？魏武挥的文章《在讨论宏大问题前，请以尊重私权利为前提》和

　　《请尊重私权利》做了最好的回答。“财新出品的文章，在现有的著作权体系下，财新当然是著作权人，财新当然享有其权益。在财新不愿意的情况下，又怎可以‘公’为名去侵害财新‘私’的利益？”（见《在讨论宏大问题前，请以尊重私权利为前提》

　　写到这里，不知为何想起一个网上看到的笑话：

　　记者问农民：“如果你有100亩地，你可以捐给国家吗？”

　　农民回答：“可以！”

　　又问：“如果你有100万，你愿意捐给国家吗？”

　　农民回答：“我愿意。”

　　再问：“如果你有一头牛，你愿意捐给国家吗？”

　　农民回答：“我不愿意。”

　　记者疑惑：“为什么？”

　　农民窘困：“因为我真的有一头牛。”

　　那些觉得财新应该“感谢”《甘柴劣火》的媒体人，或许可以问问自己，要是让你们把自己的“牛”免费捐出来，你会不会愿意？

　　观点三：《甘柴劣火》的确是洗稿了，作者有错，但是财新也应该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做不出爆款？

　　这特别像有些人在谈论女性遭遇强奸案和被男性骚扰时的一种看法，“男生固然不对，但是女生也要反思一下，是不是穿得太暴露了？”这是把罪因转架到受害方的逻辑。财新记者的作品，即使写出来一个点击也没有，也不能成为这些作品可以被侵权的理由，参见上一观点。

　　观点四：《甘柴劣火》虽然用了包括财新报道在内其他媒体的内容，但是作者写作手法特别好，有独创性。

　　对于这种“洗稿”，我的前同事王长勇评价得特别到位，相当于把财新做的菜用“地沟油”再炒过一遍，味道可口，大众喜欢。但是，好不好看还是与是否侵权无关，大规模用财新的报道而没有经过作者和财新同意就是侵权。

　　“洗稿”这个词掩盖了侵权者“偷窃”的本质，是个很不准确的词。“洗稿”有些类似改编，而改编是需要获得授权的。如果一个人要把《太平洋大逃杀》改编成小说、剧本，哪怕写得比原作再有艺术性，也必须获得原作者是授权同意吧。

　　另外，很多人混淆了新闻事实和新闻作品的区别。事实，是不以主观感受而改变的，比如一个人的身高、体重、年龄、工作经历；而新闻作品中对一个人的外形描述，由于作者个人独特的感受和描写，就不是可以被随意引用的事实了。

　　以《甘柴劣火》主角之一王三运为例。“王三运曾担任甘肃省季书记、省人大常季主任，后担任全国人大教育科学文化卫生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接受组织审查”，这是事实，由新华社报道之后，即公开可以被其他媒体引用。即使如此，为保证出处可靠，严格的媒体在引用时候也会加上“据新华社7月11日报道”。

　　“这位在贵州出生的高级干部嗜酒，且只喝茅台，酒后即变身‘麦霸’；爱戴名表，讲话动情，爱用排比句”，上面这段话来自《甘柴劣火》，这些对王三运生活习惯的观察和总结，属于极为个性化语言的描写，就不是新闻事实，而是属于作品的一部分。如果不是作者亲自观察过王三运，或者对王三运本人、他身边人做过细致访问，是不可能靠想象力编出来的。

　　而更早之前财新报道中有以下文字：“王三运嗜酒，且只喝茅台，酒后即变身‘麦霸’”，此外财新报道又有，“我听过王三运讲话，神采飞扬，激情澎湃，特别喜欢用排比句，听得人热血沸腾，有煽动性，但全是空话。”也许是财新写得太生动了，《甘柴劣火》作者无法再加工，只好原文引用了来自财新报道中的文字，但是却并未给出明显的引用，其实质和抄袭无异。

　　如何正确的引用？如果《甘柴劣火》这样写：财新报道曾这样描述王三运，称他爱喝酒，只喝茅台，还说他喝酒后变身‘麦霸’，就是合格的引用，而不存在抄袭。

　　最后，围绕《甘柴劣火》一文引发的争论，如果放在媒体产业面临技术冲击和结构调整的大背景下，当然会有很多层面的问题值得探讨。不过，一切探讨的基础是对《甘柴劣火》是否存在抄垄和侵权的定性。《蓝鲸传媒》徐甘甘问，“热文有罪？”如果只是热文，当然不存大有罪无罪一说；但是如果热文涉嫌侵权，那就可能“有罪”。

　　作为一位从业也超过十多年的媒体人，我试问自己：如何才能避免在报道中不出现侵权或涉嫌抄袭？其实只需问自己一个简单的问题：对于要写的事件，有哪些事实是别人不知道而自己独家知道的？如果答案是没有或者很少，那么就不要下笔，要么就老老实实给出引用材料的来源，如果嫌文章里面有太多其他媒体名称不好看，也可以放在脚注说明，否则在下笔之时，就可能走在抄袭的道路上。当然，写评论的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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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鲍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