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见领袖丨俞燕
“进入新发展阶段，我国发展内外环境发生深刻变化，面临许多新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需要正确认识和把握。”
想必，很多人会注意到上周五（10月10日）ZY经济工作会议通报里的这句话。
有专家分析认为，“新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包括五个层面，其中有两个尤其值得金融业和资本市场关注。
一个是要正确认识和把握防范化解重大风险，压实各方责任，压实企业自救主体责任。
一个是正确认识和把握要资本的特性和行为规律，市场经济中必然会有各种形态的资本，要发挥资本作为生产要素的积极作用，同时有效控制其消极作用。要为资本设置“红绿灯”，依法加强对资本的有效监管，防止资本野蛮生长。
此前的提法通常是防止资本无序扩张。虽然只是四个字的变化，内涵却大有不同。
当晚，CBIRC发布了第四批重大违法违规股东名单，有14家企业和一名自然人“上榜”，涉及五家银行、一家金融租赁公司，违法违规行为主要包括七个方面的问题。
而在这份名单上的股东背后，则有两个大佬的身影，一个曾是黑土地首富，一个则曾是宁夏首富。
曾经在产、融领域叱咤风云、登顶财富之巅的二位，如今皆一地鸡毛，麻烦缠身，一个被大洋彼岸的美国指控犯有七宗罪而量刑465年，一个因票据诈骗280亿元沦为阶下囚。
当年春风得意马蹄疾，回首沧海桑田百年身。有网友如是酷评：“时代并不会因为没有他们而停止前进。”
扎心。
01
忠旺溃败
本次的股东清退名单，涉及两家黑土地上的银行：辽阳农村商业银行（下称“辽阳农商行”）和辽阳银行。
其中，辽阳华亿投资有限公司（下称“辽阳华亿”）在两家银行皆有持股，在辽阳银行持股1.89%，在辽阳农商行持股9.25%。
北京正泰宏行善达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正泰宏行”）、北京安森金世纪国际投资有限公司（下称“安森金世纪”）、鼎力鑫盛（北京）国际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鼎力鑫盛”）在辽阳农商行的股比分别为9.96361%、9.96361%、9.78568%。
天眼查和公开信息显示，这四家股东层层穿透后，皆与辽宁忠旺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忠旺集团”）有关。此外，辽阳农商行还有一家股东北京华融信泰投资有限公司（原名北京忠旺华融投资有限公司）亦属忠旺系，其对外投资的两个项目，一个是辽阳农商行，一个是忠旺集团财务公司。
而在辽阳银行的股东里，除了辽阳华亿，还有辽宁程程塑料有限公司（下称“程程塑料”）和辽宁程威塑料型材有限公司（下称“程威塑料”），皆为忠旺系。其中，前者是辽阳银行第一大股东，后者是宁波福烨贸易有限公司（下称“宁波福烨”）的全资控股股东，而宁波福烨正是忠旺集团“曲线”入股君康人寿的路径。
在潜入金融业的几大资本系里，忠旺可以说是最隐蔽、最低调的一家。当年若不是因为君康人寿的那场股权哗变，让舆论的焦点蓦然落到忠旺集团身上，忠旺集团以及实控人，可能还要潜伏在金融瓜友视野之外。
如果从进入金融机构的手法上来看，忠旺系颇有MT系之风：通过名目繁多的隐性关联企业“马甲”公司，叠床架屋的股权结构，迂回进入。比如，入主君康人寿，是通过入股君康人寿的控股股东的方式，把君康人寿变成了它的孙公司甚至是曾孙公司。
如果只是看忠旺集团在招股说明书以及提供给评级公司的股权结构的资料（股比50%以下的参股公司还不提供），你是看不到一家金融机构的。密密麻麻的股权图上，满屏全是实业公司，像是一家埋头忙于实干派的制造业企业。
根据新财富杂志多年前梳理的几大资本系的图谱，忠旺系手里早已握有了银行、保险、财务公司、金融租赁公司等，其中，仅持有或曾持有过的银行，便有辽阳银行、辽阳农商行、锦州银行、吉林银行、大连银行、龙江银行、抚顺银行、大庆商业银行。
2015年12月，忠旺系参股的锦州银行主导发起设立锦银金融租赁有限公司，忠旺系持股20.41%。
据报道，截至 2016 年末，忠旺系通过辽宁宏程塑料有限公司，分别持有龙江银行 2.86%、大连银行 2.56%、吉林银行 2.55%，且皆居前十大股东之列；此外，通过程威塑料及辽宁腾华塑料，合计持有锦州银行 5.16% 股权。
而在明面上，这些金融机构，与刘忠田的距离，至少都隔了二层股权层级，多的则达四层。
这叠床架屋的水平，就问你服不服？
更妙的是，忠旺集团的最终控制方并不是刘忠田，而是刘忠田背后的刘氏家族依托。
2020年3月2日，根据开曼群岛律师 Harney Westwood & Riegels Singapore LLP就刘氏家族信托的控制人事宜出具的法律意见书，早在2013年刘忠田便设立了该信托，而该信托的期限是150年。
这是要成为百年家族的架式啊！
在刘忠田持有的银行中，辽阳银行的份额无疑最重，在实际上达到了控股股东的地位。
工商信息显示，早在2009年6月30日，刘忠田就通过辽阳鹏力模具有限公司参股了当时还叫辽阳商业银行的辽阳银行。
彼时，中国忠旺控股有限公司（下称“忠旺控股”， 1333.HK）刚刚登陆港股一个多月，刘忠田借由上市，身价高达过240亿元（按发行价估算），一举超过当年福布斯榜首富、刘永好的二哥刘永行，成为内地新首富。
2010年5月10日，辽阳商业银行重组后更名为辽阳银行，而刘忠田又通过程程塑料入了股。
忠旺集团接盘君康人寿后，还在2016年把程程塑料和辽阳鹏力模具有限公司合计10%的辽阳银行股权，宏程塑料将所持宏泰国际融资租赁（天津）公司 47.68%股权，分别转给君康人寿，一心要谋求“大产业+大金融”的宏图。
奈何时运不济，没有赶上保险业的资本蜜月期。
2018年3月28日，有两个重要文件获得通过：《关于规范金融机构资产管理业务的指导意见》和《关于加强非金融企业投资金融机构监管的指导意见》。
一朝梦醒，已换天地。
如今，忠旺集团已是风雨飘摇。10月15日，忠旺控股发布公告称，收到其下属公司辽阳忠旺精制铝业有限公司（下称“忠旺精制”）、忠旺集团的通知，因重大亏损、运营困难，下属公司及其子公司已出现严重经营困难，“已无法依靠自身力量解决当前问题”。
用一句话概况就是：活不下去了。
屋漏偏逢雨。就在当月，美国司法部门公布了对忠旺的起诉文件，刘忠田被指控的罪名多达24项，一共最多可判465年，这刑期比他家的家族信托期限的三倍多！
在忠旺正式宣告暴雷之前，一切有迹可寻：自2018年以来，忠旺控股的经营活动现金净额连续三年为负数（合计达-38.55亿元），资产负债率高达七成，仅在一份公告里披露的拖欠的全资子公司工程款便达5972.95万元。
此外，忠旺控股的2020年报表被审计师出具保留意见，原因为无法对储存于海外港口的6.13亿元人民币存货执行任何审计程序。
对于自家的股东的真实情况，辽阳银行比外界更清楚。于是在暴雷迹象曝于公众面前之前，辽阳银行在5月18日就对忠旺集团诉前保全，营口分行和大连分行亦分别对忠旺集团、忠旺铝合金精深加工诉前保全。
而辽阳银行自身也面临困局。作为千亿规模的银行，截至2020年上半年的营业收入9.57亿元，下降41.58%；净利润仅为0.78亿元，同比下降88.7%。
今年1月，辽宁省内城市商业银行整体改革获批。5月21日，辽沈银行获批筹建，辽阳银行被吸收合并，且成为首批被合并者。
就在中国忠旺宣布暴雷的当天，辽阳银行总行获批改建为辽沈银行的辽阳分行。辽阳银行从此变成历史。
与忠旺系同批被要求清除的，深圳市昂得威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深圳市剑海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旧账总要算算清楚，新的辽沈银行才能轻装上阵。
至于忠旺集团，也在寻求引入战投。据财新报道，目前钢、铝行业的央企都在与之接洽。大概率，刘氏的忠旺集团也将回到国企手里。
只是，坊间传闻被忠旺占用的君康人寿的几百亿元，啥时还回来呢？
02
宝塔倾倒
在CBIRC通报所列的七宗罪里，有一项是“利用平台虚构业务进行融资”。
这一条，与宝塔石化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宝塔集团”）的行径颇为契合。
2016年4月，宝塔集团成立了一家宝塔集团财务公司。而正是这家公司，不仅让宝塔倒掉了，还把法律专业出身的前司法工作者和大学教授、后来的宝塔集团实控人孙珩超，变成了阶下囚。
知法犯法，走到今天的这一步，只是偶然吗？
2020年8月，银川中院开庭审理了宝塔集团、孙珩超及其儿子等人涉嫌犯有票据诈骗罪，宝塔石化集团财务公司及相关工作人员则涉嫌犯有违规出具金融票证罪。
据公开信息，2013年以来宝塔集团出现大规模亏损，孙珩超明知公司不具备成立财务公司的资格，依然铤而走险成立了财务公司。
在明知宝塔集团巨额亏损、资不抵债、无兑付能力的情况下，孙珩超指使财务公司通过审核签发无真实贸易背景的电子银行承兑汇票的方式进行融资。
这便是当年轰动一时的宝塔集团票据诈骗案。
早年，“不想让自己肚子里的知识一辈子只停留在学校的讲台上”，大学教授孙珩超毅然“下海”创业。创业次年，因为100多万货款没有收回来便尝到资金链重压下的苦涩。
经过多年奋斗，孙珩超在2010年第一次登上宁夏首富的位置，又在六年后再次成为宁夏首富。
孙珩超有次在演讲时坦言，在大环境的变化之下，民企的发展遇到诸多困难，宝塔也不能独善其身。
为了终结“被资金卡脖子的历史”，孙珩超曾表示，要充分利用资本杠杆的撬动作用。
如同其他产业大佬一样，孙珩超还开始“收集”金融牌照。2013年，入股宁夏银行，持股3.06%。2015年7月10日，宝塔集团入股甘肃银行（2139.HK）。2016年成立财务公司。通过银川宝塔精细化工有限公司入股锦州银行，股比3.69%。
此外，还参股了宁夏银行、隆德六盘山村镇银行、罗山农商行，成立金太在线保险经纪公司，成立了小贷公司、商业保理、私募基金，已然成了产融大佬。
2018年7月10日，宝塔财务公司曾发布了一则公告称，因其工作失误，对风控兑付问题未能进行严格统筹，造成持有宝塔票据的客户未能如期兑付。
此时，宝塔集团的票据诈骗案开始露出苗头，开始引起外界质疑。
四个月后，在宝塔石化大厦4楼多功能厅，宝塔集团的高管们，从警方的通报中得知，孙珩超涉嫌刑事犯罪。
2018年12月18日，孙珩超以及儿子等8人被捕。
根据后来的公告，自2016年4月至2018年10月31日，宝塔财务公司共计审核签发无真实贸易背景的电子银行承兑汇票票据49522张，票面金额284.60亿元，至案发时，未兑付银行承兑汇票27064张，未兑付金额171.29亿元。
德高望重的宁夏首富成为诈骗犯，如此富有戏剧性的人生转折，令瓜友不仅错愕。
当家人和继承人都“进去了”，大厦将倾，危机四伏。2019年1月和9日，宝塔集团的两份债券实质性违约。到了当年年底，按中院的《执行裁定书》上提及事项，宝塔集团即将进入破产程序。
不过，直到2020年3月20日，宁夏第一建筑有限公司以宝塔集团未能清偿到期债务，且明显缺乏清偿能力为由，向银川中院申请对宝塔实业进行重整，宝塔破产才进入实质阶段。
2021年1月，银川中院裁定确认《宝塔实业股份有限公司重整计划》执行完毕，标志着宝塔集团破产重整一案已审结。
而宝塔集团手里的两家银行股权，也已处置完毕。2018年12月30日，拍卖了甘肃银行1亿股股权，由甘肃银行的第一大股东甘肃省公航旅旗下子公司以2.22亿元接手。
不过，目前甘肃银行的股价为1.04港元，2020年4月的还沦为“仙股”，成为第一家成为“仙股”的内地银行股。
2021年6月7日，宝塔集团退出了锦州银行股东之列。锦州银行是黑土地上另一家被处置的问题银行。
至于这份榜单上的股东背后的第三个大佬，则是西藏金融租赁公司的实控人、东旭集团及旗下的东旭科技的老板李兆廷。
通报上的鼎晖恒业集团有限公司、河北融投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和张家口市启圣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皆与一家金融机构有关：西藏金融租赁公司。
上面三家公司，分别持有西藏金融租赁公司14.096%、4%和0.4%。
西藏金融租赁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便是李兆廷。2019年，东旭光电债券违约，成为当年最大的一声雷，一时令市场哗然。
至于东旭，那又是一个长长的故事，下回分解。
根据ZY经济工作会议提到的“要正确认识和把握防范化解重大风险”，压实各方责任，压实企业自救主体责任。从当下的监管导向来看，未来对于暴雷的企业和金融机构，以自救为主将成为新常态。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暴雷的企业们也要学会为自己野蛮成长的代价买单。
03
监管整肃
不知是否巧合，在CBIRC发布了股东清退名单的第二天（12月11日），ZJW发布了一则通报：退休一年的CBRC原辽宁局局长李林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公开信息显示，2003年7月，大连局筹建，李林作为筹建组组长，并在两个月后正式出任该局局长。2006年3月调任辽宁局副局长，一年后调任安徽局局长，升为正职。然后在2008年5月回归辽宁，当了八年多局长。然后在2016年9又重返大连局出任局长。2018年CBIRC成立后，成为巡视员。
不知李林与股东清退名单上的企业以及大佬们是否有关联。不过，根据其任职辽宁局局长的时间，恰与忠旺系入股辽阳银行、宝塔集团入股锦州银行的时间相重叠。
2015年，根据原CBRC的通报，李林在2011年因违反程序提拔干部造成不良后果，而受到警告处分。
在李林落马前，他的旧部、辽宁局副巡视员刘文义已于2020年11月自动投案。彼时据媒体报道，刘文义主要涉及葫芦岛银行原行长王学伶案。
而在清退股东名单发布的两天前（12月8日），西藏银行监事长田伟涉嫌严重违纪违法，主动投案。此前，他曾担任了九年西藏银行副行长。
而在两个月前（10月18日），田伟的同事、西藏银行原副监事长唐泽平在退休四年后，亦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而“落马”。
西藏银行是西藏金融租赁公司的股东之一，持股7.91%。
目前不知落马的这几位，是否皆与清退股东名单是否有一定关系。
CBIRC在通报中表示，下一步将加快相关法律法规的修订，完善公司治理违法违规行为惩戒措施，进一步细化股权管理、董事会运作等方面的监管规则。
同时，加大公司治理执法检查力度，强化对公司治理违法违规行为的公开披露，提高机构和个人违法违规成本，建立违法违规股东公开常态化机制，健全公司治理监管协作机制，不断提升监管信息化水平和银行保险机构公司治理有效性。
此外，对于市场上的各种形态的资本，如何既发挥其作为生产要素的积极作用，又要有效地控制其消极作用，对其进行有效监管，对于监管者来说，亦是一个在监管实务中需要不时面对的课题。
如何为资本设置“红绿灯”，防止其野蛮生长？实践出真知。
附：第四批重大违法违规金融机构股东清退名单
图片：网络(本文作者介绍：“喻观财经”创始人、资深财经媒体人。长期观察和研究金融领域。)
责任编辑：李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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