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锦：金融开放要提高专业化水平

　　文/中国经济50人论坛 刘世锦

　　刘世锦强调，下一步我国金融业开放要致力于提高专业化水平，包括专业化的工具、技术、产品，同时监管者也要提高专业化监管水平，提高识别风险、识别未来创新价值的能力。

　　近日，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CF40）在黑龙江省伊春市举办“第二届中国金融四十人伊春论坛”，主题聚焦“金融开放与人民币国际化”。 CF40学术顾问、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刘世锦发表主题演讲。

　　刘世锦强调，下一步我国金融业开放要致力于提高专业化水平，包括专业化的工具、技术、产品，同时监管者也要提高专业化监管水平，提高识别风险、识别未来创新价值的能力。

　　刘世锦还强调，实施对外开放，首先应该对内放开。以往一个重要教训是对外开放之前未能对内开放，尤其是对民营经济开放，甚至对外资开放了，对国内民营企业仍未开放，例如汽车行业。中国有的行业国际竞争力不强，往往不是中国人、中国企业不行，而是没有让最有能力的企业与专业人士去做专业的事。“让市场充分竞争，这样才能把中国人的能量释放出来。”刘世锦说。

　　下文为刘世锦在第二届中国金融四十人伊春论坛上所做的主题演讲。

　　01

　　金融业对外开放要坚持问题导向

　　金融业开放要坚持问题导向。当前中国金融业存在的主要问题有以下几点：

　　第一，中国金融业占GDP的比重曾经超过8%，相比而言，美国、英国的这一数据也才6%多，最高时达到7%，这反映出中国的金融业确实发展很快，但问题是中国金融业的竞争力却没能超过英、美等金融强国，我认为中国还是存在比较严重的自我循环和保护。

　　第二，最近发布的2017年世界500强报告显示，中国企业入围124家，美国125家，中国跟美国差距并不大，但从收益率指标来看，情况并不乐观。中国大部分行业的企业收益率都要低于美国。唯有一个行业年收益率高于美国，那就是银行业。中国银行业利润占到所有入围的124家企业总收益的一半。看到这个数据，我作为一个外行感到骄傲。但也有人说，这到底是反映了中国银行业具有更高的竞争力，还是中国金融业存在突出的市场准入的问题？如果市场充分竞争，结果还会这样吗？中国的非国有经济创造了60%的出口产出，但信贷支持远低于这个数。我看到相关的数据很多，但搞不清楚哪个是真实的，但有一点很清楚，这些数据都低于50%。金融支持实体经济在比例和结构上都存在问题，正规金融体系是否遵循了效率原则、所有制非歧视原则？我们看到金融服务实体经济仍面临行业公平准入、中小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等问题，下一步如何促进创新、重组和产业转型升级，都是当前面临的问题和挑战。因此，讨论金融业对外开放，就是要解决上述问题。

　　02

　　金融业下一步对外开放

　　要提高专业化水平

　　前段时间我们在做金融控股公司调查时发现，杭州一些金融企业的领导都是金融界人士，但同时他们还有一些细化的专业人士，比如工程师，有负责机械的、负责技术的、负责仪器的。这些专业人士在发现项目、控制风险等方面，都非常专业。专业化可以让资金流向更企清晰，企业重组、转型升级就会有效果。另外我们总是讲中小企业的融资难、融资贵问题，我们调研发现，台州的银行就利用本地化的优势为中小企业解决了融资、重组的问题。这些都说明中国已经出现了一些非常专业的机构和专业人士的支持。

　　中国下一步对外开放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要提高专业化水平。针对现在面临的问题，中国已经出现了一些改进的迹象，但是还是不够，我们应该将提高专业化水平作为进一步开放的方向。前几年我到硅谷调研，他们的风投和PE项目，在需要的资金量大了以后，硅谷的科技银行就会设立一项基金，由专业的人士负责管理。因此如何运用好专业化的工具、技术、产品等等，应该是金融业下一步开放所要追求的方向。

　　实施对外开放，首先应该对内放开。过去的很多例子说明，对外开放很重要，但对内开放同样重要。让外资进入中国市场后，外资拿到了资金，但是国内的企业，特别是民营企业却仍拿不到资金，尤其是汽车行业。入世前，市场就有许多声音说中国开放后我们会受不了，这种舆论说入世后我们的三大行业，包括农业、汽车和金融业，会全军覆没。但现在看入世之后的情况，我觉得已经给出了答案。有的行业国际竞争力不强，往往不是中国人、中国企业不行，而是有没有让最有能力的企业与专业人士去做专业的事。如果放开了限制让他们去做，我相信中国人的经商能力还是非常好的。但也不是说开放以后，我国所有的行业，包括制造业和服务业，都具有相当的竞争优势，中国也必须承认并接受有些行业确实不如国外有竞争力。但中国一定要去对外开放，形成我们的优势，尤其是制造业，这样才会解决贸易问题，使之既有出口也有进口，既有对内投资也有对外投资。这个前提是中国愿意放开，让市场充分竞争，这样才能把中国人的能量释放出来。

　　另外，金融监管者也要提高自己的专业化水平，我国的金融行业往往出现一个问题，要么是全部放开，要么是一出问题就全部叫停。这两种倾向本质上是一回事。监管部门应学会鉴别、区别对待风险，让行业充分地发展，这需要监管部门充分地调查研究、试错，需要提高自己的专业化水平，归结起来就是要提高监管者识别风险、识别未来创新价值的能力。

　　03

　　人民币国际化依赖于

　　有竞争力的金融服务业

　　金融服务业有几个要素要考虑，第一，金融服务业更多地是依赖于本币化的、不可移动的转型要素；第二，中国有一个巨大的金融服务业需求，发展空间很大；第三，金融服务业的对象，特别是制造业，全球规模最大，而且水平也在不断提高；第四，中国有互联网、大数据等技术基础。因此中国金融服务业有条件成为具有竞争力的行业。

　　如果人民币要真正成为美元那样的国际化货币，必须要有全球竞争力的金融服务业，这样人民币才能顺利国际化。美国相当多的制造业没有竞争力，就商品贸易来讲体现出逆差，中国对美国大量地出口，换取了外汇。因此，中国的外汇储备比较多，但最终外汇储备相当一部分都去了美国，这实际上支撑了美国的服务业。最近有一篇文章提到，我们过去常说美国的问题在于消费大于储蓄，但其实不是美国的消费大于储蓄，而是美国的投资大于储蓄。美国投资相当多的是在金融服务业，实际上美国的优势是在硅谷、华尔街。尽管美国在货物贸易上是逆差，但在资本项目上是大量流入，所以最终是平衡的，这是由美国的产业结构、竞争力所决定的。

　　美国总统特朗普现在搞贸易壁垒，把美国的产业结构往下拉，想要提高美国制造业的竞争力，这个情况比较复杂，因为美国的竞争力成本比较低，有人质疑美国发展机器人以后，它的制造业很难会有竞争力？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美国的优势是金融服务业，所以美元才能占据全球霸主地位，而且美国货物贸易是逆差，美元才能往外流。

　　将来人民币要想国际化，应该通过怎样的渠道往外流？中国的制造业在全球具有一定的竞争力，但如果中国的金融服务业不够强大，其他国家为何要使用人民币？人民币要怎么流出去？这里面比较复杂，我还没有想清楚，但我认为这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即一个强有力的、甚至具有全球竞争力的金融服务业和人民币国际化是什么关系？我直观感觉这种相关性是存在的。另外中国金融服务业应该有相当高的开放度，不仅是在资本项目下的自由流动，包括金融服务业的开放也应是相当高的。

　　我们应该对中国金融服务业下一步的发展有信心。从移动支付来看，发展移动支付的都是金融行业以外的人，他们属于跨界，但支付宝、微信现在被称为中国新四大发明之一，这说明中国人在这方面还是非常有潜力的。因此，中国金融服务业发展成为全球最有竞争力的行业，从而为人民币的国际化打下一定的基础，应该是有条件的。

　　(本文作者介绍：教授、研究员、博导、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