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Pexels记者 | 彭新
新一轮反垄断监管再次落地互联网平台经济。
7月10日，市场监管总局宣布对腾讯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腾讯）申报的虎牙公司（以下简称虎牙）与斗鱼国际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斗鱼）合并案，依法进行经营者集中反垄断审查后，不予批准二者合并。
通报显示，不予批准斗鱼、虎牙合并的依据是反垄断法第二十八条和《经营者集中审查暂行规定》第三十五条规定。市场监管总局审查认为，如虎牙与斗鱼合并，将使腾讯单独控制合并后实体，进一步强化腾讯在游戏直播市场支配地位，同时使腾讯有能力和动机排除、限制竞争对手，不利于市场公平竞争、可能减损消费者利益，也不利于网络游戏和游戏直播市场规范健康持续发展。腾讯提出的附加限制性条件承诺方案不能有效解决前述竞争关注。
对此，腾讯回应，公司将认真遵守审查决定，积极配合监管要求，依法合规经营，切实履行社会责任。斗鱼、虎牙暂未回应。
游戏直播两巨头合并被叫停，引动新一轮竞争
虎牙、斗鱼是中国最大的两家游戏直播和运营平台，虎牙在游戏直播市场份额分别超过40%，斗鱼份额超过30%，合计超过70%。2018年5月，虎牙登陆美股，成为游戏直播行业的第一家上市公司。2019年4月，斗鱼递交美股招股书。
腾讯则是国内最大的游戏运营平台，市场份额超过40%。同时，腾讯已具有对虎牙的单独控制权和对斗鱼的共同控制权。
2020年10月12日，虎牙和斗鱼共同宣布，正式接受大股东腾讯提出的合并邀约，进行战略合并。根据合并协议，斗鱼、虎牙双方将按照1股斗鱼ADS换0.73股虎牙ADS的比例进行合并。根据该换股比例，斗鱼将在现有市值基础上溢价后，以与虎牙相对等的1：1市值水平兑换新股，并取消合并前已发行的股份及ADS。合并完成后，斗鱼将成为虎牙私有全资子公司，并将从纳斯达克退市。
据公告显示，虎牙和斗鱼双方成立了由独立且非利益相关的董事组成的特别委员会，该换股比例由双方特别委员会在财务顾问、法律顾问等专业团队的协助下做出，并代表各自公司主持了合并协议谈判。虎牙和斗鱼的董事会根据各自特别委员会的一致建议，批准了合并协议和合并。
三家公司处于游戏内容分发上下游，具有较强市场地位。腾讯推动虎牙斗鱼合并，目的是整合游戏产业的下游平台，配合腾讯游戏整体战略。斗鱼CEO陈少杰称，目前泛娱乐板块从用户规模到营收表现的行业竞争都很激烈，虎牙和斗鱼合并交易的主旨是整合优势资源、提升运营效率从而提高合并后新平台整体竞争力，释放更大潜力。
此前，在5月的财报会议上，陈少杰表示，虎牙和斗鱼的合并还在有序进行中，具体时间取决于监管机构审批进程。虎牙CEO董荣杰则表示，该交易“大概率会在今年三季度有结论”。
然而，监管决定较预期来得更早。多位接受界面记者采访的游戏行业人士称，由于合并案垄断争议较大，市场对斗鱼虎牙合并无法通过一直存在预期。即使是腾讯自身，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些风险，考虑到了监管叫停的可能性，内部已讨论过备选方案。
有专家指出，禁止的行政决定仅表示不支持通过集中的方式实现企业的急速扩张，提高其市场支配力，但不意味着对当事人现有经营模式、经营状态的否定性评价。虎牙、斗鱼仍然可以独立经营。
截至7月9日，虎牙股价为15.13美元，市值35.7亿美元，约合人民币230亿。斗鱼最新股价5.45美元，市值17.7亿美元，约合115亿元人民币。
公开信息显示，斗鱼虎牙双方将按照1股斗鱼ADS换0.73股虎牙ADS的比例进行合并，斗鱼现有股东和虎牙现有股东将在合并后公司中各占50%的经济权益，隐含为双方估值相等。考虑到自2020年10月12日双方宣布合并以来，斗鱼股价至今下跌近60%，虎牙股价下跌近30%，未来双方保持独立运营后，虎牙相对有利。
但除斗鱼虎牙以外，双方未来也将面临更激烈市场竞争，目前来看，抢主播、赛事版权竞价等内容投入是游戏直播平台主要成本。一季度，虎牙斥20亿元获得LPL（英雄联盟职业联赛）5年的独家直播版权。2019年B站斥8亿元买下《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三年独家直播权。
此外，根据快手披露，截至2020年5月，快手游戏直播月活跃用户已超过2.2亿，游戏短视频月活跃用户突破3亿。字节跳动凭借抖音平台，也加大游戏领域投入。
而在流量变现层面，斗鱼、虎牙依赖的游戏直播的打赏抽成、广告模式正需要应对新游戏直播平台崛起，商业模式需要拓展。有游戏硬件厂商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在直播合作上，更倾向于能够直接卖货的抖音、快手平台，或借助B站UP主直播引流，而斗鱼、虎牙流量水分较大，需要仔细甄别。
平台经济领域禁止经营者集中第一案
此案也是我国平台经济领域禁止经营者集中第一案，是自2009年禁止可口可乐收购汇源果汁，2014年禁止马士基、地中海航运和达飞设立网络中心后的第三起禁止经营者集中案件，也是继2021年4月12日对阿里巴巴集团“二选一”做出行政处罚后，在平台经济领域又一重大典型反垄断案件。近期，阿里巴巴、腾讯、滴滴等互联网公司多次因投资、并购未申报而被追责。
清华大学法学院竞争法研究中心主任，国务院反垄断委员会专家咨询组成员张晨颖撰文指出，该案标志着在平台企业经营者集中领域，中央“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释放出清晰明确的监管信号，即国家在鼓励和促进平台创新发展的同时，积极预防和制止可能造成排除、限制竞争效果的垄断行为，保障平台经济规范有序创新健康发展。该案对于平台经济反垄断具有深远影响和示范作用。
张晨颖认为，反垄断作为市场监管体系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为政府治理平台经济提供制度依循和行动指南。适时启动反垄断执法，不仅可以有效预防和制止垄断行为，规范平台企业竞争行为和市场竞争秩序，维护消费者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而且通过查办案件发挥惩戒和示范作用，优化市场营商环境，激活平台经济发展潜能。
对本案而言，市场监管总局在审查过程中，就与腾讯就如何减少该经营者集中对竞争产生的不利影响等有关问题进行了多轮讨论。腾讯多次提交附加限制性条件承诺方案，并在4月22日提交最终承诺方案。但市场监管总局经评估后认定，腾讯提交的承诺方案不能有效减少集中对相关市场带来的不利影响。
张晨颖撰指出，对于平台企业而言，经营者集中是迅速扩大规模、增加市场力量的手段，也是重组资源的有效方式，有助于提高生产效率、实现规模效益和促进经济与技术进步。但由于集中导致竞争主体减少，可能诱发单方效应或协同效应以致损害市场竞争，亦即由于市场失灵从而造成非效率的可能性，此时执法机构出于公共利益的考量需要限制经营自主权。
因此，从行政法的视角来看，经营者集中审查属于行政许可，是反垄断执法机关的一种行政管理工具。经营者集中审查以是否“具有或者可能具有排除、限制竞争效果”为判断依据，执法机构所采取的措施以最小干预、社会成本最低、合比例性为原则，只有在附加限制性条件不足以有效减少对相关市场的不利影响时才禁止集中。
负责游戏、互联网、刑事合规业务的江苏剑桥颐华律师事务所律师朱骏超告诉界面新闻记者，纵观游戏直播市场，上游以游戏运营商为代表，下游以游戏直播平台为代表，二者之间通过游戏玩家达成衔接，即：游戏开发商开发并出售游戏，游戏玩家运行游戏形成各式各样的游戏画面，游戏画面传播平台再将游戏画面加以传播进而获得流量变现。
其中，腾讯本身作为游戏开发商，通过《王者荣耀》、《和平精英》等游戏已经控制了市场上层的大量资源，斗鱼和虎牙作为游戏直播画面的主要传播平台，无论是市场营业额、活跃用户数量还是主播占比均超过下游游戏直播市场的60%。
朱骏超认为，虎牙和斗鱼的合并，属于具有竞争关系的横向经营者集中，其本身便极易构成垄断，然本次合并还远非如此。腾讯作为两直播公司的共同核心股东，一旦虎鱼合并成功，其实质上还间接构成了腾讯公司与合并后公司在纵向上的经营者集中，最终使得腾讯在电子游戏市场上下级形成闭环而获得极大的垄断地位，故本次禁令，明为对虎鱼合并的叫停，实际上是对腾讯最终纵向经营者集中的叫停。
附：斗鱼虎牙合并历史表：
2018年3月8日，腾讯以独家战略投资的方式投资虎牙。当时，腾讯与虎牙达成协议：腾讯有权在交易的第二年和第三年，通过市场公开价格购买虎牙直播剩余股份，最多达到 50.1% 的控股份额。此时，腾讯为虎牙第二大股东（欢聚集团为第一）。
同日（2018年3月8日），腾讯增投斗鱼6.3亿美元。
2018年5月11日，虎牙登陆纽交所上市，股票代码为HUYA，欢聚集团为最大股东，腾讯为第二大股东。
2019年7月17日，斗鱼登陆纳斯达克敲钟上市，股票代码为DOYU，腾讯为最大股东。
据《晚点 LatePost》报道，在2019年3月，腾讯游戏业务所在的互动娱乐事业群（IEG）成立了一个全新的部门——游戏直播业务部，以协调斗鱼、虎牙和企鹅电竞这三家腾讯系直播平台，以避免互相内斗。据悉，腾讯内部曾小范围讨论过整合虎牙和斗鱼的可能性，但距离真正落地为时尚早。
2020年4月3日，欢聚集团向腾讯转让所持有的虎牙（NYSE： HUYA）16523819股B类普通股，总价值约为2.626亿美元， 腾讯代替欢聚成为第一大股东。至此，腾讯完成了对斗鱼和虎牙两个平台的绝对控制。
2020年10月12日，斗鱼和虎牙宣布正式接受大股东腾讯提出的合并邀约，联合宣布将正式进行战略合并，并预期在次年第一季度完成交割，合并预计2021年上半年完成。
根据协议，斗鱼将从纳斯达克退市，成为虎牙全资子公司。新成立的公司采取联席 CEO 制，斗鱼 CEO 陈少杰和虎牙 CEO 董荣杰共同出任。 斗鱼虎牙 双方将按照 1 股斗鱼 ADS 换 0.730 股虎牙 ADS 的比例进行合并，双方现有股东将各占 50% 的经济权益。此外，腾讯会将企鹅电竞游戏直播业务以 5 亿美元的价格转让给斗鱼。腾讯通过收购各方股份，成为合并后公司的第一大股东，将拥有 60% 以上投票权。
2021年1月4日，市场监管总局对腾讯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腾讯）申报的虎牙公司（以下简称虎牙）与斗鱼国际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斗鱼）合并案，依法进行经营者集中反垄断审查。
2021年2月，《关于平台经济领域的反垄断指南》出台。
2021年7月10日，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作出《关于禁止虎牙公司与斗鱼国际控股有限公司合并案反垄断审查决定的公告》，根据《反垄断法》第二十八条和《经营者集中审查暂行规定》第三十五条规定，市场监管总局决定依法禁止此项经营者集中，正式叫停虎牙与斗鱼合并。
（实习记者李彪对此文亦有贡献）
责任编辑：王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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