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四年不会写论文，问题出在哪？|论文_新浪财经

大学中有一个比较普遍的共识：本科生写毕业论文，往往是对师生的“双重折磨”。

多数学生写得痛苦，东拼西凑、通宵赶稿、反复修改……最后憋出的“论文”自己都不好意思看。

导师改得也痛苦，要么查重率太高，抄的比写的还多；要么“过度原创”，批注篇幅超过正文。对着“满纸荒唐言”，不少导师批改的工作量堪比重写。

学生写不好，导师教不动，师生“双向奔赴”下，本科生论文“水”成常态。比如某省教育厅去年（即2022—2023学年）抽检本科毕业论文（设计）时发现，全省52所高校送审论文5680篇，无“存在问题论文”高校仅8所。

对此，教育部早在2018年就明确要求，对本科生毕业论文要“全过程管理”；2021年的“抽检”制度设计更是为了“倒逼”本科生提高论文质量。问题是，论文要求提高了，教学却没跟上。

２０１８年９月《教育部关于加快建设高水平本科教育全面提高人才培养能力的意见》

“茫然”的本科生

“毕业后才知道，当年毕业论文用的‘卡方检验’是个啥。”

作为浙江某大学2015级传播学专业的本科毕业生，尹睿坦承，自己的课程论文、毕业论文都是“凭着感觉写的”。相比于在国外读研时，有专门的论文研究方法课、写作小组等训练，该学校对本科生的论文指导“几乎完全没有”。

由于全程“摸着石头过河”，尹睿在距离毕业答辩不到两周时，才被告知论文少了“可信度检验”部分。问题是，她之前并没学过统计分析及相应的SPSS软件用法，加上时间紧迫，只能临时找同学帮忙，草草“水”过。

同样感到茫然的，还有今年5月刚提交毕业论文的大四学生姚树。

姚树就读于广东某大学历史学系，在大一时就被要求写课程论文，在这之前，他根本没接触过论文，只能对着论文模板、前人作业“临摹”。“没有任何概念，只能跟着自己的感觉走”。

其实，学院并非完全“放养”。从培养方案看，大一、大二有两门文献课，多门专业课要求写期末论文，大三还有“学年论文”，算得上是循序渐进在进行论文写作训练。可是，在姚树看来，这些都太“笼统”且缺乏反馈，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学成才”。

本科生导师对大三学生的“学年论文”格式、行文有指导、修改/受访者供图

比如，他在写毕业论文时发现，自己此前没学过“研究方法”，就通过搜索引擎，把“历史心理学”“计量史学”等内容写进论文，至于这些理论具体是什么、怎么用，他一知半解，“我写出来的东西，我自己也很疑惑。”

上述二人的经历并非个例。2023年，有学者调查了来自24所“双一流”大学的1620名本科生后发现，超59％的学生自认“不熟悉学术论文撰写技巧”；超过半数学生提出，需要论文选题、研究方法等方面的学术指导。

可以说，论文的“不教而写”已成为高校本科生面临的集体困境。

为啥没人教？

客观而言，我国相关规定本身对本科生的要求就不高。

曾参与《学位法》修订、教育部与中南大学共建教育立法研究基地负责人徐靖教授指出，学士学位获得的资格要求，本身仅是掌握“基础理论、专门知识和基本技能”，这在事实上也就意味着，高校不可能对本科毕业论文提出过高的理论或学术水平要求。

《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等教育法》对本科教育的要求

因此，教育部“抽检”更多是在划定论文“下限”。对高校、导师、乃至学生来说，只要“不出事”，本科生论文能写成啥样，基本“全凭自觉”。

对学生来说，如果不想深造，也没多大动力去学写论文。比如湖南某高校法学院一博士生导师介绍，学院为满足本科生深造等需求，开设了“论文写作”选修课，但“一般仅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学生选修”。

很多指导老师也不重视。不少高校的本科生导师制尚处于“探索”阶段，加上整体“重科研轻育人”的风气，导师能留给本科生的时间精力并不多。北京某理工类大学人工智能专业大三学生齐显介绍，虽然自己大一就有学业导师，但导师不会主动辅导，想写论文得自己主动找“小老板”，即导师团队里的其他老师。

有时，学生太多，导师们也有心无力。今年３月，教育部公开数据显示，我国普通本科师生比为１：17.51。现实中，不少高校教师要带十几乃至二十个本科生，如果人人都手把手教，负担也不小。

高校本身的激励措施，也让导师们缺乏教学动力。徐靖指出，硕博论文有省级优秀论文评奖机制，学生获奖，导师在年终绩效、评职称上也有“加分”；一旦论文质量不过关，抽检不合格，导师也会被罚暂时停招、影响职称晋升等。相比之下，本科毕业论文一般只有校内评优机制，且抽检要求相对较低，除非存在“严重抄袭、造假”情形，正常情况下，对指导老师影响也不大。

要写，就得先教好

其实，对“本科毕业要不要写论文”，学界一度有争议。

有人强调毕业论文的“质检”作用，有人则强调过程培养。比如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郭英剑曾在文章中指出，英美高校并未对本科毕业论文有严格要求。如今，我国高校的学期论文、课程论文，也提供了日常学术训练，无需“把质量的宝都押在最后的毕业论文上”。

现实中，不少高校也在进行“去论文”探索。比如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允许主持类专业学生，用策划新节目作为毕业设计；浙江农林大学允许学生用论文、竞赛或创业实践报告，替代本科毕业论文。

“写不写论文”的关键在于，大学想培养什么样的学生。对研究型大学来说，如果希望本科生有学术能力，“毕业论文”仍是检验学习成果的一项重要标准，在这种情况下，给学生相应的教学、培养，是高校教育的应有之义。

如今，不少高校都在强调本科生学术能力培养。

比如，清华大学率先开设《写作与沟通》必修课；复旦大学面向全体学生开设“学术论文写作”系列讲座；上海交通大学密西根学院为大一学生开设英文写作课程，还为专业课额外配备写作指导老师；中国科学院大学鼓励本科生参与科研，从大一开始安排“学业导师”，学生在大二、大三便能加入导师的科研团队中做项目、研发新产品等。

归根到底，本科生的毕业论文，要写就得好好写、好好教，不能要求写，却糊弄了事，沦为形式主义。用认真严谨的治学态度，取代“你好我好”的得过且过，或许这正是大学该教给学生们的“最后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