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缺电的夏天：从防空洞里的乐与怒说起

　　本报记者 姚 峰

　　浙江、上海报道

　　这是一段漫长的旅程，从上个夏天到这个夏天，电荒持续了一整年。这一年中，从西湖边黯淡的夜景，到孩子书桌旁摇曳的烛光，从义乌商人焦急的等待，到温州工厂主饥渴 的眼神。每个片断都验证着浙江的发展之殇：这片中国草根经济发源地，在疾速奔跑的过程中，突然被电荒挡住了前路。

　　防空洞里乐与怒

　　杭州，正午。习惯午休的老韩却走出家门。

　　“热，家里待不住。”说这话时，退休不久的老韩很窝火。窝火的原因是因为“家里虽然有两台空调，可没有电，就是用不上”。

　　老韩准备去离家最近的防空洞去凉快一下。

　　在杭州，自7月17日开始，该市“民防办”将所有的防空洞向市民免费开放。目前，杭州市已经开放的防空洞数量增至15个，开放面积达到15000平方米，可同时容纳1万名市民前来避暑。

　　开放防空洞，实属无奈。7月份以来，市区电力最大负荷需求达210万千瓦，负荷缺口高达63万千瓦。而近日又连续出现最高温度37摄氏度以上的高温天气。

　　老韩要去的那个防空洞离西湖不远，交了10元钱换一杯茶，他迅速找了几个老友玩起了“拖拉机”(一种扑克玩法)。防空洞里的温度明显比外面低很多，投入到打牌状态中的老韩迅速忘记了刚才的不爽。

　　由于没有灯光，防空洞里点了很多的蜡烛，跟着爷爷奶奶来玩的孩子们在烛光中嬉戏，这样的情形也许是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高一的学生顾磊觉得他的快乐和他们的不一样，对于他来说，停电给他带来的最大好处是，可以有理由不用待在家里，而可以到网吧打游戏，另外“还可以约女同学出来轧马路”，说这话时，顾磊满脸幸福。

　　然而，电力供应紧张，给浙江带来更多的是巨大的经济损失。今年上半年，浙江拉限电少用电量48.2亿千瓦时，是去年全年少用电量的140%。按每度电0.76元计算，上半年的电荒对浙江省GDP的影响就达366亿元。

　　由于缺电严重，“买电”已经成为浙江省政府和省电力局目前最重要的一项工作。浙江省电力局甚至还特别成立了一个购电小组。尽管费了不少功夫，效果非常有限。浙江省电力公司电力营销部主任张国庭说：“人家自己没电用，所以你再高的价格，它也不会让给你啊。”

　　电荒已经成了浙江这个经济强省面临的最大尴尬。

　　廖老板的水空调

　　诸暨有8万户家庭作坊式的小工业，有序用电的难题在于大量工业用电与居民生活用电连在一起，很难分开。诸暨没有办法之下，规定如果哪家企业在灯峰时段(18时-23时)进行工业生产，不执行让电方案，就要被连续停电7天。

　　为保证生产，很多企业选择了买柴油发电机。为安全，政府要求安装自备发电机的企业要到电力部门备案。但诸暨估计现有1万台左右发电机，备案的只有4140台，这给安全管理带来很大隐患。有些用户不懂技术，擅自安装操作，有些老板买来了质量不过关的发电机。为此，诸暨市政府举办了发电机使用培训班。

　　廖芳滨属于来得较早的那拨台商。前几年，他创办了台越纺织品有限公司。廖先后买了两台150千瓦的柴油发电机，因为柴油发电机成本要比用电网的电贵一倍以上，所以他刚刚将自己两个车间的空调拆掉，换成了更加省电的“水空调”。远远望去，挂着65个绿色大铁箱模样“水空调”的车间大楼，相当惹眼。

　　廖介绍，水空调每台1700元左右，能比电空调节省约2／3的电，主要利用水循环来降温，从地下井抽出冷水，通过冷风机把凉了的水气吹进车间，“尽管不像空调那么冷，但也不会让人觉得热，在车间里使用足够了”。每台水空调一个月能省400度电，这样下来，一个月能省下约2.5万度电。

　　廖的企业刚刚进入佳境，却不想遇到了缺电，这让他很想不通，“自从1993年来大陆之后，从来没有想到过会用不上电”。

　　去资源丰富的地方

　　蒋晓萌起了一个很温柔的名字，但却长了一个很“发福”的身材，由于空调的温度不能开得很低，开会时，时间不长，经常蒋的汗水就已经透出了衣服。

　　作为浙江尖峰集团股份有限公司(600668.SH)总经理的他，缺电已成为最大心病。尖峰以水泥起家，在国内股市水泥板块占有重要的地位。去年尖峰9000多万的利税中，水泥占了一半还强。但现在“缺电让我们的水泥生产几乎无利可图”，蒋晓萌说。

　　针对金华缺电的状况，尖峰水泥现在是开工一天、停一天，在开工的一天里也只有后半夜6个小时才能生产。蒋抱怨说，由于缺电，该集团水泥板块的运转率只有40%，上半年至少将减少效益2000万元。

　　蒋说，现在他们只能“理解、服从、想对策”。柴油发电机对尖峰集团并不适用，去年尖峰集团的电费是1.2亿元，电费成本占总成本的30%还强，如果用比网电成本高一倍以上的柴油发电，成本是他所无法承受的。

　　缺电影响了尖峰集团的发展规划，蒋晓萌说，他们在以后会加强对技术要求高、资源耗用少的医药产业投资，像水泥等高能耗企业今后不大会再在浙江投资，而是往资源丰富的地区发展。

　　尖峰集团目前在浙江有两个水泥生产基地，一个在金华，一个在富阳，规模都在200万吨，均为符合国家产业政策的新型干法水泥生产线。

　　此前的2004年2月18日，该集团召开董事会，决定以自有资金增加湖北大冶尖峰水泥有限公司的注册资本至1.2亿元，并由该公司实施第一期日产4000吨熟料新型干法水泥生产线项目，总投资为4亿元。

　　除了湖北，尖峰集团甚至想到伊拉克去投资。董事长金文乾说，浙江目前的缺电状况，让尖峰加速了向外省产业转移的步伐。

　　缺电下的“人民”战争

　　7月11日以来，金华市孝顺镇金三村书记王根强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他是线路管理委员会(以下简称“线管会”)的负责人。

　　金华市本级今夏最高用电需求38万千瓦，能分到手的只有18万千瓦左右。在王根强所在的金三村里，企业用电和民用电很难区分，“前店后厂，楼上住人”。由乡镇政府指导的群众性组织——线管会应运而生，专门负责查分管线路上用户有没违规用电。在金华的部分乡镇，镇政府、供电所、村委员、村民，4个层次人员共同组成的线管会差不多动员了所有群众，参与到“管”电大战中来。

　　金华市电力局局长程极盛说，他们与用电大户都签订了责任书，一旦线管会发现企业违规用电，即没收用电押金，同时予以停电处罚。群众也可以举报，核实的话每条举报奖励50元。

　　王根强将检查企业有序用电情况比作“猫抓老鼠”，“刚开始，企业很不老实，老远看到供电局的车子过来，立即开动自备发电机，或故意关门，甚至放狼狗在门口阻拦”。现在金三村的民兵组织全部被发动了，用来检查企业有没有按规定用电。

　　程极盛坦承，采取线管会这种“人民战争”的方式是个无奈之举，目前来看，作用应该还是很大的。王根强说：“因为控制了企业生产用电之后，居民生活用电基本得到了保证。”

　　线管会的做法也引起了村里部分企业的质疑，由于无法正常生产，生意受到了很大损失，有人说：“缺电并不是我们企业的过错，为什么让我们承受损失？”

　　水电双荒怎突围

　　朱阿婆叫朱华英，在义乌国际小商品城里有一个店面，主要卖绒毛玩具。柜台上的绒毛玩具多是笑呵呵的洋娃娃，但坐在一旁的朱阿婆却怎么也乐不起来。

　　“什么都涨，棉花涨、布料涨、电费涨，就是玩具的价格一直不涨，还往下跌，”朱阿婆顺手拿起一个绒毛玩具，“这个以前可以卖七块五的玩具，现在最多只能卖六块八。”

　　朱阿婆的绒毛玩具主要销往国外，以西班牙、菲律宾、法国客户为主，“以前老外的钱还好赚，现在老外越来越精明了，杀价甚至比国内还要厉害。”

　　朱阿婆家在义乌后宅有个50多人的工厂，目前工厂的生产管理由儿子负责，厂里买了自备发电机，但尽量不用，除非遇到赶货赶得很急的时候，原因很简单，小商品靠走量赚钱，“自己发电的话，基本上就白做了”。

　　所以现在厂里的生产，基本上争取安排在晚上11点以后进行。但现在义乌的工业用电停3天用1天，自己发电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

　　不仅成本上升，而且市场行情也一直不好。朱阿婆说，以前一到7、8月，玩具市场就进入了旺季，但现在，7月就快结束了，这个月只作了几笔生意，而且量都不大。

　　对朱阿婆打击最大的是，义乌将从7月24日上午7时到8月3日上午7时，对工业企业强制一律停电10天，企业只能靠自己发电来维持日常生产。

　　目前分配给义乌灯峰时段用电指标为24万千瓦，而近日仅居民生活用电一项的用电负荷已经高达28万千瓦。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全市企业全部停电，也不能保证居民灯峰时段的用电。

　　为确保居民灯峰用电，义乌市电力局出台了很多奖惩规定，比如要求全市灯峰期拉电不超过5条，每超一条扣供电所100元；凡去年6月1日后购买容量30千瓦以上的发电机企业，政府每千瓦补贴300元，这个额度在全省是最高的。目前，义乌有自备发电机容量38万千瓦，仅此一项，市财政就需拿出1个亿。

　　但自备电厂并不是对所有的企业都有效，义乌伊美薄膜工业集团有限公司现在已经全面停产。董事长何刻能说，商标生产的要求很高，而自备发电机的电压不稳定，根本无法保证产品质量。工业电压一般要保持在360～380伏之间，但自备发电机，一般的电压都在320伏上下。

　　前段时间，该公司专门给义乌供电局写了报告，希望能够多得到一些网电，以维持企业基本的运转。但谁都知道，这种要求，在义乌现在是奢侈的。

　　同其他城市相比，义乌的切肤之痛除了电荒，还有水荒。义乌大酒店是当地最好的酒店之一，以前经常没有水。酒店经理说，前段时间，酒店专门打了一口水井，有了这口井，酒店的用水才暂时舒了口气。他说，这可能是中国唯一一家依靠井水供应的4星级酒店。

　　义乌今年遭遇到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旱情，而且按照目前的供水方案，当地将面临1个多月的无水期。7月20日召开的义乌抗旱工作会议已是今年的第3次了，会上有发言表示“义乌将在引水工程上不惜血本地投入”。

　　义乌供电局的一位局长说，义乌什么资源也没有，缺水缺电，能发展成这样，全靠人。他开玩笑说，义乌就怕别人发展，别人一发展，义乌发展就慢了，因为大家都要和义乌争资源。

　　满街的发电机

　　一到温州，首先被电荒来了一个意外——和温州市乐清供电局的办公室主任陈天舒一起上楼时，电梯猛然停在3层与4层之间。

　　电梯是观光电梯，从透明的电梯门可以看到4层保安的脚，陈天舒和电梯里的人都想不到会遇到这种情况，急着一边使劲按电梯间里的报警按钮，一边向保安打手势。凭借保安的口形和手势，知道估计是电网的电和自备发电机的电在切换上没有衔接好。

　　陈天舒拿出手机，刚开始拨号，电梯就动了，电梯里众人松了口气。

　　不到乐清，不知道自备发电机的普及之广。在乐清兴隆路，一排排的小型发电机摆放在店铺门口，非常壮观。服装店老板何先生去年买了一台2.8千瓦的汽油发电机，因为停电频繁，这台发电机经常被派上用场。

　　何老板说：“家家都这样。我们这里一周大概要停3天的电，停电时，用发电机发的电开启空调和日光灯。65元一桶的汽油，可以发两天的电。

　　不仅是小商店，有很多人家里也买了发电机。更有很多家庭作坊式的企业，因为自备发电机的马达声吵得周围没电的邻居睡不好觉，另外还有废气的污染，这都导致邻里纠纷不断。更严重的是，由于缺电，很多路段的路灯被迫熄灭，这直接导致6月以来，拦路抢劫、飞车抢包之类的刑事案件大幅上升。路灯的关闭还导致交通事故的大幅上升，乐清供电局的一位局长说，6月份温州因交通事故的死亡人数，在浙江前所未有地排到了第2位。

　　何老板说，这仿佛又让他回到了经常停电的20多年以前，“辛辛苦苦搞了20多年，一夜又回到改革开放前”，这也许是富裕的温州人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的。

　　离开并不容易

　　离乐清柳市龙井路还很远，就听到了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这条路不长，不超过1公里，却集中了近百家模具店，这些模具店一般只有两三台机床，却业务齐全，基本上可以承接各种模具的制造加工。

　　倍速特模具店的老板陈铸海开始抱怨缺电给他带来的损失，像他这样用柴油发电，每天成本至少要多50元，而且自备发电机的电压很不稳定，对机床的损伤很大，7月份，他已经花了500多元来修理机床。“昨天我刚买了一台稳压器，又是2000多元，这种钱让我花得很冤枉！”陈铸海大声趴在记者耳边说。

　　由于做模具生意的都集中在这条街，所以竞争越来越激烈，“虽然成本上升了，但哪里敢涨价﹖”让陈铸海最郁闷的是，现在上游的生产原料成本都在上涨，而下游产品不仅迟迟未涨，反有下跌的趋势，上下积压下的利润就越来越小。

　　不仅像倍速特这样的小模具店日子过得艰难，国内低压电气的龙头老大德力西集团日子也不好过。德力西的党委书记郑达东说，列宁讲苏维埃加电气化等于社会主义，企业的发展完全依托电力的发展，现在缺电这么厉害，已经给企业的发展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德力西有一个食堂在室外，房顶是塑料的，夏天中午太阳一晒，里面就象一个蒸笼，至少有50多度，缺电又那么严重，不可能用空调。德力西就想了个办法：在塑料屋顶上装了个蔬菜生产大棚用的“雾状喷淋头”，德力西企业发展部部长余文明笑着说：“虽然这个方法很土，但效果非常好。”

　　柳市作为全国低压电器之都，企业在电力紧缺下，想一下子离开柳市到外发展确实不容易。“柳市这个不大的镇，做低压电器配套的厂家有2000多家，德力西到哪里都找不到这样的地方。”郑达东说。

　　德力西虽然已经逐渐在向杭州和上海做产业升级及转型，但短期内还无法离开柳市，只能“寄希望于电力供应的好转”，据悉，德力西在柳市申请投资的一个垃圾发电厂已经在浙江省政府获得立项审批，郑达东表示，他们比较看好这个项目，因为政府给每吨垃圾补贴70～80元。

　　面对电力严重短缺，能走的企业走了。柳市镇主管经济的副镇长胡士爱介绍，虽然柳市目前企业外迁的还不是很多，但乐清其他一些地方已经有很多企业迁往江西、安徽等邻省，“温州缺电、缺资源、缺土地，如果相关问题不解决，将会有更多的企业向往迁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