券商生死劫之目击与实录：暴风雨降临

　　政策的不透明和多变，对重组预期的看淡，导致闽发证券的个人债权人采取了过激行动

　　本刊记者 袁梅/文

　　10月20日清晨，福州依然阳光灿烂。但总部位于五四路的闽发证券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闽发证券)正遭遇一场风暴。

　　公司所在的28层和29层，电梯已被关闭。走出楼梯，迎面是身着制服的保安、警察以及正在做装修的施工人员。办公室房门已经被破坏了几扇。现场显示，在债权人的反复冲击下，过激行为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电梯口贴着三张公告：一张是关于东方资产管理公司托管闽发证券的公告，一张是东方资产管理公司介绍。最新贴上去的一张，是告知债权人前往28楼会议室和隔壁天福楼会议室开会的通知。

　　一切都源自10月18日闽发证券被托管消息。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暴风雨降临

　　据《闽发证券托管经营组告客户书》(下称告客户书)的解释，闽发证券在从事证券经营活动中，违反《证券法》及中国证监会的有关规定，违法违规开展有关证券业务，造成公司资金匮乏，资不抵债，客户债权到期无法偿付；中国证监会采取果断措施，委托中国东方资产管理公司(以下简称东方公司)对闽发证券公司实施托管经营。

　　此前一天，10月17日，新华社发布消息称，有关部门就收购个人债权及客户证券交易结算资金公告作出解释，其中确认了个人债权的偿付标准。10月18日，闽发证券个人债权人闻知“债务停止支付”并可能在半年后以九折偿付的消息，闽发总部旋即遭到轮番冲击，局势险些失控。

　　从10月19日开始，数百名投资者涌向闽发总部，要求支付委托理财的资金。傍晚，经营托管方——东方公司与闽发证券管理层临时作出决定：10月20日由东方资产管理公司、闽发证券和证监会有关人员兵分两路，对债权人进行解释和安抚的工作。

　　10月20日早上9点以后，陆续开始有债权人前往闽发证券总部；到10点左右，前述两个会议室各聚集了数十名债权人，绝大多数是个人投资者。他们大多面容憔悴，情绪亢奋。

　　宣布托管之后，闽发证券的所有债务包括个人债务已经停止支付。在《告客户书》中，东方公司表示，托管经营组将在2004年10月26日前发布《债权登记公告》，并据此公示的程序，依法对客户债权进行登记。债权登记工作将在《债权登记公告》要求的期限内完成；之后将进入债务确认程序，确认工作结束后，将公布债权解决方案。

　　关于个人债权人最为关心的债权解决方案问题，在东方公司和闽发证券高层对客户的解释会上，有关人士一致表示：如果重组成功，个人债务会全部兑付；重组不成功，个人债务将按照证监会10月18日公布的个人债权的收购公告进行，即个人债务超过10万元部分进行9折收购。

　　个人债权人在认为没有得到满意答复的情况下，迟迟不肯离去。到20日中午时分，闽发证券29楼的人越聚越多。此时闽发证券的负责人都已经离开办公室。债权人趁虚而入。董事长张富淳已经乘20日早上的航班离开福州，回到北京。

　　10月26日，在《中国证券报》第六版的左下方，刊出了闽发证券的债权登记公告，闽发在福州乃至全国其他地方的债权登记正式开始。债权登记时间为2004年10月26日至2005年1月25日，为期三个月。

　　据《财经》了解，目前个人债权人情绪有所稳定。按照东方公司的承诺，债权登记结束后将公告具体的还款时间。由于闽发证券的债务情况比较复杂，三个月的债权登记时间中包括对债权的甄别。

　　“闪电式”托管

　　对于东方公司、闽发证券甚至已经进驻公司的中国证监会工作小组来说，托管都来得如此突然。

　　10月14日下午，闽发证券董事长张富淳接到证监会驻闽发工作组组长庄穆的电话，让他返京；次日，张在证监会开会时，获知“东方资产要托管闽发”的消息。10月16日，证监会正式发文《关于委托中国东方资产管理公司托管经营闽发证券有限责任公司的决定》(证监机构2004年132号文)，文件的左上角印有“特急”、“公告前机密”字样。10月17日下午，张返回福州，召开员工大会，宣布公司被托管。

　　17日晚上，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开始向闽发派驻人员，进行数据拷贝、财务文件移交等工作。“那天我还在外地休假，被紧急召回福州，而且事前都不知道要去托管闽发证券。”东方公司福州办事处一名工作人员说。

　　“2004年132号文”对此次的托管要求做出了描述，称东方公司应立即成立托管经营组，对闽发证券实施整体托管经营；托管经营期间，由东方公司组织成立的托管经营组行使公司经营管理权，公司证券交易等业务正常进行。该文第五条规定，闽发证券人员应根据托管经营组的要求，积极配合做好托管经营工作，未经托管经营组同意，不得离职、离岗、离境。

　　据知情人介绍，此次托管来得“突然”的直接原因之一，是闽发证券10月13日发生债权人冲击事件。国庆节后，由于资金枯竭，闽发停止了对个人债权人的兑付工作，导致冲突几次发生。10月13日，闽发证券总经理魏庆华、证监会工作组组长庄穆等转到另一写字楼——飞越大厦办公，但债权人闻讯后又转向飞越大厦“要说法”。

　　“突然”的背后隐含着“必然”。自委托理财业务停止后，公司资金周转一直非常困难(参见《财经》2004年8月20日号《闽发证券危机待解》)。托管前，闽发证券的债务总额为105亿元，其中个人债务为12亿元(已偿还约6亿元)。

　　知情人士表示，如果闽发证券仍有资金继续给付个人债务，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一地步。闽发证券可清收的资产表面上看有40多亿元，但其中被前任董事长吴永红挪用的20亿元牵扯了几十宗的官司，被转移到香港的4.5亿元资产也不易收回；另一前董事长张晓伟借给四川嘉信投资公司炒期货的10亿多元，以及宏智科技的3.2亿元借款等，实际上截至9月30日仅收回了5亿多元，基本上都用于偿还个人债务了。

　　目前福建省公安厅开始协助清收资产，但实际上难度较大。闽发证券持有的重仓股也一直在抛售，以求资产变现。据自营部门的闽发员工透露，除了双鹤药业(资讯 行情 论坛)(600062.SH)还剩下几千万股，其他股票都已经卖完了。按双鹤药业目前市值计算，闽发最后在股票里的资金也就剩下几亿元了。至此，闽发证券最后的资金链全面断裂，危机全面爆发。

　　东方公司在《告客户书》中称，托管经营后，闽发证券公司的证券交易业务正常进行，新的业务风险得到控制，为合法有效地处理债权债务创造了有利的条件。目前，托管经营组已开始投入大量人力和时间，正在努力清收资产，清理负债，减少公司和投资者损失。

　　变化的兑付标准

　　实际上，由于委托理财与公司资产之间的巨大差额，闽发证券早已技术上破产，资金耗竭只是时间问题。

　　一名林姓债权人告诉《财经》，今年8月以前，闽发证券对个人委托理财的资金还采取全额兑付的办法，并按照合同规定付6%-7%不等的利息，还出台了委托理财到期还本付息的承诺书。

　　8月以后，迫于资金压力，闽发证券出台了《关于个人理财兑付工作的紧急通知》，宣布以一年期存款利率(1.98%)兑付客户理财的资金。这一切，都是在中国证监会工作小组入驻之后发生的。因此有债权人质疑，在闽发证券拖延不决的问题上，监管部门是否也有责任？

　　据了解，8、9月间是闽发证券委托理财的兑付高峰期，9月22日以前，个人委托理财到期的资金还在兑付。9月以后公司出现严重的流动性问题，已经无钱付款。

　　《财经》获悉，关于闽发证券目前的个人债务情况，除了已经到期没有支付的委托理财资金，还有一些是今年新进来的委托理财资金。后者分为国债和资产管理两类，根据金额数量给予不同的利率，100万元以上年利率为7%，50万-100万元为6%；小额理财资金利率为3%-5%不等。由于利率不同，有不少投资者是几家凑钱用一个账户进行委托理财。

　　一名潘姓投资者高达数百万元的个人资产，是今年2月才存进闽发进行委托理财的。而整个委托理财业务一直持续到6月之后才最终停止。有不少新客户是在前董事长张晓伟被捕之后才被拉入的，因此他们有强烈的被欺骗的感觉。

　　对于此次托管措施，个人投资者亦有颇多质疑。

　　首先是对新华社消息的不解。在这篇题为“有关部门就收购个人债权及客户证券交易结算资金公告”的文字中，没有出现任何部门的名称。虽然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代表称，这是“国务院的决定”，但投资者表示，一份没有任何国家机构和部门名称出现的“公告”，能够成为资产管理公司执行个人债权收购的依据吗？

　　还有债权人代表表示，即使投资者接受“公告”的规定，个人债权按90%兑付，也要立刻兑付。“现在说需要重组，半年后再兑付，但谁知道半年后的政策又变成什么样子？”他说。

　　无止境的重组？

　　据《财经》了解，要维护闽发证券的日常经营活动，最少需要15亿元资金。闽发委托理财的债务共有105亿元，机构债务约93.8亿元，其中质押约3.11亿元，直接融资为90.57亿元。闽发8亿元的资本金里，除去吴永红3.58亿元的虚假出资，实际股本金只有4.42亿元。

　　目前，机构投资者的债务中，1亿元以上的占36家，委托理财资金达58.23亿元；5000万-1亿元的24家，委托理财资金为14.77亿元；小于5000万元的有151家，委托理财额为20.86亿元。中国人寿、新华人寿等大公司，均在债权人名单上。

　　面对这样一个巨大的“黑洞”，在实施托管前，闽发证券一直试图寻求“重组”。设计方案之一，还自称仿效“高华证券模式”，引进境外机构投资者，增资扩股至10亿元；外资占4亿元股本，再增加至49％；解决流动性问题后，机构投资者的债务分期分批打折偿还，并可选择债转股等方式。然而，意想中的外资究系何人，《财经》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很多机构债权人对这一方案都有所了解，但大部分表示“难以接受”，也并不报希望。

　　虽然中国证监会工作组5月间即已进入闽发，应对其财务现状不无了解，东方资产管理公司仍衔探索“重组”之命。该公司托管组表示，将与各方接触，积极寻求重组的可能性。这一点在《告客户书》第四条中有明确表述。

　　东方公司工作组副组长张镇雄称，目前首先要做的工作是调查、审计和评估，看闽发证券是否有重组的可能性。显然，这里面不排除其自身业务的考虑。张镇雄表示，东方托管闽发，是资产管理公司业务转型的一个前兆。“越来越多的券商爆发债务危机，这需要资产管理公司的全面介入。”

　　然而，人们现在仍不知介入之后，是何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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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财经》杂志封面秀

《财经》杂志2004年11月01日刊目录 www.caijing.com.cn
封面文章 券商的生死时刻 实录之一：闽发证券：风暴来袭 实录之二：辽宁证券：“历史遗留问题”难解 实录之三：金新信托：偿债进行时 全景回眸：中国托管券商的奇特风景   财经观察 透明度是重振证券业之本   时事报道 美国总统大选观察（五） 美国大选的决战前夜 一个在中国的美国人的投票经历   观点评述 许小年论摒弃要素价格的计划控制 [评之评] 要素价格灵活性促进宏观稳定   经济全局 央行加息的双重含义 反思河南省大平矿难 “土地新政”的进步和局限 “土地新政”背后的政治经济学 辨析农地流转 长百集团改制震荡 宏观调控与商业银行改革 [评论·中国经济] 现在房价比较高 [评论·海外经济] 全球房地产大泡沫？ [评论·经济与公平] 布什减税败笔	市场与法治 《物权法》的突破和缺憾 联通子公司副总受贿被判死缓 解读《选举法》修改 [法治·动态]   资本与金融 专访中央汇金公司总经理谢平 金新乳品信托赔付之争 美国检察官挑战保险业丑闻   [沪深股市] 人民币汇率决定上市公司盈利 [香港股市] 国企股指再上55000？   产业纵深 中国13类纺织品直面“特保威胁” 西气东输后遗症   公司透视 网通即将上市   财经速览 [焦点] 保险资金开闸放水 [边缘] 中国农业的出路在哪儿？ 背景:重庆“稻瘟”暴露农业生产障碍   财经动向 海南奇案一审落锤 中石油海外收购博弈 政府干预能改善劳动者利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