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财经意见领袖专栏作家 李宗光
应该如何看待MMT？中国是否面临西方的困境？中国是否应该考虑引入MMT？我们应如何走出困境？
有了前七期的知识储备，我们采用问答的形式，系统梳理一下我们的观点。
1、当前全球经济面临的困境是什么？是印钞导致的泡沫泛滥，还是通货紧缩？
答：如之前文章所反复提及的，与部分国内专家们渲染的“西方不负责任印钱，导致泡沫和通胀泛滥的景象”不同，过去十年，西方和整个世界没有增长、没有通胀、没有泡沫。
背后原因十分复杂，最主要的原因是，全球主要增长引擎聚焦于国内调整和“战略性收缩”，内生性需求出现了断崖式下降。此外，金融机构去杠杆和西方当局顺周期加码监管，持续不断的压力测试，也抑制了货币创造的冲动。
西方央行绞尽脑汁去克服的问题，绝不是部分专家们渲染的高通胀和泡沫，而如何重启经济扩张，和抵御通缩。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美联储网站上，读一读鲍威尔今年8月底在Jackson Hole上的讲话。我们之前翻译过原文，大家也可以去读一下。
2、中国面临西方同样的困境吗？还是我们面临的挑战完全不同？
答：如果中国经济“过热”，而西方经济过冷，那么我们的确不应效仿西方去印钱宽松，反而应该加息、紧缩。但即便这样，也绝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否定人家的政策选择，嘲笑人家的努力。如果国情不一样，不同的病症就应该开不同的药方，对症下药。
很不幸的是，西方面临的“经济放缓、通胀紧缩”的困境，我们或多或少也同样存在。这个判断不仅仅是来自本人，也同样来自于宏观经济制定的高层。人民银行前行长周小川先生11月21日称，“中国可以尽量避免快速地进入到负利率时代”；人民银行行长易纲9月25日也称“珍惜正常的货币政策空间”。这表明，高层对于我们面临的和西方类似的困境和风险，有非常清醒和前瞻性的预估。
比如通货紧缩，2012年至今，我们的PPI平是-0.5%，9年中有7年下跌。2018年以来，剔除猪周期的短期扰动，中国的CPI已经在明显下行了。目前非食品和核心CPI都已经接近于0了。随着猪肉贡献由正转负，未来1-2年内，CPI降至负值区间将是大概率事件（图1）。无论从任何标准看，通胀不足（Disinflation），甚至通货紧缩的形势，已经非常严重了。
图1、非食品及核心CPI
当然好消息是，我们还没有走到西方那么绝望的境地。我们仍有较高的“绝对增速”，人均GDP仍然较低。这意味着我们的经济发展仍属于“青年阶段”，内生性潜力较大。遭受冲击之后，自我修复能力比西方快，回旋余地更大。如果我们全力去努力，最终还是能够避免滑落至西方这种绝望的困境的。
3、我国经济主要矛盾来自结构性的，还是周期性的？两者冲突吗？
答：这个中央文件也讲过了，我国经济既有周期性、总量性矛盾，也有结构性矛盾。中长期看，结构性矛盾是主要矛盾，所以要用供给侧改革方法去化解。这个判断非常全面、科学。但现实生活中，很多专家把周期性和结构性对立起来，过度强调结构性矛盾，把“改革”给神话和万能化；同时否定增长的重要性，鼓吹“大幅紧缩”和经济放缓，甚至主张采取“休克性疗法”和“运动式去杠杆”，逼死一批坏孩子。
这种专家以为，脓包挤完了，机体就健康了。殊不知，周期性问题不缓解，经济增速不稳住，结构性矛盾不但不会改善，反而可能会大幅恶化。我们改革开放40年的一条重要经验，就是用发展来解决发展中的问题。过去一段时间，尽管我们在改革方面使出全力，但由于经济增速受国内外各种因素影响而不断放缓，杠杆、高房价、就业难、投资信心不足等问题，并没有得到实质性缓解，部分指标比如杠杆率反而呈现一定恶化趋势（图2）。那种离开增长谈改革，先改革再增长，甚至把改革和增长对立起来的极端观点和主张，最终将被证明是失败的。
4、中国存在货币超发吗？过去几年，我国货币政策是偏松，还是偏紧？
答：很多人拿M2达到200万亿元人民币并超过GDP来说事，说明中国存在货币超发。这个是非常不严谨的。M2超过GDP是很正常的现象，无论是绝对水平，还是增速。这是货币深化的过程，很多没有包含在GDP中的经济活动也需要货币。
实际上观察货币超发的维度很简单。第一：有明显的的通胀和资产泡沫吗？实体经济通缩这个大家是有共识了。那么资产价格方面，股市十年不涨，大宗商品比如铜、铝等在较低价格水平上震荡。
很多人拿房子说事，以高房价为理由，说明我们的政策仍偏宽松，主张进一步大幅紧缩。实际上，房地产是一个高度垄断和控盘的行业，价格被人为操控，即使货币不超发，房价该涨还得涨。房地产类似于实体经济下面的一个“地漏”，只要有一滴水在，还是会优先流向房地产。所以，大幅紧缩的话，最后的结果是，实体经济会死一大片，但房地产仍然毫发无伤。从过去几年的居民和银行选择来看，房地产就好比股市中的茅台，越是紧缩，资源就像抱团茅台一样流向房地产；实体经济就如中小创，将会哀鸿遍野。因此，房地产和高房价本质是一个结构性问题，不宜用货币政策这种总量性政策去解决。
其次，有没有宽松的行为。实际上，2010年以来，我们整体采取的是“预防性紧缩政策”。一是生怕被扣上走“四万亿”强刺激老路的帽子，而整体采取偏稳健的政策；二是生怕被扣上走西方印钱放水的帽子。强硬成了一种正确，宽松和放水面临较大风险。这两个红线下，我们的M2和社会融资总额增速不断回落，实际利率几乎是主要经济体中最高的。无论是和历史纵向去比，还是和世界其他国家横向去比，还是和经济实际状况所需要的逆周期调节力度比，紧缩偏好十分明显（图3）。
图3、社会融资总额和M2增速
至于在紧缩下，房价为何还会涨，我们前面提过了，不再赘述。近些年来，很多专家拿高房价说事，猛烈攻击央行放水、印钞。这种观点幼稚而荒唐，但很容易传播，已经给决策者造成了沉重的舆论压力。决策层其在需要逆周期宽松的时候畏首畏尾，不敢理直气壮地对外宣称宽松，以引导市场预期，激发动物精神。结果就是政策的“杠杆效应”大打折扣，活没少干，效果机会没有，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政策空间。
5、那么你支持我们引入“现代货币理论（MMT）”吗？
答：目前并不赞同。由于主流经济学无法解决当前的困境，现代货币理论（MMT）在西方被寄予厚望。前面讲了，我们还远没到西方的困境程度，我们还有较高的正利率，并没有大规模进行资产购买。因此，远没有到山穷水尽时。同时，我们的货币政策传导效果远好于西方，我们的银行讲政治，大局观强，能够保证宽松效果达到实体经济。
MMT对财政及政府要求极高，需要国民对政府的高度信任。我们的政府在勤勉和尽职方面在全世界数一数二。但这些年，社会上阴谋论泛滥，老百姓患上“印钞”的受迫害妄想症和恐惧症。贸然推行MMT和赤字货币化将会引发信心危机。此外，我们的体制具有“集中力量干大事”的优势。硬币另一面就是，尺度不太容易拿捏，一旦动员起来，掉头不太容易，会存在用力过猛的风险，。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对此应该慎之又慎。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实事求是地去分析MMT的应用场景、政策效果。美欧日等在极端情景下，比如战争期间，均实践过MMT，并发挥出重要作用。在当前强调为百年未有变局做准备的情况下（比如东南有事），前瞻性研究MMT非常有必要。
6、结合我国国情，当前最优的政策主张是什么？
答：目前，不少专家观点有点“精神分裂”，一方面强调不搞刺激、不搞大水漫灌；另一方面，又公开倡导“赤字货币化”这一最极端的大水漫灌的举措。当前最优的政策主张应该是，充分利用当前的正常政策空间，大幅宽松，先把经济扩张给启动起来，同时进行结构性改革。中国社会科学院张斌教授前期写过一篇文章《解决需求不足，先把利率降到底》，讲的就是这个。
2016-2018年间，我国推进“三去一降一补”，进行了力度较大的再通胀（Reflation），增长和通胀均有显著改观。名义GDP从最低的7%左右，上升到12%以上，导致我们工业企业利润和税收实现了15%+的双位数增长，杠杆水平明显企稳，各方面问题显著缓解。相反，2018年以来，政策基调转向紧缩，再叠加国际形势趋于恶化，经济再通胀进程被迫中断，各项指标再次出现恶化迹象。因此，增长仍然是解决各方面问题的关键和前提。不要把改革和增长对立起来，不要把需求和供给对立起来，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走出困境，为改革创造一种良性的环境，使去杠杆、抑制房价有一个良性的环境。
个人认为，只要下决心去做，正常政策空间内，我们仍能足以扭转经济不断降速、通货紧缩等问题。但机会窗口不是永远存在的，必须痛下决心，否则通缩预期一旦形成，滑落至日本的风险将会越来越高。
（文章来自作者个人公众号，仅代表个人观点，与所在单位无关）
(本文作者介绍：华兴资本集团首席经济学家。)
责任编辑：张文
新浪财经意见领袖专栏文章均为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新浪财经的立场和观点。
欢迎关注官方微信“意见领袖”，阅读更多精彩文章。点击微信界面右上角的+号，选择“添加朋友”，输入意见领袖的微信号“kopleader”即可，也可以扫描下方二维码添加关注。意见领袖将为您提供财经专业领域的专业分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