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曙松发自香港

　　如果通过传媒来观察香港，香港确实在经历金融风暴之后，似乎一直徘徊在悲观迷雾之中：房产泡沫破灭之后，地产市场一直低沉，失业率创出新高，个人破产案迅速上升，减薪的压力从商业机构扩展到政府机构，国际性机构对香港的竞争力排名也一度下滑，深圳罗湖关口汹涌的人潮也似乎昭示香港服务业成本高昂难以为继……

　　迷人的东方之珠，似乎一时间笼罩在悲情的迷雾之中。

　　仅仅就酒店和餐饮业来看，2002年6月香港敦煌酒楼集团旗下11间酒楼全部结业，5月份则是女真海鲜火锅酒家6家分店全面结业。2002年以来，香港已经有30宗酒楼结业案，已经超过2001年全年24宗的记录。

　　如果就此认为香港已经在金融风暴的打击后一蹶不振、认为香港从回归之时就开始成为中国内地的一个包袱，那就太低估香港这个被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弗里德曼称为“自由市场经济典范”的大都会的灵活调整能力了。

　　在悲情表现之下的香港，因为有宽松的市场环境、完善的市场机制和勤奋机敏的创业者，即使面临经济结构剧烈调整的歧路迷茫，依然没有像传媒所渲染的那样惊惶失措。

　　面临金融风暴之后的冲击，不能再从地产炒作中轻松获利的港人开始从市场中寻找新机会，勤奋的香港人在更多地加班，中环写字楼的灯光经常在晚上11时、12时还通明闪亮；回归之前懂普通话的港人不多，现在的政府机构、商店和餐厅，即使完全讲普通话也不会有太大的沟通障碍。

　　还是就餐饮业来说，在大型酒楼倒闭结业的同时，有特色的各类小餐馆迅速崛起，迎合了市场的新品味，展现了香港的新特色；私家菜也成为香港餐饮界一景。一位朋友说，从四川成都来的一对夫妇开的名叫“大平伙”的私家菜已经赚了很多钱了。

　　是的，港人在承受经济结构调整压力的同时，已经赚了不少钱了；作为一个经济都市，这才是悲情表象之下的实际。

　　形形色色的经济指标很多，政府收到的税收算是“真金白银”，利得税可以比较真实地衡量企业的盈利状况，因为没有企业是愿意多缴税的。香港2001年底的利得税较之1999年底，已经大幅上升了29%，而同期香港的名义GDP仅仅增长2.9%。香港的企业在紧缩和失业的调整中开始大大地赚钱了。

　　许多热心关注香港的学者担心香港的高成本会使其患上“日本病”，他们忘记了中国香港与日本在市场机制上的根本差异。日本在20世纪90年代泡沫经济破灭之后，企业的盈利水平以及利得税水平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2001年日本公司的税收水平较之1985年还低3%，转型和调整缓慢的日本企业不能赚钱，日本经济怎么可能复苏？

　　反观香港企业的盈利水平和利得税水平，在金融风暴之后，房地产价格大幅下滑60%，严重打击了传统上严重依赖地产行业的企业盈利，盈利增长一度在1998～1999年间低于经济增长水平，但是，在阵痛之后，盈利指标在迅速攀升。

　　观察香港的经济，也不要老是盯住恒生指数中覆盖的大型企业，香港95%以上的企业雇佣的员工不到20人，这些中小企业的灵活经营才能够真正体现香港的真实状况。据估计，对于恒生成分股而言，如果扣除其海外盈利，在1999年底到2001年底期间，其盈利仅仅上升11%；而那些不是恒生成分股的公司，其盈利则上升了45%。

　　如果当前香港经济处于衰退，也是香港企业在大把赚钱的衰退。这是香港经济复苏的曙光。他们已经可以不依赖房地产而可以大把赚钱了。

　　除了酒楼和餐饮业的调整，作为香港主导性行业的银行业何尝不是如此？在房地产泡沫吹得正大的1997年，银行按揭的利率通常是P＋2.75，到了2002年，这一利率水平下降到P-2.5已经不是新闻了。银行除了裁员、减薪、向内地转移后勤处理中心、促使在职员工大量加班等以降低成本之外，也在积极拓展新的盈利渠道，例如财富管理，销售新的投资产品，拓展收费业务等。

　　在这个调整中，可能有更多的人失业，但是就业人员的工资水平在上升。1999～2001年间在企业的利得税大幅上升28%的同时，工薪税也上升了15%，年薪超过100万港元的高收入阶层的工薪税更是上升了17%。在这次带有几分惨烈色彩的经济结构调整中，香港在艰难地转向高增值服务，创业者、高增值行业的专业人员、高层管理人员获得了更多的回报。

　　在这个结构调整的过程中，香港从事中介业务的机构可以说是港人灵活调整的代表。香港的中介机构一直是中国内地连结国际市场的桥梁，在高成本的压力之下，这些中介机构为了降低成本，在大力开拓转口贸易的同时，着力点开始放在成本更多的离岸贸易。在典型的离岸贸易中，货物在中国内地生产，香港商人作为中介机构来订货，然后从中国内地直接发送到进口国，而无需经过香港。1997年到2000年间，包括在岸贸易和离岸贸易在内的贸易总额增长了20%，其中离岸贸易的增长则更为迅猛。据统计，2000年，香港的离岸贸易规模已经达到1.42万亿港元，这个规模是香港同期转口贸易规模的1.02倍，而在1997年，离岸贸易规模仅仅为转口贸易的84%。

　　如同餐饮业、银行业和离岸贸易一样，1997年以来剧烈推进的经济结构调整对于长期形成的香港经济无疑是一个极大的冲击，居高不下的失业率就是一个最为典型的代价，但是，代价的付出目前看来是值得的，香港的企业和高素质人群开始获得结构调整之后的收益。

　　万事达卡国际组织在2001年度的消费者信心指数调查显示，在接受调查的13个亚洲经济体中，香港的消费者信心指数是最低的，许多经济状况较之香港更糟的经济体，例如日本、菲律宾和印尼，他们的消费者信心指数都明显高于香港。

　　我们无需指责香港的消费者，任何人在面临这样剧烈的结构转型，面临如此高的失业水平，都不会感到轻松。

　　但是，香港的企业已经不再主要依靠泡沫地产来赚钱了，香港完善的市场机制和港人灵活的适应能力和创业精神再次创造了不少理论家所没有预计到的奇迹。随着香港的企业和港人的财富的积累，在悲情笼罩的迷雾去除之后，香港经济的复苏已经为期不远。

　　(作者为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博士后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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