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财经意见领袖专栏机构 蒙格斯智库
当人们热衷于讨论股价波动、通货膨胀、人工上扬、房价平抑等短期问题,或研判经济成长、城市发展、制度建设、收入分配、国际竞争、科技创新之类中期问题,请记住,这一切都是在人口兴衰变化的制约和支配的框架下发生的。
上期的讨论我们花了不少篇幅,试图建立时间通道里的“生命池”及年龄结构怎样变化的观念,以便增加人们对人口长程变化的感性认识。人口变化的规律像冰川的移动,缓慢同时又不屈不挠。决定人类历史进程转折的,是很少的几个“黑天鹅事件”,我们正在面临的人口变化正是这类“黑天鹅” 拐点。不过它和突发的剧变,例如蒙古的崛起横扫欧亚、中世纪黑死病摧毁人口、或小行星撞击地球灭绝恐龙之类的不同,乃是在渐变中发生的:这头黑天鹅是从白色逐渐蜕变成黑的。这带来了积极的讯息,人口变化既然由人类的行为造成,就能靠人类对自己的调整改变加以扭转,它不应该是注定的。
当人们热衷于讨论股价波动、通货膨胀、人工上扬、房价平抑等短期问题,或研判经济成长、城市发展、制度建设、收入分配、国际竞争、科技创新之类中期问题,请记住,这一切都是在人口兴衰变化的制约和支配的框架下发生的。以日本为例就不难明白。日本二十年来每况愈下,政策或有不当,但经济熄火的根本是因为人口停滞及老龄化带来的釜底抽薪。不用说房市再起不来,社会也趋于保守,创新的活力更是日减。几个基础数据很能说明困境:TFR低于1.2;老龄人口的比例23.5%,全球最高;支持率(support ratio,15-64岁的工作人口除以老龄人口,即老龄抚养比的倒数)1970年来下降惊人,从8.6减到了2010年的2.6,四十年后将一路下降到1.2!
把时间通道里人口分成三个年龄段,A. >64岁的称为老龄人口,B.15-64岁的称为工作人口,C. <15岁的称为少龄人口。三者之间的比例如何,非常重要。除了上述的支持率(A/B)外,(劳动)参与率 (B/(A+B+C))、抚养比((A+C)/B)、幼长比(C/A)等等,能解开许多重大的症结问题,或者起码,令我们对代际的趋势有清醒的把握。
中国的状况其实不比日本更容乐观,支持率的下降得和欧盟整体水平同样剧烈,2010年还在8.33,2050年就会下降到2.5左右(低于美国的2.6)。同日本和欧盟相比,我们的基础却薄弱得多,“未富先老”的担忧,因而绝非过甚其辞。笔者不是人口学的专家,本文拟从常识出发,就三个方面来谈个人的看法,并附带政策建议。这三个方面的问题是:老无所依;阴阳失衡;从口到手到脑到创新如何提升人的素质。政策建议的第一步,是尽快结束一胎家庭的限制,然后及早辅以其他相应措施,比如退休年龄、退养统筹、户籍改革、创新教育、市场培植,等等的配套。
中国人口消长当然得在国际格局下才能讨论得明白。国际互动目前的两大热题,1、中国能否取代美国升为第一大经济体;2、中国会不会被印度取代沦落为人口老二。1的不确定性颇多,而2的可信度确然。这里的讨论用的数据,国际以联合国和OECD的人口报告,国内则以第六次人口普查为准。而且我们尽量以“他山之石”为例证,一来,人口规律是个长期过程,发达社会比中国先行一步,或说先行一步已在衰老之中;二来,可以少些惰性、颜面和价值观的纠缠。
先来考察中美的对比。2010年,中国的TFR是1.56,美国的TFR是2.08;中位年龄(活着的人自幼及老排列的居中的年龄)中国为34.5岁,美国则是30.0岁;20-24岁的青壮年人数,中国为1.2亿,美国则是0.22亿;老龄人口在中国占 8.2%,在美国占13.9%。两国TFR之间(2.08-1.56)0.52的差别,今后四十年里将造成巨大的影响,中国的人口规模到2026年就开始绝对下降,美国则看不到拐点。(这个重要分别下文还将谈到。)
以目前的趋势来测算,到了2050年,人口规模,中国将缩减 -3.4%,美国将增加 +30%;中位年龄,中国将上升到48.7岁(超过欧洲),美国将上升至40.0岁;20-24岁的青壮年,中国将为0.63亿(锐减47.5%),美国则为0.25亿(增长13.6%)。同时人口的年龄结构,将有悬殊的变化:少龄人口,中国 -5.5%, 美国 -1.3%;工作人口,中国 -11.4%, 美国则 -6.9%;老龄人口,将占中国的26%(+17.8%),将占美国的22%(+8.1%)。总之,长跑的结果明显地偏向于美国。美国的优势全部来自移民,本土出生的美国人和其他发达国家并没有不一样,也在减少中,其中白人和亚裔的TFR减弱尤其明显。美国人口的健康增长,举世独一无二的,乃得益于移民。美国吸纳了全球移民的一半以上。同日本一样,中国几乎没有新血的移入。
反过来看,印度人口目前的TFR是2.5,中位年龄在25岁左右。至迟2035年,它将成为世界第一大人口国,期待坐收“人口红利”,像中国过去三十年所经历过的那样。相对照的,是中国的“人口红利”在迅速用尽,且有被“透支”的趋势:中国的少龄人口缩减很厉害,在2000年还占总人口的23%, 2010年却只占了17%。也就是说,靠他们来养老的工作人群,将会异常的薄弱,是否可持续则大有疑问。
国际间的生产和资金的互动,到头来是顺着人力的聚集和技能的起伏来流转的,假如国家能把它的民众组织起来,有效投入到经济活动去的话。重要的是先把人口变成人手,做的超出吃的;理想的是能继续把人手提升成人脑,到了有相当一群人脑在相互激励的境界,生产力就能源源创生出来。其结果就是大国的兴盛,这是我们要关注的第三个问题。让我们先来讨论第一个问题,老有所养。
人类社会的合作,在社群和国际之前,先是代际的合作。无一例外,每个人都是由口到手(最好能上升到脑),必再返回到口。老而能有所依?从上面的数据推算,我国在2050年,支持率将只剩下2.2,低于日本目前的水平(2.6),甚至比2050年的OECD国家的平均还低。因此,前景是很严峻的。
前文已经说到,老龄化社会乃拜医药科技突破和文明进展之赐,人活得更长更健康了,流出生命池的速度大为迟缓。二十世纪里人的平均寿命显著延长,从大约45岁上升到世纪末的64岁。发达经济的国民的寿命平均延长了40%,中国人在此期间则增加了一倍还多。举例来说,英国的一个60岁的妇女,在1956年可望活到80岁,在2010年可望活到的年龄是92。如此,老龄人口需要颐养的年份提高得更快,而所有的养老健保体系在建立当初,都未能充分估算到这个巨大的进步。比如说,美国在1960年代推出社会退休和医保计划之初,平均1个退休人员有将近19个工作者,到2035年将只剩下1.9人,其间参与计划的人的平均寿命,增加了有7岁。仅此一个变化,社会福利项目就已经入不敷出了。
使老龄化问题并发而作的另一个趋势,也是医药保健成就带来的后果。世界妇女TFR的一路陡降,是和婴孩(五岁前)的夭折率是紧相伴随的。五十年来每千名婴孩的夭折率从191减低至78个的同时,世界的TFR也从4.97降为2.69。妇女少生娃娃是理性的选择,因为她们不再需要多生,来补偿很高的婴孩夭折。中国在1970年代晚期开始强有力推展的一胎化措施,对这个进展规律及其影响力度的测算是不充分的,结果造成的急停刹车,负面后果正在显露出来。
我们且不谈三十年来的低生育导致目前劳动力供应渐趋紧张。工人薪资一年增加超过15% 不少见(5年翻番、8年两番),要知道这是在全球失业普遍,国内增长明显放缓下发生的。劳动力短缺的一个旁证,是简单劳力如城里帮助家务的钟点工,近年来报酬攀升幅度也够惊人的。这里也不谈物价上扬,老龄人口的养老积蓄是否足够达到目的。限于篇幅,我们只谈少龄人口和老龄人口目前比例失调,对中国人的基本价值和人伦关系会产生怎样的冲击。中国的少龄人口和老龄人口比例(C/A)1975年在6左右,到2035年要降为0.5, 也就是一个孩子对两个退养者。不用知道统计数据的长程变化,看看周围及自己(三代)家庭4-2-1的倒立结构,你其实就能明白,倒立的金字塔注定是站不稳的。
中国的传统文化“以孝为本”,来扩大代际的合作,并确立家庭为安身立命的基础,这和其他诸如基督教文明的差别相当远。“孝”讲得滥了,颇有些陈腐的味道,但在实际上,孝类似于一种社会契约,强调幼者对长者的责任履行。父母对子女的爱是天然的,没有律令一样畅行,而子女对父母则差得远。孝作为带强制性的道义约束,是对人类的爱偏于下倾的补充。作为汉文明的一个主要特色,它拓展了代际之间诚信,成为互助的强有力纽带。用乡间的俗话来讲,是“我们替你娶媳妇,你得为我们送终。”孝的纽带作用,尽在其中矣。
不过以往的历史上,孝的履行很少受到过切实的考验。别说“子欲养而亲不在”,亲在的时间原本就很短。直到1950年,中国人的平均生命期望还只在35-40岁之间,活过60岁的相当少。凡有病伤,过不了一年半载就挂了。所以子女即使有心尽孝,压力也不会太大。然而,这一切已全然改观。
现在的父母、祖父母一般会活过70岁,60岁退休后继续活30年也很正常。其间很多病痛都会出现,癌肿、痴呆症、行动不良等等,潜伏十几年或几十年的顽症,以前闻所未闻的,全都冒了出来。在现代医疗条件下,老人能卧病许多年也成了通则。造成的结果从未曾有过,老龄人口颐养年头加长,需要服侍照料的时间也大为增加,而且医疗费用增加飞快在。在中国,这一切变化却要“4+2+1”里的1来扛,而这个1 又是在4+2的百般呵护下长大,把关爱视同当然的宝贝。这个1 还有自己的孩子(很可能不止一个)要教养,6个老人能于此相提并论吗?无论从精力、时间、关爱、费用,靠家庭来养老,贯彻“孝”的理念,挑战将前所未有的艰巨。其可行性如何,难道还有什么悬念?
还有一个误区,以为积蓄足够的钱,到时就能买到社会化的养老保健服务。养老医保的服务,很不容易通过技术来提高“生产力”,它们和电脑的内存,带宽,生产线的装配制造完全不同,是不能轻易扩张的。你难以想象,一个护理工用流水操作法“改进”给老人喂饭,人均服务时间缩短了75%是可取的。要是有个“超级月嫂”,声称她有高科技的武装,能同时带四个婴儿,包括你的宝宝,只有半价,你能相信吗?即便是一个发型师,两分钟内就能把你的头发搞定,你难道会觉得舒服?这类人际之间的服务,是无法以效益的名义,来压缩时间、关注、信任和情感交流,或由机器来代劳的。劳动力供应的紧俏,在人际服务项目上,瓶颈将日益突出。眼下保姆、钟点工的酬劳涨的飞快,还只是个开端而已。
所以在6:1的格局下,任何有限的积蓄,都会被腾涨的人际服务费用吃掉。中国这一代的老人,注定不得不“自求多福”了。这个宿命在美国看得相当清楚,美国所有的费用里涨得最快的,恐怕是数老龄人的长期照料支出(十几年间长了几乎有十倍,到了每年7万美金的地步,除了巨富,几乎没人有能力扛得起),要知道,那是在没有4+2+1 的倒挂结构下发生的。
中国问题的棘手,还在于一胎化的家庭政策所带来了的阴阳严重失衡,即使我们有心扭转人口规模的萎缩,比起别的国家困难要更大。我们的人口政策模型,有个基本假设为前提,就是TFR下挫到1.5不可怕,还了欠债后再让它重新返回到2.1就行了。问题是,我们30岁以下的年轻人性别结构相当畸形,女性短缺很多——一个历史上极为罕见的现象。人类在其自身生产繁衍上,女性是主力,男性的用武之地甚小,即使在其他生产上他们往往是主角。这是我们要谈的第二个问题,阴阳失衡。
本文作者为孙涤
(本文作者介绍:国内首家中国宏观经济拐点研究和风险研究的独立智库机构,对经济、金融、法律、风险等领域开展量化模型研究)
责任编辑:张缘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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