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孙一钿的画作前,强烈的视觉冲击从画中蹦出,直射每一位观众——准确、简单、直接,没有太多的叙事性,只是一张单纯的画——具象如企鹅、鸭子、猫头鹰、人物面孔,抽象如几何、曲面质感和色彩渐变,都是她“人造物”系列的创作实践。
摄影:Alessandro Wang
图片由余德耀美术馆惠允
“我想通过创作把感受无限放大。”孙一钿说。
一如其热烈醒目的画作,这名年轻的艺术家是目前中西方拍场上关注度最高的90后艺术家之一。刚刚过去的7月,孙一钿的作品《长睫毛的企鹅(两件一组)》在永乐拍卖“现在即未来——全球视野中的新绘画”专场中以174.8万人民币成交,打破了《草地上的午餐》在开拍国际“现当代艺术专场”中保持的纪录。
⻓睫毛的企鹅(两件一组) Penguins with Eyelashes (set of two)
120 × 120 cm 28 × 20 cm
亚克力 画布 2018
国际知名艺术评论家及策展人Karen Smith这样评价孙一钿:“在目前为止尚属短暂的艺术家生涯中,即使还未有通俗意义上的大红大紫,她所经历的声名鹊起也足以让年纪相仿的同行艳羡。”
孙一钿的作品涉及绘画、装置、行为艺术、时装跨界。短短5年的职业艺术家生涯中,她已成功举办5个个展,约50个群展。展出机构遍及在海内外,如上海BANK画廊、香港 Mine Projects、 施博尔画廊(柏林)、阿尔敏·莱希(上海) 、柏林狮子行宫、巴黎莎玛丽丹、澳门艺术博物馆、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伦敦弗里兹艺博会和巴黎国际当代艺术博览会、等。她的多幅力作被纳入国内外各大机构的收藏,包括纽约霍特家族收藏、悉尼白兔美术馆、海牙瓦塞纳尔福尔林登美术馆、杭州天目里美术馆、上海Longlati基金会、北京木木美术馆、上海余德耀美术馆以及南京四方当代美术馆等。
2022年对孙一钿来说是意义非凡的一年,她获得了多家机构评选的“年度艺术人物”奖项,同时也出版了她首本画册《真宝岛》。在她的新书分享会上,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汪民安学者评价到“在她的作品中你能感觉到一些时代情绪,用黑格尔的讲法,就是表达时代精神”。
18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布封有一句名言:“风格即人”。对于孙一钿而言,各式各样的玩具是她的作品中最显著的标志。她擅长把布面油画处理成以假乱真的效果,像是一幅注重光影效果的摄影。走近观察,你能看到玩具劣质的边角,粗糙的接头,刺眼的颜色,这是“孙一钿式”的超写实表现风格。
任何文化语境里都有“造物主”的概念,人类既是被创造者,同时不停地“再创造”。作为“人造物”,塑料充气玩具是流水线的产物,从一个工厂被运往另一个市场。孙一钿说,流水线生产的东西更像低配版神的创世。“人在造物的过程中,充满了不确定性。正是这种不确定性,让物的价值变得不可捉摸。”
54 x 45 cm
木板丙烯 2023
图片致谢艺术家、BANK 画廊和施博尔画廊,柏林/巴黎/首尔
《瓷母》即将于2023年10月 在施博尔画廊巴黎空间个展中展出
你能在她的作品看到一种“热烈的冷静”。因为用色大胆、高光与阴影的对比而热烈,因为“物”与“人”的价值思考而冷静。
从来没有一个时代,艺术与哲学如此接近。现代主义哲学的一个重要的主题就是追问人的存在问题,在此思想的影响下,当代艺术普遍重视对人的异化的生存状态的描述。孙一钿的作品大多以“物”为切口,暗喻背后的劳动与生产,揭示超消费主义和男权社会的内在机制。
205 x 158 cm
布面丙烯 2022
图片致谢艺术家、BANK 画廊和施博尔画廊,柏林/巴黎/首尔
当哲学与艺术通过艺术家的自由想象力会师,但孙一钿把两者区分得泾渭分明。她在交流中不止一次地提到“感受与思考”。作为创作者,她将自己的感受和思考赋予作品,却很少预设其“应该有的意义”。观众观赏的同时,首先会感到有趣,继而开启自己的思考。“所谓隐喻和意义的答案不是唯一的,画家应该做的是纯粹地专注画本身。”
感受力是孙一钿的创作灵感来源。它们在脑海里储存、重组,在某个的瞬间突然闪现。它可以来自童年时的一次涂鸦:孙一钿在公主的裙子上留出了一个空白的星星,把画放到阳光下就成了“发光的裙子”;可以来自大自然的第一手资料:风雨雷电、山水植物,孙一钿自高中便开始创作心绪日记式的“自然物”系列;还可以来自家乡的一爿小商品市场:在琳琅满目,精致又粗糙的玩具中,孙一钿窥探到工业暴力生产的真相。
“不同时间看一件东西,你的感觉会不一样。当你不再靠直觉和感受画画的时候,就必须要有思考。”孙一钿这样说。她始终保持着身为艺术家的敏锐。实际上她本人并不喜欢“艺术家”的称谓,“总觉得这个词太大了”,用这样一个头衔称呼自己,孙一钿会因为“膨胀”感到不适应。
孙一钿更愿意把绘画当做对外输出的、“最舒服也最恰当”的窗口。就像她围绕“自然物”、“人造物”两条线索展开创作。即使选择将后者推向台前,但依然会在工作室挂上几年前的“自然系列”。她说,创作是循序渐进、慢慢发酵的过程。“不用太强烈地推翻之前的创作,而是继续在这条线上走下去”。
同样的,她对新技术保持好奇。她创作NFT作品,让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起飞,让塑料大鹅开心地“抖一抖”。在新兴而未知的虚拟世界里,从传统艺术到加密艺术,孙一钿看到了新的情绪和生命力。
转换创作视角之余,孙一钿在去年9月再次回到学校。自从小学三年级转入美术学校,孙一钿便走上了专业美术之路——美院附中,中央美院,再到保送硕士,进入艺术圈——自然得如同规律般交出一张张A类试卷。她有时会自嘲,自己是“中国学院教育培养出来的优秀毕业生”。
这让人不禁好奇,孙一钿所理解的艺术是什么?是严肃矜持还是离经叛道?
“实际上没有‘艺术’这种东西,只有艺术家而已。”这是英国著名艺术史家贡布里希最为人熟知的一句话,也是孙一钿给出的答案。
她一直跟着自己的想法,遵循着一种“流动的思考”。创作时她说,“画画要不断推进,要真诚,扒光自己的那种”。继续深造时她说,“我想跳出画家的视角,看看别的有意思的学科”。现在,孙一钿是清华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的一名博士研究生,攻读文艺学专业。
这是孙一钿的选择。即使她在2015年本科毕业时曾这样表态,“哲学家让这个世界变得很无趣……我确实不想知道那么多答案,知道太多的人在电影里往往会被做掉。”
我们没有再向她追问原因。就像这位年轻艺术家所说的,“现在画画很快乐,学理论也很快乐”,她感受到了快乐,不求甚解的时候最快乐。
以下是福布斯中国对话孙一钿的整理内容。
福布斯中国:你在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成为了一名艺术家?
孙一钿:跟别人自我介绍“我是艺术家”,我觉得这是一件挺不好意思的事情。就像你不会说“我是音乐家”、“我是某某家”。这听起来有点像在自夸。这个称谓其实是别人赋予你,或者说社会赋予你的。我很小就开始画画了,4岁开始一直到现在。具体的“成为艺术家”的节点,我认为可能在我辞去美术老师的工作,非常规律地去工作室创作开始。
福布斯中国:你觉得哪几件作品确定了你现在的艺术风格?最明显或转折最大的作品是哪个?
孙一钿:我觉得画家不会因为一张画就确立了作品风格和面貌。不是说“唰”地一下,大笔一挥,你这张画就完成了,风格就确立了,它是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形形成的。就像一座城堡它是一块块砖不断垒起来的。
福布斯中国:所以你现在的城堡还没有盖完?
孙一钿:这肯定的,一直在盖。
福布斯中国:我们换个角度,你在盖城堡的时候,最重要的几个部分在哪里?
孙一钿:你想盖在哪里,你想盖成什么样子的,外立面是黑色的还是橙色的,有谁会来你的城堡里参观,等等等等。在此期间,你不能被其他声音打扰。或者说,即使受到外界干扰,依然坚持自己最初的想法。
福布斯中国:你怎样理解自己的作品?
孙一钿:我对每一幅画的情绪是很复杂的,是一种流动的感受。比如说今天我画完了一张画,把它挂到墙上,我会觉得“天啊太好了,我就是个天才”,然后陷在巨大的满足感里。但是第二天我再回到工作室,我会感觉这不行那不行,还可以画得更好。
如果把时间拉长,10年后我再回头看自己的作品,曾经很讨厌的画,可能在那个时刻会非常喜欢,反之亦然。人是会变的,对一张画的情感也是流动的,很难说哪个作品是我觉得最满意的、最好的。
福布斯中国:谈谈“人造物”系列的创作吧。
孙一钿:随着环境变化,我们与物件的感情交流也会发生变化。比如你的第一部手机,你对它抱有的情感与你现在买到最新款的iPhone14是完全不一样的。小时候那些便宜廉价的东西,现在看来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当时的你会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宝贝。
福布斯中国:义乌小商品市场是你创作“人造物”灵感的来源。为什么你会想到用超写实、几近完美的表现手法把那些玩具放到画布之上?
孙一钿:我热衷于把物件放大到具有陌生感的程度。
福布斯中国:去年你选择回到学校学习哲学,也是为了“感受”些什么吗?
孙一钿:我之前的教育经历都与艺术专业有关,所以我很想跳脱出这个领域,去别的学科看看有意思的地方。念一个学位对我来说是一种好的“压力”,能让我安静地看书。
福布斯中国:你在学习哲学的过程中收获了什么?
孙一钿:收获了读书有读书的不易,画画有画画的不易。
福布斯中国:哲学的学习会不会改变你对艺术和艺术创作的理解?
孙一钿:很多哲学家阐释艺术作品,只是把它作为自己理论的一个素材而已。比如吉尔·德勒兹,他在《感觉的逻辑》里分析弗朗西斯·培根的绘画,后来被公认为德勒兹最重要的美学文本。其实培根本人看完这本书很生气,因为他认为里面的阐释充满了误读。
福布斯中国:在创作过程中,随着年龄、技术的变化,一些艺术家的风格会由繁化简,反之亦然。你觉得你是“变复杂”的那一类还是“变简单”的那一类?
孙一钿:这是一种表现形式上的变化。如果从创作背后的思考来讲,每个阶段你关注的议题肯定不一样,风格肯定不是我最关心的部分。
现在我回看20岁出头时画的画,不管好或差,都永远回不去了。20岁的我和现在相比,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这个标准很难界定。
如果你现在让我再去画以前的作品,我画不出来;让那个时候的我画现在的画,同样办不到。我觉得艺术家的创作能留下印记就好。
福布斯中国:不同时代永远都有“艺术已死”的呼声。AI技术、人机互动让这个话题再次被关注。面对科技迭代与艺术变化,你有哪些看法?
孙一钿:我和我的朋友现在正在训练一个模型,它会根据输入的画,模仿画风出图。这个过程需要很多很多的数据,你会看到AI生成的图像一次比一次精细、贴切,和我的作品越来越接近。
AI很聪明,能够通过学习掌握一个艺术家的风格,就好像一个小小孙一钿。但它不知道艺术家创作背后的逻辑,只是机械地“喂它什么就生成什么”。
正因如此,我反倒觉得绘画或者说艺术不会消失。因为艺术品最重要的是它在物理世界的物质感。你用手机看一幅画,这张画其实已经“死亡”了。比如我的《KEN》,当它在物理空间内被放大,颜料的凸起和笔触痕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和AI生成的扁平的图像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目前我愿意把AI当做一种工具,训练它,为我所用。
福布斯中国:今年,你成为了柏林施博尔画廊与上海BANK画廊共同代理的艺术家。你在国际间艺术交流方面有哪些计划?
摄影:Andrea Rossetti
2023
图片致谢艺术家、施博尔画廊,柏林/巴黎/首尔
孙一钿:今年四月参加了自己在柏林展览的开幕式,之前在国外的展览因为种种原因自己没有办法去到现场非常可惜。这次在欧洲和当地的艺术家、策展人、藏家等等相关艺术从业者交流,这种久违的联结让人感觉很兴奋。
作为来自东亚的艺术家,在全球的艺术生态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是我们年轻一代需要思考的问题。你探讨的议题,关注的焦点,被放置在国内的语境和国际的语境上被解读的结果有可能大相径庭。因为我们成长的时代决定了我们和全世界的年轻艺术家都是在同一个舞台“竞技”的选手,作为一名成长在中国的艺术家,如何去发声,如何去创作出更优秀的作品,是我一直在努力的方向。
图片致谢艺术家、BANK 画廊和施博尔画廊,柏林/巴黎/首尔
文|Shirley Q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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