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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经》封面文章：初试WTO
加入WTO并不会减少贸易争端，但最好的保护机制就是WTO的多边贸易机制
尽管加入WTO，自由贸易的完美世界并未就此到来。对于曾抱有如此期待的中国人来说，3月20日是一个有象征意义的日子。
这天，中国农业部《农业转基因生物进口安全管理办法》生效；大洋彼岸，美国布什政府加征进口钢铁关税亦正式实施。当然这只是一个巧合。中国政府宣布《农业转基因生物进口安全管理办法》的时间早在1月17日，而美国政府宣布对进口钢铁加征多至30%关税的时间，则迟至3月5日。
但是，巧合本身，折射出加入WTO之后的中国所处的贸易世界并不波平如镜。
《农业转基因生物进口安全管理办法》为含转基因组织的农产品进口设置了非常严格的审查程序，其理由是转基因技术对人类健康的安全影响尚不明确。但是在美国看来，这一办法实质上是对农产品进口设置的贸易壁垒——作为最大的农产品出口国之一，美国每年向中国出口转基因作物仅大豆一项即达10亿美元以上。
美国宣布对进口钢铁加征关税，则激起了广泛的愤怒。这一政策将影响多达2500万吨出口美国的钢铁，受影响国家遍布欧洲、亚洲和南美。中国将遭受损失，即使按照美国贸易代表罗伯特·佐立克的计算方法，受影响的中国每年对美钢铁出口额亦达到2.04亿美元。
加入WTO，不会使中国免除诸如此类的贸易争端，但它使身处这一多边贸易机制的中国，终于有机会利用这一机制所提供的争端解决机制，主张自己的权利，维护自身的利益。
中国正在学会利用WTO争端解决机制。4月12日，中国与欧盟、日本、韩国、瑞士和挪威等六方在日内瓦与美方进行磋商，要求美国立即终止限制钢铁产品进口的措施。中国代表团会后声明，将保留在WTO有关协定条款下采取进一步措施的权利。这意味着中国有可能提请WTO组成专家小组，对此事件进行调查并作出裁决。事实上，反过来说，美国不满于中国出台的转基因生物进口管理办法，也必须经过磋商——请求WTO专家小组仲裁这一条道路——实际上当然很可能不用走到这一步。过去在双边贸易格局下争端演变为贸易战的风险，如果不是被消除，至少是极大地降低了。
当前正在演进中的贸易争端，如果放眼来看，只是波谲云诡的国际贸易图景的一个片断。2001年在WTO多哈部长级会议上确定的新一轮贸易自由化谈判将于明年启动。这场谈判事关上百个成员，每个大国都有自己的开价、期望和日程表。作为WTO的新来者，中国未来将亲历的贸易争端，可能将不是更少而是更多；与从前不同的是，现在有了共同承认的规则。如同WTO副总干事米格尔·罗德鲁思·门多萨告诉《财经》的那样，“这是我们发展中国家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最好的保护机制就是多边贸易机制。”
《财经》封面文章：专访美国贸易代表佐立克
本刊记者王烁张文豪/文
罗伯特·佐立克是一名老资格的外交家和贸易谈判专家。在上个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佐立克在老布什政府任职，担任国务卿助理，负责经济和农业事务，曾先后代表美国国务院参加过北美自由贸易区、关贸总协定乌拉圭回合的谈判，并参与创建亚太经合组织。1992年曾担任白宫办公厅副主任和总统助理。
1993年老布什总统下台后，佐立克离开政府，先后担任过美国最大的住房信贷机构Fannie Mae的常务副总裁、美国海军学院John M. Olin国家安全讲座教授、哈佛大学Belfer科学与国际事务中心研究员以及高盛投资银行的高级国际顾问。
在老布什之子小布什入主白宫后，佐立克于2001年1月重返政府，担任美国第13任贸易代表。美国贸易代表是美国总统的主要贸易政策顾问和美国政府首席对外贸易谈判代表。-
4月8日，美国贸易代表罗伯特·佐立克访问北京，这是他东亚四国之行的一站。此前的一站是印度尼西亚。佐立克此次访华，面临特殊情形。这不仅是他在中国加入WTO之后的首次访华，更是美国政府于3月初宣布加征进口钢铁关税引发全球对美钢铁出口国包括中国在内的广泛抗议之后的一次艰难之旅。
在中国，有舆论把此次中国如何应对美国加征钢铁关税之举提到了“中国入世纠纷第一战”的高度。对中国来说，面临的问题是，在选择加入WTO汇入世界自由贸易进程之后，如何在WTO的程序和争端解决机制下应对美国这一明显带有贸易保护主义色彩的举动，维护自身利益。对美国来说，则是作为自由贸易和全球化的旗手，如何在作出征收钢铁进口关税这一明显具贸易保护主义色彩的举措之后，舒缓贸易伙伴们的怒火，不对明年即将启动的新一轮全球贸易自由化谈判造成负面影响。
4月9日，佐立克与中国对外经济贸易合作部副部长马秀红会晤，磋商的主题即是钢铁关税问题，结果显然并不乐观。次日佐立克离京赴日，这是另一个对美征收钢铁进口关税抗议最烈的国家。行前，变动再三的新闻发布会最终未能召开。
4月9日下午，在北京国际俱乐部饭店，《财经》对佐立克进行了专访。
关于美国加征钢铁关税及其对中国的影响
●中国对美钢铁出口受影响金额仅为2.04亿美元
●WTO规则允许成员国启动保护性条款，只要它们是临时性的
●美国正在与一些国家讨论是否削减另外一些领域的关税(以作为补偿)
《财经》：中国普通民众被告知，加入WTO，融入自由贸易的潮流，将带来经济的长期繁荣，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愿意克服加入WTO将带来的短期痛苦。但是美国政府最近决定大幅提升钢铁关税，使他们感到迷惑。美国大幅提升钢铁关税，是否意味着美国的自由贸易政策可能发生变化？中国民众将产生疑问，他们为加入WTO所付出的短期痛苦是否值得？
佐立克：首先，提高钢铁关税对中国的影响非常小。我今天早上在与中国对外贸易经济合作部官员的会谈中已指出，中国对美钢铁出口受影响的品种仅占对美全部出口的37%至38%，以去年出口额计，仅2.04亿美元。
如果把这2.04亿美元出口额放在中国去年对美出口总额1030亿美元的大背景中看，影响就更小了，不过0.2%。美国加征钢铁产品关税一事引起了广泛关注，但我希望人们在更广阔的经济视野中来看待这个问题。
其次，也可能是更重要的因素是，WTO规则包含了保护性条款。美国可以在进口激增对本国产业造成实质性伤害时采取临时性措施。美国总统布什所做的是为美国钢铁行业提供喘息空间，并不是关税的永久性提升。对钢铁行业的特别保护为期仅三年，我们还会做定期评估，三年间亦会每年递减。
第三，之所以此次启动对美国钢铁行业的保护性条款，是因为美国经济比较开放。去年美国进口额已达到1万亿美元，如果进口量猛增，美国可以进行调整。这正是WTO规则之所以允许成员国启动保护性条款的原因，只要它们是临时性的。
坦率地说，美国对于许多国家是首要和最重要的市场。如果美国经济放缓，将对所有其他经济体造成冲击。去年美国进出口逆差为4370亿美元，即使对于美国来说也是大数字。现在的全球经济形势是：美元强势、美国经济增长势头未尽恢复、其他主要的经济体如日本和欧洲处于衰退之中，美国需要采取临时性的措施和办法，以为该行业(钢铁)提供喘息空间。
我们不是惟一这样做的国家。事实上全球此刻有20个保护条款被启动，采用者包括韩国、巴西、阿根廷和日本。所以，我希望中国人民能明白，这是WTO规则的一部分。如果对此有争议，可以拿到WTO去裁决。
《财经》：你的意思是，美国加征钢铁关税给其他国家包括中国所造成的损失有限。但这很难构成提升关税本身合理性的来源。有批评说，提升钢铁关税是布什政府基于国内政治的妥协。
佐立克：坦率地说，我把这看作两者的综合。我们当然并不偏爱使用保护条款，但是，现在美国钢铁行业中有30%的企业处于破产状态，即使是非常有效率的公司亦处于亏损之中，这是启动保护条款的最重要原因；美元持续强势也加剧了它们的困境；第三个原因是，我个人认为，国际钢铁市场其实始终处于各国政府的操纵和干预之下。
让我仅仅给你举一个例子，你看看日本前五大钢铁公司，从1970年到1998年的28年间，这五家钢铁公司市场占有率每年的变化不会超过一个百分点。这是一个自由市场吗？另外，欧盟此次对美加征钢铁关税抗议最烈，但正是他们曾斥资500亿美元挽救其钢铁行业，也正是它们，一有机会就采用“出口自愿限制协议”(Voluntary Restraint Agreement，进出口国双方谈判之后，出口国“自愿”和“主动”对出口到对方国家的特定货物，在自己一方实施数量限制——编者)。
对加入WTO的中国来说，有一点很重要。我今天与中国社科院的学者们亦有提及：WTO专门有一系列规则允许有关国家针对不正当的贸易行为征收反倾销税或反补贴税。这些规则允许各国采取措施，抵销他国对正常贸易施加的干预。我认为中国将越来越多地遇到这些规则的挑战——不是来自发达国家，而是来自发展中国家。特别是在纺织品领域。你知道，所有与纺织品有关的配额将在2004年底取消。坦率地说，许多国家在纺织品领域无法与中国竞争。
美国对华贸易有800亿美元逆差。我学过足够多的经济学，不会去寻求简单的双边贸易平衡，但这毕竟是个大问题。美国市场需要对中国开放，但我们也必须在这个贸易关系里寻求公平(fairness)，而事实是中国市场准入问题的确充满各种扭曲。
《财经》：美国将准备怎样平息其他国家对加征钢铁关税的愤怒，还是准备等待WTO相关争端解决程序的启动？
佐立克：首先，其他国家的火气没有你说的那么大。欧盟这次的声音最响，但正如我说过的，欧洲人自己在钢铁行业及其他领域里也并不干净。比如说，欧盟拒绝批准进口采用生物科技的美国农业产品，就明白无误地违反了WTO的规则。
而且，美国此次征收钢铁关税，豁免了与美国签订自由贸易协定的贸易伙伴，也豁免了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中国之所以未能豁免，是因为按照美国法律，是否能得到豁免，除了要看是不是WTO成员国(这点中国满足条件)，还要看是否享受Generalised system of preferences(GSP是发展中国家对发达国家特定产品出口的优惠待遇，体现为发达国家对相关产品进口的关税减让——编者)。中国不在名单之列。不过，我已经指出过，中国对美钢铁出口中62%到63%均不受此次征收钢铁关税政策的影响。
如果其他国家不满于美国的政策，可以将争端带到WTO。WTO将会启动一个争议解决小组，如果该小组最终裁定美国此举不当，我们将依WTO程序和规则作出适当反应。这是正常的解决之道。
《财经》：美国考虑过赔偿钢铁关税给其他国家带来的损失吗？
佐立克：我们已同意与一些国家进行磋商。此外，我们也正在考虑例外程序(exclusion)。我已向中方讲解过例外程序如何进行，以便中国可以申请。例外程序适用于对美出口的钢铁产品并非美国钢铁行业所生产的品种，或者该类产品不存在激烈竞争又难于从其他来源获得等情况。我们也与一些国家讨论rebalancing，就是说，讨论是否削减另外一些领域的关税(以作补偿)。但我目前不能说是否取得了任何进展。-
背景
美国总统布什在3月5日宣布，依据美国贸易法201条款对进口钢材加征8%到30%的关税，美国将对进口的主要钢铁品种实施为期三年的关税配额限制，或加征高达8%至30%不等的关税。这是迄今为止美国对进口钢铁施加的最严重的一次贸易限制。
按照美国1974年贸易法201条款的规定，如果国内行业受到由于进口增多而造成的实质性损害或威胁，就可以要求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ITC)实施补救性措施。ITC负责确认进口增多是否造成了损害。如果委员会得出了肯定性的结论，就会向总统推荐实施紧急性的补救措施。美国总统决定是否实施补救性措施。
不同于美国的反倾销、反补贴法，201条款不要求调查出口国是否进行了不公平的贸易活动。但是它要求对国内行业是否受到损害有深入的调查，要求损害必须是实质性的，而且进口增多是导致损害的实质性原因。201条款比美国通常使用的反倾销法、反补贴法在运用上更具有随意性，因为它不必顾及出口国方面，不用调查出口国的贸易活动是否公平正当。
美国此次对钢铁进口加征关税的范围包含10个钢材品种，范围从8%到30%，自3月20日起开始实施，产品包括扁平轧钢和其它钢材品种，涉及巴西、日本、韩国、俄罗斯、中国、德国、土耳其、法国、澳大利亚和荷兰等国家。免除关税的国家有加拿大、墨西哥、以色列、约旦等国。
3月12日，中国外经贸部部长石广生表示，美国对进口钢铁增加关税违反了WTO规则。3月14日，中国就美国钢铁保障措施正式提出磋商。欧盟、巴西、韩国、日本等国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4月9日，中国外经贸部副部长马秀红在会见访华的美国贸易代表佐立克时表示，美国应把中国排除在201钢铁产品保障措施条款之外，同时应对中国作出赔偿。她称，中国是世界第二大钢铁净进口国，1996年～2000年间，对美国出口钢铁占到美国进口钢铁总额的不足3%，美国应把中国视为发展中国家，把中国排除在201条款之外，同时对中国做出相应补偿。
马秀红还表示，中国已按照世界贸易组织(WTO)保障措施协议于3月22日与美国进行了双边磋商。中国希望通过双边磋商解决201条款问题。由于保障措施协议有时间限制，若双边磋商不能达成一致，中国将考虑按照WTO规则，寻求其他的解决途径，保护自己的利益。
4月11日、12日，中国和欧盟、日本、韩国、瑞士和挪威等六方在日内瓦就美国“201钢铁保障措施”问题与美方进行磋商，要求美国立即终止限制钢铁产品进口的保护主义措施。中国代表团还声明将保留在WTO有关协定条款下采取进一步措施的权利。
如果此次磋商未能在提出磋商要求后60天内解决争端，那么他们将提出设立WTO专家组的要求。作为第一个起诉方，欧盟最早将在2002年5月6日提出设立WTO专家组的要求。-
关于中国WTO承诺履行进展
●中国在兑现WTO承诺上进展显著，但并未完成
●中国仍然需要清楚透明的规则。缺少清楚透明的规则，创造了腐败和官僚弄权的机会，最终是低效率的行政
《财经》：在你看来，中国执行WTO承诺情况如何？
佐立克：我认为中国有一个好的开端，但尚未完成其所有的承诺。比如说，农产品和化肥的关税税率配额表(Tariff Free Quota，关税配额的一种形式，意即进口数量在配额之内进关税为零——编者)推迟发放，在保险领域还有一些要求没有达成。此外，中国邮政管理当局对于快递业新出台了一些规章，我们认为这是一个倒退，目前正在与中方磋商。
总的说来，中国在兑现WTO承诺上进展显著，但并未完成。这一进程当然需要加快，但我也知道，这是一个多么艰巨的任务。我相信绝大多数中国官员希望兑现承诺，每当出现什么问题，几乎无一例外是因为官僚主义或地方保护主义。对美国来说，与中方配合完成这些工作，比采取批判态度要好。
《财经》：我们知道美国国会在通过授予中国永久性正常贸易国家地位法案时，规定了对于中国加入WTO执行协议情况进行监督的严格程序，这套程序工作得如何？比如说，中美贸易官员在中国加入WTO后就中国履行承诺中的问题进行过多少次磋商？
佐立克：我没有确切的数字。不过，美国政府把中国政府的每一项承诺都分解给国内某一个部门以保持监控。这些部门固定每个月开会，当然不是在我这个层次而是在专家层次。今明两天我的同事们会与中国外经贸部官员共同评估中国目前与WTO承诺尚不一致之处。
《财经》：美国贸易办公室近日发表了关于各国贸易壁垒的报告，你认为对美国来说，中国最重要的贸易壁垒在哪些地方？
佐立克：报告列举了我们认为存在贸易壁垒的地方。其中一些我在前面讲中国还未兑现承诺的时候已经提及。除了这些，我们非常关注的一个领域是非关税壁垒。尽管关税已经下调，某些中国部委发展出新的办法来遏制进口。在农业领域，比较常见的是用卫生检疫标准来阻碍进口。
此次我还与中方讨论了中国开放金融服务市场的需要。开放金融服务市场对中国自己有利，因为中国需要更有效的资本中介，以使本国储蓄和外国投资能转移到最富创造能力的部门和用途上去。
《财经》：据你所知，跨国公司在中国做生意最大的困扰是什么？
佐立克：中国仍然需要清楚透明的规则。缺少清楚透明的规则，创造了腐败和官僚弄权的机会，最终是低效率的行政。在中国，公司还必须与数不清的政府层级打交道。虽然美国政府也有许多层级，但在中国，许多政府层级有时被用来阻碍改革和开放。
我还是要说，美国工商业者和我仍认为中国正在朝着正确的方向演进。但中国不能停在这里，要创建建设性的市场——不论是资本市场、农业还是服务业，都还有许多事要做。比如说中国在保护知识产权问题上还存在很大问题。大街上盗版CD到处都是。现代工业越来越多地依赖于知识和信息服务，保护知识产权不力将对投资者构成很大障碍。-
背景
针对中国加入WTO的承诺，美国实施了严格的、制度化的、官商一体的执行监督措施。美国国会众院通过的对华永久正常贸易关系法案确立了中国执行WTO协议监督机制，主要内容包括：责成美贸易代表在我加入WTO的多边议定书中，列入专门对我设置的年度贸易政策审议机制，每年向国会递交有关中国加入WTO承诺(包括多边和双边)执行情况的报告，提出政策建议。
美国商务部针对中国执行WTO协议加强监督的主要措施是：增设负责中国事务的助理部长帮办和12名贸易专家组成的快速反应小组，专门负责监督中国执行WTO协议；建立专门针对中国的补贴调查小组以保证中国执行加入WTO的承诺；加快市场准入问题的调查程序，如90天内不能解决纠纷，将考虑采取进一步行动；在已有的反倾销监督机制下密切监督中国进口产品和出口到中国产品的情况，以便在中国进口产品激增的潜在威胁下及早做好相关的反倾销措施。
美国国会已考虑在总审计办公室(GAO)成立一个长期工作小组，专门负责在中国加入WTO10个月内和一年后，对中国实际履行协议情况、承诺基准以及在修订国内法规、法律与WTO规则一致方面进行审议，包括中国是否履行承诺，以及这些公司在中国不履行承诺方面遇到的困难；审查美国政府在监督中国WTO承诺执行情况所采取的措施力度，包括使用美国贸易法和WTO争端解决机制等。
美国企业界通过商会和行业组织对我国在电信服务、汽车、金融保险、信息技术、石油化工、医药和生物工程等重点领域涉及协议的许可证、市场准入、配额管理和执法等问题进行密切跟踪，并与美官方互通信息。
关于新一轮全球贸易自由化谈判
●欧盟和日本希望新一轮全球贸易自由化谈判启动更宽广的日程表，包括投资和竞争政策。美国的日程表没有这么宽广
●未来几个月内最迫切的任务，是从美国国会获得贸易快速审批权(Trade Promotion Authority)
●反恐怖战争与美国对外贸易政策之间有着重要的关联，正像过去冷战时期一样
《财经》：美国在即将启动的新一轮WTO贸易谈判中追求的目标是什么？
佐立克：我们在WTO谈判中的首要目标与发展中国家相似。美国关注于货物、服务和农产品的市场准入问题。在不同的领域里采用不同的方法达到(比如说，农业领域通过减低关税、取消出口补贴、减少扭曲性的行业支持等来实现；服务业则要通过允许对多个领域进行投资和跨国界服务来实现；工业品则常常需要克服非关税壁垒)。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的立场与欧盟和日本不同，他们希望新一轮谈判启动更宽广的日程表，包括投资和竞争政策。我们的日程表没有这么宽广，与发展中国家的相似。
中国加入WTO后，将与其他成员国一起加入新一轮谈判。中国的平均关税水平仍然高于美国。美国平均关税的加权平均值约为2%，中国和其他国家仍然需要在许多领域降低关税。我相信中国将在多哈谈判中扮演重要作用。在美国确定在多哈谈判中的立场之时，需要更密切地与中方交流。中国已经向发展中国家们表明，开放是一个国家改革战略中多么关键的一环。
《财经》：作为美国贸易代表，你现在日程表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佐立克：未来几个月内我最迫切的任务，是从美国国会获得贸易快速审批权(Trade Promotion Authority)，它将使美国政府能与其他国家较快达成贸易协定，并拿到美国国会申请批准。快速审批权将使美国国会只能批准或否决协定，但不能作修改。美国国会给予政府的快速审批权于8年前过期。此次我们已经非常艰难地在众议院通过了该提案，但还需参议院审批。
但如果要给你一个更全面的图景的话，我需要回到我们为使美国对外贸易强劲势头所作的努力上来。这将是一系列包括全球谈判、地区谈判和双边谈判的多重努力。获得快速审批权将有助于我们完成这些谈判。
去年对我来说是很有成效的一年。WTO在多哈确认将启动新一轮谈判，扭转了1999年西雅图的失败；中国终于成为WTO成员国；美国与约旦的自由贸易协定在美国国会获得通过，还与越南就开放市场达成了双边协议；美国还与新加坡、智利开始了双边的关于自由贸易协议的谈判——我希望这两个谈判能在今年内结束。我们还启动了美洲自由贸易区的谈判。美洲自由贸易区将包括西半球的34个国家。这些都是在各条线上保持美国对外贸易强劲势头的努力。
最根本的问题是，对于所有国家来说，保持市场开放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从传统上看，试图封闭市场的贸易保护主义者通常都是协调得很好的的利益集团。相反，市场开放的好处是发散性的和扩展性的，它们通常只是对消费者有好处。所以自由贸易仍将面临政治上的强大挑战。
《财经》：在“9·11事件”之后，美国的贸易政策是否应更多地同反恐怖战争策略相配合？
佐立克：这是个有趣的问题。美国贸易政策并没有发生变化。但是在“9·11”事件之后，无论是布什总统还是我都解释过，为了应对长期的恐怖威胁，美国开放其市场，为贫困国家的人们创造经济希望是非常重要的。这并不是说贫穷导致恐怖主义。这种说法是对穷人的侮辱。世界上有许多处于贫困之中的人们，他们却并没有因此走向暴力。但是，如果一个社会在经济上处于困境之中的话，可能将陷于分裂，人们可能会失去希望，从而可能成为恐怖主义滋生的温床。这正是我前几天访问印度尼西亚的原因。美国正在帮助印度尼西亚的经济发展。在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之后，印度尼西亚的民主进程和经济改革能否向前退进，是非常重要的。
在这个意义上，布什总统和我的看法都是这样的：反恐怖战争与美国对外贸易政策之间有着重要的关联，正像过去冷战时期一样。有些人认为经济政策与安全政策不应有关联。假如你看看二战结束后的马歇尔计划，你就会知道他们是错的。马歇尔计划是二战结束后美国帮助西欧国家重建的重要计划。实际上，我认为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关税及贸易总协定这些重要的国际机构就是被设计来创造经济机会和希望的。这正是为什么中国通过加入WTO融入国际贸易体系为什么是一个历史事件的原因之一。我相信中国人民将长久地从中受益。-
背景
2001年11月14日，多哈会议最终达成协议，将发起新一轮为期三年的全球贸易谈判，各国部长发表了一份联合宣言。要点为：
——对中国(大陆)和中国台北完成必要程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表示欢迎；
——对非贸易争端尤其是农产品贸易分歧表示关注；
——将于2003年第五次部长级会议上达成一致后，开始就投资、竞争规则、政府采购透明度和贸易简化等进行协商；
——将对反倾销条款的制定和实施进行商讨；
——所有内容谈判都必须在2005年1月1日前结束；
面对来自农产品出口国和发展中国家的压力，欧盟终于同意开放其农产品市场，取消所有形式的出口补贴；作为交换，发展中国家也以赞同将环境保护、人口、动植物和健康保护列入谈判议题。跨境投资、竞争性政策、政府采购透明度等问题也将被讨论。
欧盟对新一轮贸易谈判一直持积极的态度，除支持继续进行农业和服务业等领域的谈判外，还积极将贸易有关的投资、环境、竞争等总量纳入议程。欧盟和日本主张全面谈判。
美国则希望说服发展中国家，就非农产品的市场准入和政府措施的透明度以及服务贸易领域、贸易便利强化贸易体制等进行谈判。美国的提案包括工业品市场准入、贸易便利、农业和渔业、服务贸易、技术援助、贸易和可持续发展。
发展中国家对启动新一轮谈判态度冷淡，他们对现存协议的执行情况并不满意。他们更强调对乌拉圭回合各协议的有效执行。他们不主张在开展农产品贸易和服务贸易谈判以外，再搞新的议题谈判，而主张审议既定协议的执行、关心服务贸易、电子商务和知识产权。
最终，多哈会议确定，新一轮全球贸易谈判要到2003年第五次世界贸易组织部长级会议各国进一步达成一致后才开始。这主要是应广大发展中国家需要更多时间准备的要求。
关于中国转基因作物管理办法
●美国的农产品出口商们无法去满足一个尚不存在的程序
●美国正与中方磋商，以确保用一种符合科学的方式而不是阻碍贸易的方式来解决
《财经》：中国近日出台了新的转基因作物管理办法，这对美国相关农产品出口可能发生什么样的影响？你对此有何看法？
佐立克：这取决于如何执行。目前的焦点是大豆，但同样的问题存在于其他农产品。布什总统及美国政府关注的是，当中国最初公布管理办法的时候，它要求相关农产品必须经过一个特定程序才能被批准进口，但是这样一个程序当时并不存在，美国的农产品出口商们无法去满足一个尚不存在的程序。我们正在与中方商议如何建立一个过渡性措施，以等待中方完成相关程序的建立。
如果中国能够接受比如说美国方面提供的健康证书，问题就将只剩下有关转基因作物的规则最后如何实施的问题。我们已与中方展开磋商，以确保用一种符合科学的方式而不是阻碍贸易的方式来解决。一些国家如欧盟国家采用所谓的健康标准来阻止农产品进口，尽管这些农产品根本不存在任何影响人类健康的因素。欧盟现在已禁止批准任何类似进口，哪怕这些进口产品满足它们自己的健康标准。
我们希望与中方合作以解决这类问题，因为无论在非洲、拉丁美洲还是亚洲，生物技术的进展对于这些地区处于营养不良状态的数以亿计的人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同样重要的是，通过生物技术发展新的抗虫害农作物品种，减少化肥的使用，从而改善环境。实际上，现在人们所做的与多少世纪以来采用的杂交技术并非那么不同。问题是一样是，改进作物的基因以达到想要的结果。现在对基因技术的应用存在许多担心，但我认为它将给人类带来巨大的利益。
背景
2001年6月，中国发布了《农业转基因生物安全管理条例》，但是这些政策如何实施的细则却迟迟没有公布，导致随后几个月内中国大豆采购减少。该条例是我国对于转基因农产品的一种技术性管理规定，其管理范围不仅包括进口转基因产品的进口，还包括国内销售等众多环节。这种规定在一些国家看来是一种技术壁垒。
中国年产大豆1500万吨左右，年需求则为2100万吨，近年来进口大豆保持了20%至30%的增速，据中国海关的数据显示，在2001年头6个月内，中国大豆的进口较去年同期提高69.2%，达到597万吨，其中近3/4来自美国。目前美国转基因大豆的年产量达到5500多万吨，接近其总产量的70%。
2002年1月7日，中国又出台《农业转基因生物进口安全管理办法》，规定，凡海外对华出口转基因(GMO)产品的公司必须向中国农业部申请证书，表明这些产品对人、畜以及环境无害；赋予农业部可以在长达270天时间内批复申请的权力，每年只有两次申请安全证书(3月和9月)的时间。如果进口农业转基因生物，没有国务院农业行政部门颁发的安全证书和相关批准文件的，将作退货或者销毁处理。不仅如此，转基因大豆的检验需要在大豆目的地也就是中国境内进行，而不是在出发地美国进行。
1月20日，中国农业部下属的农业转基因产品办公室官员进一步说明：转基因产品检验“定性不定量”，只要检测仪器检查出有转基因成分，就将定义为转基因产品，即须申请安全证书。
2月19日，美国两位资深参议员称，中国在全面实施新的转基因条例前，应当允许12个月到15个月的宽限期，以便农业贸易不会受到干扰。2月21日，美国总统布什在访华期间与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会晤时，提起中国对转基因食品实施的监管条例，期望中国能够在实施该条例的时候给予更多灵活性。
2月底，外经贸部副部长马秀红为首的由外经贸部、农业部和国家质检总局组成的中方代表团与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首席农业谈判代表艾伦·约翰逊率领的美方代表团在北京进行磋商，3月7日，达成了“缓和”的临时措施。
3月11日，中国农业部发布第190号公告：向中国出口转基因生物的境外公司可在申请安全证书的基础上，持本国或第三国有关机构出具的安全评价有效文件，向农业部农业转基因生物安全管理办公室申请“临时证明”，对审查合格者，农业部将在30天内发给“临时证明”。进口商可持境外公司已取得的“临时证明”办理报检手续，并按《农业转基因生物标识管理办法》的规定进行标识。该措施有效期截止到2002年12月20日。临时措施将审批时间由270天缩短为30天。
WTO副总干事门多萨最近在接受《财经》专访时说，中国决定对转基因农产品进口进行限制问题不仅是双边的问题，也牵涉到WTO模式的价值观。“特别是在农业谈判中，有关卫生检疫规则、环境问题等等。在这类问题上有许多争议，有非常严重的分歧。欧洲国家的看法，发展中国家看法，都很不一样。包括转生物食品对健康的影响在内的所有相关问题都要搞清楚。这个问题上，我还没有看到最终的答案。”
关于东亚自由贸易区的前景
●全球经济现在已经过度依赖与美国的贸易
●美国支持东盟国家通过缔结自由贸易协定以减少相互之间的壁垒。这个想法并非针对中国，而只是帮助他们与中国竞争
《财经》：中国、日本和韩国都表示了希望看到在东亚形成自由贸易区的前景，而你日前在印尼期间曾表示希望看到东盟国家内部的更多经济交流。你对这一地区未来经济交流的前景如何评价?是不同的贸易区相互竞争吗？
佐立克：我在印尼期间举行的一个新闻发布会上被问道，美国与东盟国家之间进行更密切的经贸关系，是不是对于中国建议与东盟签订自由贸易协议的一个回应？我说不。我鼓励其他自由贸易协定得以签订。美国不是一个狭隘的国家，并不认为如果与某国有良好的贸易关系，其他国家就不能与该国有良好的经贸往来。实际上，我觉得正好相反。全球经济现在已经过度依赖于与美国的贸易。美国已经有4370亿贸易逆差。如果东亚地区各经济体乃至全球经济一体化趋势取得进展，全球经济将更为健康。
美国是世界上外国直接投资最多的国家，而在发展中国家中，中国的外国直接投资数量巨大。但东盟国家的这个数字就比中国要小许多，特别是在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之后。我们希望帮助东盟国家发展经济，这也会帮助他们解决政治上的挑战。我的意思是，如果东盟国家通过缔结自由贸易协定以减少相互之间的壁垒，它们将对于外国投资来说更具吸引力。因为未来的投资者看到的将不再是单个国家，而是包括5亿消费者的庞大市场。
这个想法并非针对中国，而只是帮助他们与中国竞争。美国希望与中国、东盟、拉丁美洲有良好的贸易关系。美国GDP占全球GDP的20%至25%。我们不只与一个伙伴做贸易，而是希望在全球开展贸易。
背景
早在1992年，当时的东盟六国(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尼、菲律宾、文莱)便签署了建立东盟自由贸易区(AFTA)的协议，计划在2010年将区内所有进口关税削减到零。
1997年开始的亚洲金融危机使各国经济受到严重打击，高速增长告一段落；印尼、菲律宾等国家政局动荡，经济受挫，外资望而却步；特别是去年以来，世界经济增长放缓，使得严重依赖美国市场和电子产品出口的东盟国家经济雪上加霜，新加坡陷入建国以来最严重的衰退期，印尼和菲律宾的经济增长也大幅度放缓。在这种情况下，东盟各国领导人在区域合作上的态度更为积极，期望能通过更加紧密的合作来共度难关。东盟领导人今年一致同意进一步开放贸易和投资市场，加速东盟内部贸易服务业开放的谈判，同时启动关于相互承认专业服务安排的谈判，把区域经济合作推向深入。
东盟扩大到10国后，人口增加到5.3亿，根据1999年的统计数字显示，东南亚10国的国民生产总值达到6750亿美元。东南亚自由贸易区作为一个稳定增长、规模巨大的潜在市场，日益受到各成员国的重视。
面对区域经济联盟发展之势，东盟国家认识到，东南亚自由贸易区作为次区域联盟只能依托东亚这个大的经济圈，才有更多的发展空间。如果东盟与中、日、韩“10＋3”机制能够进一步发挥作用，进而推动建立东亚自由贸易区，那么，这13个国家就能以20亿人口的广阔市场，更有应对外来挑战的空间。
目前，东北亚三国已经表示了与东盟国家加强合作的意愿。东盟与中、日、韩已达成了换汇协定。2000年在第四届“10＋3”非正式峰会上，时任日本首相的森喜朗宣布日本要拿出150亿美元，优先资助东盟国家发展高科技资讯产业以及新经济产业。韩国总统金大中也宣布，韩国要拨出1.647亿美元援助东盟。前不久，中国总理朱基与东盟领导人签署了在10年内建立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的协定。
一般认为，东亚国家“10＋3”的自由贸易机制成功的机会，取决于中、日、韩三国的支持程度及美国是否反对。如果这三个国家反应消极，美国公开反对，那么，东亚自由贸易区要落实的可能性就很小。使美国相信东亚自由贸易区的前景不是一个用来对付美国的贸易壁垒，将是至关重要的。(本刊记者官青对此文亦有贡献)
《财经》封面文章：门多萨如是说
本刊记者胡舒立/文
【米格尔·罗德鲁思·门多萨(Miguel Rodruez Mendoza)是资深贸易政策问题专家，1999年11月被任命为WTO副总干事，所主管部门包括农业和大宗商品部、理事会和贸易谈判委员会部、规则部、贸易与金融部、贸易政策评估部】
“这是我们发展中国家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他说，“中国首次启动这样的机制，本身就表明了中国加入WTO得到的益处。”
来自委内瑞拉的米格尔·罗德鲁思·门多萨多年来一直经历着国际贸易的风风雨雨，也一直是多边贸易体制和自由贸易坚定的鼓吹者和推进者。
4月13日，在海南博鳌金海岸酒店，这位现任WTO副总干事告诉《财经》，中国通过WTO争端机制解决中美钢铁贸易上的争端是个好事，表明中国可以从WTO得到益处。
“这是发展中国家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他说，“中国首次启动这样的机制，本身就表明中国加入WTO得到的益处。”“对发展中国家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多边主义。多边比双边好，我们不喜欢单边主义，不喜欢成为‘大家伙’实施贸易限制的对象。最好的保护机制就是多边贸易机制。”
门多萨在过去的20年中一直活跃在国际贸易舞台上。他在20世纪80年代是拉丁美洲国家经济体系(SELA)的首席顾问与协调员，负责协助拉丁美洲国家和加勒比海国家的国际经济谈判；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出任委内瑞拉的总统国际贸易顾问和入关谈判首席代表；90年代，先后担任委内瑞拉外贸部长和美洲国家组织首席贸易顾问。1999年11月，就在西雅图WTO部长会议前夕，他被聘任为WTO副总干事。
门多萨对WTO解决贸易纠纷的机制很有信心。他说，在1995年WTO组织建立以来，已经处理了200多例这样的纠纷，作用非常显著。“我得说，人人都觉得，这是WTO最重要机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如果一个国家败诉，就要服从贸易争端机制的决定。所以，这个机制很有效，而且对发展中国家非常有利。”
“有利”并非指发展中国家必然是仲裁中的赢家，但这是个独立机制，而且发展中国家在许多情况下可以赢。门多萨说，WTO成立后处理的第一起贸易争端，就是他的国家委内瑞拉反对美国石油进口政策的一起案子。“你猜谁赢了？委内瑞拉！可是在1985年，我们和美国也有过一次石油贸易纠纷。它采取了一项不利于委内瑞拉石油出口的政策，我们能怎么办？派代表团去华盛顿商谈，请他们考虑该如何如何。而他们不肯考虑，我们则无法做什么。可这一回，我们赢了，美国人必须改变他们的做法。”
在WTO组织，有一个“争端解决机构”负责贸易争端的仲裁。这是个政府间机构，所有WTO成员都是这一机构的一部分。而WTO秘书处负责提供专业人士来协助解决问题。争端解决分两步。第一步，例如中国正在做的，就是安排双边磋商。现在中美之间正在进行这样的磋商。如果磋商不成，则进入第二步，组织一个三人专家小组来做出仲裁。
小组的人选是确保仲裁独立的关键。据门多萨介绍，这三个人可以由争端各方协商挑选，例如在中美钢铁贸易案中就可以由双方共同提名，但如果双方无法达成一致，就由WTO来确定三个专家。他们是三个独立专家，独立研究这一争端，提出独立报告。该报告将确定美国启动保护性条款究竟符合还是不符合WTO的规则。
仲裁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但不会拖得很长。“在正常情况下，时间是九个月到一年。”
门多萨并不愿意提供一个数字，来说明这样的纠纷案中的各方各种情形下的胜负比例，因为现实总是更复杂。然而，初始入世的中国如果首次启动仲裁机制就输了官司，会不会影响百姓对WTO的信心呢？他不觉担心。“这不会成为问题。美国人输过多次，也赢过多次；欧盟也是有输有赢。大国也是有输有赢。比如加拿大，一个非常遵守WTO规则、重视多边贸易体制的国家，也在贸易纷争中输过多次。这不意味着多边贸易机制不能很好发挥作用。”
如果贸易仲裁需要近一年，中国即使赢了，等候仲裁期间也会因为美国为钢铁进口征税遭受损失。门多萨承认，“这很不幸，但事情只能这样，没有其他办法。如果中国说，美国错了；美国却说，它是正确的，就必须通过一个独立机制来解决这一冲突。这正是WTO的作用，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关键在于毕竟可以通过这样的机制来解决问题了，这对发展中国家是非常有利的。”
美国大幅提升钢铁关税会不会引起贸易战？在回答这一问题时，这位WTO高级官员显出某种谨慎。“当美国提出采用保护条款大幅提升钢铁关税时，我们看到了主要国家的反应，好像会出现某种贸易战。”不过，并没有出现贸易战。事实上，所有相关国家都在研究这一事项，相互之间商议，寻求理性的解决办法。他觉得这是当前的主要倾向。
“虽然欧盟等国对这一措施非常光火。但我感觉，这一纷争尚未达到不可控制程度，大家都在以理性的态度解决问题。中国提交WTO仲裁就表明这一点。”
“一旦同意开放某一领域，客观上就加高了未开放领域的壁垒。所以你们必须重新评估开放的后果。事实上，你必须考虑最终开放所有的领域。”
门多萨自称无法对中国加入WTO之后哪些领域做得好，哪些领域做得不好做出评价。“你们在那么多领域都做得很好，而且我不是中国经济专家。”
不过，除去高度赞扬，他也向《财经》谈到了WTO会对中国执行入世承诺进行评估。这是不同于中美协议的由多边体制执行的评估。在入世谈判时，中国曾有承诺，表示接受一种“特别监察机制”(special supervision mechanism),由WTO组织定期评估和监察中国入世后履行承诺的情况。门多萨透露，他们现在正在考虑确定一种办法，尽快实施该机制。
同样需要评估的还有中国自己，门多萨称为“再评估”。那就是性质很不相同的事情了——中国在WTO谈判中做出的承诺体现了一种开放的顺序，但也包括开放的限制。那些没有承诺开放的领域，包括那些保护度依然很高的行业，在中国加入WTO并全面履行承诺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呢？作为来自发展中国家的自由贸易专家，记者要求门多萨提出看法。他的说法就是“再评估”。
“这必须由中国自己来重新评估。你说得对，一旦同意开放某一领域，客观上就加高了未开放领域的壁垒。所以你们必须重新评估开放的后果。事实上，你必须考虑最终开放所有的领域。”
他举了一个例子。例如中国打算保护和发展某一机械设备工业，设定了某种程度的保护，比如30%。但这个领域只是生产中间产品，提供给其他领域。所以，如果在这个领域进行高度保护，就影响了未来经济活动中的竞争度。所以，将来就需要重新评估这种保护措施——是继续保护该行业(中间产品)，还是为了确保出口，维护最终产品生产领域？怎么做都是有成本的。“当然，服务领域有一些不同。服务业牵涉到许多环节，许多是管制的对象，有些牵涉到国家安全，情况比较复杂。但规则一样，必须评估保护的后果。”
“当然，现在你们主要是遵守你的承诺，不必超过承诺。承诺是谈判的结果。但承诺实施之后，你可能会发现已经进入一种较前不同的机制，要求其他领域也开放市场。这不是谈判的问题，只是你会被要求开放市场，要求其他领域为了中国的产品和服务而开放市场。”
门多萨说，在WTO已经不再使用“回合”一词，而改用“多哈谈判”。“‘回合’意味着一遍又一遍，各种事情放在一起。我们不愿意这样。”
门多萨目前的主要工作，是按WTO总干事穆尔的布置，管理协调多哈会议后谈判组织工作。
据他介绍，WTO秘书处从1月开始着手组织谈判，在过去三个月内主要做了三件事。一是确定了谈判结构和谈判方式。其中包括根据多哈的议题确定各个谈判组的主管。本月24日还将组成贸易谈判委员会，负责管理谈判过程。二是所有的谈判组都在准备文件，确定时间表和主题。第三，也是他认为非常重要的，就是在实施一项计划，帮助发展中国家更多地参与谈判。
上一轮“乌拉圭回合”谈判用了八年，而此次多哈宣言确定，要在2005年初结束谈判。听记者反复使用“多哈回合”一词，门多萨说，在WTO已经不再使用“回合”一词，而改用“多哈谈判”。“‘回合’意味着一遍又一遍，各种事情放在一起。我们不愿意这样。《多哈宣言》没有提‘回合’，只说‘多哈谈判’、‘多哈发展计划’、‘多哈议程’，但没说是‘回合’。这是WTO的谈判，应当有另外的称谓。”
至少在目前，门多萨认为谈判能否如期完成尚无把握。未来谈判涉及的敏感问题甚多，他觉得以农业问题为最。在这个领域，所有的国家都有利益，农产品贸易对农业国家关系重大，对其他国家也如此，是个高度敏感的领域。农业不同于工业，一直有更多的管制，更多的保护。
“这不仅是南北谈判，不仅是南南谈判，是多方谈判。发展中国家有43%为向其他发展中国家出口的农业国。这个比例非常大。他们会施加巨大压力，要求其他发展中国家开放市场。而同时其他发展中国家会拒绝开放市场，因为对其农业影响过大。这是最难解决的问题。当然其他问题也很大。所以，我们付出非常大的努力，来帮助发展中国家来了解谈判的进展。”
虽然来自发展中国家，但门多萨像记者过去采访过的关贸总协定或世贸组织其他高级官员一样，不愿意过分强调世界贸易格局中的“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之争”。他没有回答记者关于两者主要分歧何在的问题，而是强调不能说只有两个集团，不能简单地说这是南北谈判，可能是“南南、南北、北北，各方的谈判”。
在谈及“9·11事件”对国际贸易格局的影响时，门多萨表现了同样的谨慎。“我不能说在‘9·11事件’之后，我只认为，因为在多哈部长会议上，发展中国家发挥了非常重要的政治角色，他们再也不能被忽视了。”“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总是努力去帮助一些缺乏足够能力来参预WTO谈判的国家全力参加的原因。”
历史经验证明，区域自由贸易协议与多边贸易机制是协调一致的。从未有过地方性自由贸易协议伤害过多边贸易机制。那些努力想加入区域性自由贸易谈判的国家，往往也在推进多边贸易机制
在出任WTO副总干事之前，门多萨作为美洲国家组织的首席贸易顾问，一直在积极参与筹建美洲自由贸易区(Free Trade Area of the Americans，即FTAA)。
所以，他在听记者谈到FTAA与WTO的关系时显得胸有成竹，而且对采访已经超过预定的一个小时并不介意。
“一提到地区性协议与多边机制的关系总有争议。一旦地区谈判有进展，人们就开始担心他们想干什么？是否与多边机制相协调？但历史经验证明，区域自由贸易协议与多边贸易机制是协调一致的。从未有这样的地方性自由贸易协议伤害过多边贸易机制。那些努力想加入区域性自由贸易谈判的国家，往往也在推进多边贸易机制。应当实事求是。”
最大的担心是地区协议会不会成为某种壁垒。门多萨以亚洲的情形举例说，现在中国、东盟，可能还有韩国和日本，要筹备建立自由贸易区，但不可能使这样的协议成为排他性的。不能说只与区域的贸易伙伴进行交易，对他们开放但对其他人关闭边境，或是对世界其他地区的产品提高壁垒。大家都要与WTO的规则相一致。事情就是这样进行的。FTAA也是这样的。它要与WTO相统一，它被限定在一定范围内。
他说，不能为了本国的利益在地区内搞保护主义，必须真正地朝向自由贸易前进。在这一过程中，也可以对多边体系做出贡献。
正在进行的FTAA谈判和多哈谈判，被门多萨形容成一种合力，具有许多互补之处。“如果你能在地区性自由贸易谈判中走得更远，就会帮助多边贸易体系。在美、墨、加进行北美自由贸易区(NAFTA)谈判时，正是乌拉圭回合谈判的最后两年。NAFTT国家大量使用其合力，推进关贸总协定谈判。”
门多萨很看好东亚可能出现的自由贸易区，认为这正是亚洲地缘经济的一部分。人们是在努力合作，推进地区经济发展。应当继续前进。“亚洲与拉丁美洲相对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地区间贸易本来就很发达。这正是建立自由贸易区的良好基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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