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不只是新闻,它还是一种文化。这一点大家能达成共识。问题在于,文化与文化是不同的,也就是说,“筐”与“筐”是不一样的。有环保的,有塑料的;有女式的,有男式的;有中国特色的,有西方特色的;有传统的,有时尚的;有大的,有小的……
把新闻装进严肃文化这只“筐”,我们首先会发现:新闻的产生与发展是要有代价的。1844年,当莫尔斯开辟美国第一条电报线路时,他只知道将世界纳入一个统一的网络,
使人们更快地知道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情,从而推动社会向前发展。但他并不知道,电报摧毁了人们先前关于信息的定义,并赋予公众话语一种崭新的含义。亨利·大卫·梭罗是少数认识到这种影响的一个人,他在《瓦尔登湖》中写道:“我们匆匆地建起了从缅因州通往得克萨斯州的磁性电报……把新旧两个世界拉近几个星期,但是到达美国人耳朵里第一条新闻,可能却是阿德雷德公主得了百日咳。”
事实证明梭罗是完全正确的。
1848年,美联社成立。在美国媒体文化批评家波兹曼看来,从此,“来路不明、读者对象不定的新闻开始横扫整个国家。战争、犯罪、交通事故、火灾和水灾——大多是阿德雷德公主得百日咳新闻的社会版本和政治版本——开始成为所谓‘今日新闻’的主要内容。”波兹曼认为,大量无关的信息,完全改变了我们所称的“信息—行动比”。他认为,信息的重要性,在于能促成行动,如果少量有用的信息就能促成一件行动,那么信息是有价值的。如果多如牛毛的信息反而不能促成一个行动,那么信息是有害的。而在人类历史上,我们现在第一次面对着信息过剩的问题,这意味着与此同时,人们将面对丧失社会和政治活动能力的问题。波兹曼认为,在电报发明之前,人们的信息—行动比基本上是平衡的,所以大多数人都有一种能够控制他们生活中的突发事件的感觉。那时人们了解的信息具有影响行动的价值。但在电报发明之后的信息世界里,人们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我们对于信息大都不必做出回答,也没有能力做出行动。比如伊拉克战事、伊朗核查、美国大选、台海局势、俄罗斯人质劫持事件……我们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发展而无能为力。
我们这个世界现在被称为地球村。南边北边发生的事,东边西边发生的事,与己有关的,与己无关的,每天都通过电视、电脑、报纸、广播进入我们的大脑。梭罗说过,电报使相关的东西变得无关。柯勒律治也说:到处是水,却没有一滴水可以喝。这句著名的诗句大约可以代表我们这个失去语境的信息环境:在信息的海洋里,我们常常找不到一则有用的信息。
新闻带给我们的往往是支离破碎的时间感、地域感和被割裂的注意力。新闻的主要力量来自它传播信息的能力,而不是解释信息或分析信息。在这方面,新闻和印刷术截然相反。例如,书籍就是收集、细察和组织分析信息观点的绝好容器。写书是作者试图使思想永恒并以此为人类对话做出贡献的一种努力。新闻只适合于传播转瞬即逝的信息,因为会有更多更新的信息很快取代它们。我们于是时常会有被信息埋葬的强烈感觉。
对于报纸上愈来愈时兴的所谓图像革命,波兹曼也认为,图像在新闻中的中心地位削弱了对于信息、新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对于现实的传统定义。图片把文字驱赶到背景里,有时干脆就把它驱逐出境。现在,对于无数人来说,“看”取代了“读”而成为他们进行判断的基础,这种情况迅速漫及图书出版业,于是轻松肤浅的“读图时代”君临天下。
不光电视的“平白语言”让人智力消退,波兹曼还认为,电视其实只有一种声音:娱乐的声音。在他眼中,即使是报道悲剧和残暴行径的新闻节目,节目开始和结束时播放的美妙音乐、生动活泼的镜头和绚丽多彩的广告,也会大大冲淡此类新闻所应有的沉重性、严肃性、教育性和对灵魂的净化,而把人们引入娱乐的怀抱。电视上比比皆是的手术直播、数不清的肥皂剧等等,都是娱乐的泥泽。电视甚至企图涉足更为严肃的话语领域——政治、科学、教育和宗教——然后给它们换上娱乐的包装。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波兹曼对新闻的文化批判是相当有份量的,但他用来剖析新闻现象的“筐”以及他往这只“筐”里装的东西,却有三点需要引起中国读者的特别注意。一是波兹曼的研究对象主要是美国当代的社会特别是媒介文化,而对于中国来说,有些地方显然是不适合的。中国的文化传承,中国的社会制度,中国的理性选择,都与美国不同。在中国,新闻的主动权还在共产党及其政府手中,唯利是图的现象与行径是过街老鼠,不得人心。近些年来的牛奶浴、人体写真、女体盛、裸体女主播、木子美日记、@41……诸如此类的异化现象,事实上都没能发展下去,在短时间内便臭名昭著进而销声匿迹。这就是中国特色。
其二,波兹曼关于新闻的娱乐化问题,也有偏激之处。新闻自有新闻的规律。它的主要功能是为了传播信息,而不是为了娱乐。娱乐是副产品。新闻是news,是最新的消息。波兹曼认为新闻最主要功能是娱乐,这是我们不能接受的。中国的新闻还是很严肃的,特别是央视的新闻联播。我们在播出爆炸、犯罪、死亡、贫民等沉重的新闻时,也通常会给予相应的人道关怀。而且,除了新闻之外,我们还有旗帜鲜明的评论,评论更不是为了娱乐的,特别是社论,那是相当有份量、相当严肃的指导性文章。而波兹曼并没有论及新闻评论。即使是对于图片的选用,波兹曼也是过于偏激的。有好的图片,也有坏的图片。一幅好的图片胜过十篇平庸的文字报道;一篇精彩的文字报道,胜过十幅平庸的图片。
第三,还有关于信息过剩的评价。信息过剩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新问题。波兹曼只不过是在发牢骚而已,他并没有提出相应的解决办法。难道为了避免信息过剩,我们会取消报纸、电视、网络吗?这显然是荒唐、不可实现的。有了问题不可怕,可怕之处就在于不知如何去解决问题。我想,特别在中国,新闻的主要面还是应该肯定的。至于应对信息过剩,人们完全可以捡自己最需要的信息去看、去读、去关心,每个媒体的新闻都分为几大板块:政治、经济、文化、娱乐、体育……它并不强迫你,你可以自由选择。至于信息-行动比,也是一种障眼法。信息越多,对人的行动越有利。关键在于你得学会分捡信息,关键在于你要选择合适的“筐”。
来源:《济南日报》2005-5-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