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吃了几颗感冒药,我最终换了个肝

多吃了几颗感冒药,我最终换了个肝
2023年05月09日 12:05 丁香医生

2016 年 6 月,作家庄无邪因为一次重感冒陷入恐慌,在几个小时内接连吃了三种退烧药,结果被送进了 ICU。

病症为「药物性肝损伤+急性肝衰竭」。

2021 年,病情急转直下,他不得不肝脏移植。

经历这场「与命运的周旋」,他想告诉大家,千万不要因为恐慌而乱服药。

以下是庄无邪的自述:

一场感冒引发的肝损伤

这些年来,每次我提到自己肝脏病因引爆点起始于一场感冒,总有人觉得我在开玩笑。

当我明确感冒发烧乱吃药会引发肝损伤,进而有可能导致肝衰竭时,还有人觉得我傻得出奇。

那是 2016 年的端午节,当时我为了工作连熬了两个通宵,身体的疲惫使得免疫力大幅度下降,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发烧了。虽然体温刚过 38 度,我还是选择了吃两片家里常备的退烧药。

然而事与愿违,两个小时后体温到了 38.6 度,我又找出了两片感冒药塞进了嘴里。过了一个钟头后,体温已经是 39.9 度了,我烧得浑身滚烫,体感却冷得如堕冰窟,我决定再加一片退烧药试试……

等再清醒过来,女友兔姐已经把我弄到离家最近的北京同仁医院急诊科,值班的大夫相当负责,她告诉我们,从眼白已经泛起的黄色初步判断,我的肝脏已经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于是安排我们紧急抽血查验肝功。

血液检测结果出来后,发现健康数值应该在 15 以下的胆红素(参考值为该院标准),当时已经到了 50 多。大夫诚恳地建议我转去南城北京友谊医院的肝病中心。

之后我在友谊医院住了十天,拍了 CT,做了核磁共振,还进行了一次肝穿检查,最终诊断结果是「药物性肝损伤+急性肝衰竭」。

情况紧急,医生帮忙安排我转院到北京佑安医院,那里有专门的人工肝科室,在治疗急性肝衰竭方面很有经验。

综合检查情况,除了药物性肝损伤和急性肝衰竭外,我还有胆囊炎、腹水+腹腔感染、胆系感染、低白蛋白血症、高氨血症……

当晚我一位远在北四环工作的小妹赶来了佑安医院,她扶着虚弱的我从北京佑安医院的B楼走到了花坛,不足五十米的路,我走得气喘吁吁,坐在花坛边缘,我告诉她自己从未这么累了,路好像走到了头。

其实小妹带我去下楼散步,是兔姐授意的。她那会儿被医生叫去签了病危通知书。上面写明,我的肝脏衰竭程度已到了濒危状态,生命随时有可能终结。

三次收到病危通知书三次收到病危通知书

图片来源:庄无邪提供

到老却活成了个球

「人工肝疗法」通俗一点讲就是血液置换,通过这种方式来吸附并且排除血液中的代谢废物和各类毒素,完成本该由肝脏完成的一部分工作,让其得到休息和缓解,从而为它争取更多的康复机会。

在做人工肝之前,需要在体内粗静脉处插入一根双向引流管。我第一次插管很不顺利,由于需要割开皮肤后盲插,当时的操作医生经验不足,忙活了半个多钟头也没有成功,最后是主任来了才解决战斗。

做一次人工肝的时间是三个钟头左右,在这段时间,进出体内的血液会达到 3000 cc,这占人体内总血量 4500 cc 的三分之二。由于血液疾速往返,身体很难做出应变反应,极度虚弱和焦渴让我痛不欲生。

最危险的一次,我在上午进入人工肝治疗室前没吃早餐,差点儿陷入休克状态。医生看出了我的反应,大声地问我感觉怎样。

我对他说,「您现在说的话我听得非常清楚,但我的体感很差,只能轻摇手指,抬不起胳膊。我的神智清楚,知道您距离我的物理距离是五十公分左右,可是听在耳朵里的声音却像是非常遥远。」

医生当即立断停止操作。当时我的营养和体能状态承担不了三个小时的血液置换,再这样下去必定要出大事儿。回到病房后,所有大夫都在责备我和家人没有主动跟他们汇报饮食情况。

母亲每天都会在家里亲自煮饭再带到医院。住院那两个月的时间里,我的体重由发病前的 140 斤骤降至 100 斤上下。

医院里不相信抒情,所有的悲欢都与病情有关。隔壁床的病友来了又走,他们有的治疗效果很好,走的时候欢天喜地,有的治疗效果不好,走的时候愁眉苦脸,还有一些已经无力回天,床位上的布帘一拉,就是阴阳两隔。  

昂贵的治疗费用,也让人性变得十分赤裸。一位大叔哭诉他养了两个儿子,并且通过多年的奋斗给他们分别交上了婚房的首付。在最紧要的关头,到底他即将面临的手术费谁出,却演成了一场乒乓球比赛。他感慨自己活了一辈子,到老却活成了个球。

兔姐那会儿刚刚二十四岁,却表现出了一种惊人的韧性,原本爱哭的她在我后续的整个治疗过程中一滴眼泪也没再掉过,又或者哭过了我没看见。我在北京混迹十几年积攒下的人品也终于爆发了,朋友们甚至建立了一个群讨论帮我,无论是从经济方面还是资源方面。

从端午节发病,再到临近中秋节的时候出院,我错过了 2016 年的整个夏天。

必须换肝

我在 2021 年的血色除夕夜中迎来新的一年,电视上在播着兔姐坚持要看的春晚,当春节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我感觉鼻子里有一种热乎乎的感觉,拿手一摸,第一滴血已经流了下来。

我的肝脏凝血指标也一直不好,之前也有过流鼻血的经历,但通常折腾一会儿就好了,那个除夕夜,我们用尽了各种方式,血是怎么都止不住了。当时我们住得离北京同仁医院很近。医生看了一下,说是鼻腔内有个小血管破裂了,提示我的凝血条件已经不好。

年后第一次检查,我的肝脏各项指标的数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乐观。L 主任跟我说,如果肝脏彻底无法继续工作了,建议病人进行肝脏移植,也就是换肝。

2021 年 4 月 28 日,我突然发烧。通过几个医院的多轮检查,我又回到了北京佑安医院,L主任在看检查结果的时候分析,我的根本病因还是在肝脏。上一次肝衰竭恢复后肝脏最终发生了肝硬化,而当时我的肝硬化情况已经十分严重了,肝衰竭的症状也有了显露。

接着我又做了四次人工肝治疗。最严重的那次,我已经陷入了意识混乱,失态到口吐芬芳,只不过当时的声音太小,没人听到罢了。可推我出来的兔姐知道,我确实有骂人。

可惜的是,「人工肝疗法」对我来说已经不再起效了。为了降低胆红素,内外科几位主任医师会诊后同意我插着引流胆汁的鼻伺管出院两天,协商最后的方案,是否准备进行肝脏移植手术。

肝移植手术信息登记表肝移植手术信息登记表

图片来源:庄无邪提供

「有人在等我回家吃饭,

麻烦您了医生。」

回到家中,我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让兔姐给我刮了个光头,然后坐在沙发上拍下了两张照片,我把它们发在微博,配文是:天堂地狱,皆在人间。发完这条,我便将其卸载了。

不得不打的电话还是要打,我先是跟父母告知了现状。接着我开始通知各路朋友,他们在我又一次和病魔以命相搏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对我病情的高度关心。我和他们说,为了活下去,我会选择换肝,钱肯定不够,但我不想放弃。

人在长春的发小儿光哥没容我把话说完,就问了一个问题:我你在北京住在哪里?第二天一早,外面有人敲门,我让兔姐开门,我说光哥来了。打开门果然是他。昨天太晚了,没有动车,光哥带着当时他能动的所有现金,坐着绿皮火车赶过来的。

下午的时候,家人才匆忙赶到,可当他们进屋才发现,准备用于换肝的钱,已经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凑得七七八八。

去医院路上,我靠在兔姐肩膀上问她,我到底是哪里好,值得你陪我这么久?兔姐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你的家人和朋友们为何如此关爱你的原因。

在兔姐又双叒叕一次签了病危通知书后,北京佑安医院普通外科的曾主任给了我们一个人体器官移植中心的页面,上面显示着我本人所需肝源的等待和排序情况。

和兔姐等肝源中和兔姐等肝源中

图片来源:庄无邪提供

我是 2021 年 6 月 24 日开始在普通外科病房住院,当时肝腹水情况已经很严重了,肚子胀得好像即将临盆的产妇,胆红素的飙升让整个身体呈现出明显的焦黄色。前者让我胀痛不止,胸口堵着一口提不上来也咽不下去的气团。后者让我奇痒无比,只要轻轻碰一下,皮肤就会像碎木屑一样唰唰掉落。

腹水胀得最难受的时候,我跟管床医生说,您能不能给我拿一把手术刀,我自己把肚子剖开让它放出来。管床医生非常耐心地跟我说,现在还不到时候,如果放早了或者放多了,可能会引发低蛋白血症,要活下去就得再忍一忍。

我从来没为自己被病痛折磨掉过一滴眼泪,却在等待肝源的时候曾痛哭过一场。

兔姐告诉我,为了节约成本,不浪费有可能会用到的每一分钱。我年近七十的老母亲,一个小城来的老太太,学着去挤大北京的地铁。无论刮风下雨,每天三次换乘往返,就为让我能多吃几口她做的热乎饭。

2021 年 7 月 24 日,就在我错过了上一枚肝源三天后,奇迹发生了。

当天我妈刚刚送完了午饭回到家里,兔姐就又一次接到了通知,一个新的适配肝源已经启动了转运流程,这边将立即开始准备手术前的一系列操作。兔姐为了怕干扰我的情绪,走出病房到阳台上去给家里打电话。

等即将要被推往楼上手术室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人生的大日子就是今天了。

短暂的交流时间里,我和父母通了个电话,告诉他们我一点儿都不怕,还想着能赶快治好早点儿回家。

他们提到了几个我爱吃的菜,也没聊其它。接着我和兔姐合了个影,说了一些肉麻的话,但是彼此都情绪稳定,没有哭哭啼啼。我说忙乎完了这些生生死死的小事儿,就解决咱们俩的婚姻大事。

她说,比起相信你,我更愿意相信给你主刀的曾主任。

曾主任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人类。他手上貌似有好几个博士学位,非常乐意跟病人做情感沟通。他在我最痛苦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医者父母心,一切听我的,我会尽全力保你。

十楼麻醉科的房间很大,各种仪器左一台右一台。一个眼神清澈的女医生拍了拍我的脸,把耳朵凑了过来。「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知道这有极大可能将是我留在世上最后一句话,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于是用拼尽全力把灵魂逼回躯体,虚弱地回了一句:「有人在等我回家吃饭,麻烦您了医生。」

换肝后醒来。兔姐说,朋友们很关心你,拍个照片吧。庄无邪竖起了中指。

图片来源:庄无邪提供

事后就连管床大夫都曾直言不讳地告诉兔姐,这哥们儿命确实是硬,从手术取出的原生肝脏情况来看,肝源再晚到哪怕一两天,医生也无力回天。

我问曾主任,手术后有什么忌口,他说你爱吃啥吃啥,四川人换肝之后还不吃辣了吗?

正中二人是庄无邪和曾主任。(从右到左)正中二人是庄无邪和曾主任。(从右到左)

图片来源:庄无邪提供

「我想做个好人」

我的那台肝脏移植手术总共进行了十个小时。家人们又开始担心接下来的一系列问题,当时首要面对的事情,就是我术后会在 ICU 里面躺多久。

医生告诉过我们,在整个手术治疗过程中,最不确定的就是术后ICU费用,因为它是弹性的,根据每个人术后恢复的情况不同,费用也不尽相同。

术后 ICU 产生的费用是以分秒计的。以我当时的那种情况,多躺一天,就需要花掉两万到三万块钱左右。此前不久,就有位阿姨在 ICU 里花掉了五十几万,也就是半个月。

我妈这时极其固执。她绝不可能允许顺利完成手术的我在 ICU 里一睡不起。她让我弟弟抵押了家里商铺,又利用老两口儿一辈子攒下来的信誉,向老家亲朋好友发出了求援信号,只要超出了原计划预算,为了让我活着,他们豁得出去倾家荡产。

幸好在 ICU 里的我也表现出了惊人的求生意志,第一次醒转过来时,主刀大夫刚好在,他让我攥住他的手指,检查我的体征反应,我说:「谢谢你,曾主任,我感觉魂回来了。」

出院的时候,医生问我回去后最想做些什么。我回答他说,我想做个好人。

因为我知道在我的胸膛里揣着一枚好人的肝脏,我甚至不知道这个好人是男是女,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认为只要我在,这个好人就没有死,因为他(她)的一部分就在我这里,将伴随着我走完整个生命历程。

2021 年 8 月 13 日,是很平常的一天,我终于用自己的双脚走出了医院大门,虽然此时腰间还插着一根用来引流胆汁的管子,腹部裹着厚厚的绷带,但仰头看见雨后乍晴的天空,内心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从容。

直到去年我还非常瘦,我妈进京来喂我。她说,我能把你从六斤一两喂到一百三十斤,就能让你接着把肉长回去。

我逐渐感受到了器官移植的神奇之处。虽然不知道那位把生命接力棒传给我的好人是谁,但他(她)至少比我年轻,他(她)的肝脏进入了我的身体,让我代谢加速,这意味着诸多逆龄变化正在发生。

前几天我刚刚见完曾主任。见我第一句话他就说,你怎么还戴个假发啊?我说是真头发,比你多。他又说我的身体恢复情况可以评到 99 分,接近完美了。

经历了这次病,我就不焦虑了,也没啥好执着的了。这个春天,我平均每天走八千步,逛公园,庙会,古玩花鸟鱼虫市场。累了就歇着。

大病五年,我终于还是在终极一战的最后时刻反杀了命运。

去年,父母到北京给庄无邪「喂饭」去年,父母到北京给庄无邪「喂饭」

图片来源:庄无邪提供

附:器官捐献登记方法

2010 年起,中国红十字会启动人体器官捐献报名登记工作,由最初的纸质登记,逐步发展到通过网络等途径登记。

如果你也有登记器官捐献的意愿,这里有几个靠谱的志愿登记途径可以选择:

1.通过「中国人体器官捐献」微信公众号进行登记;

2.通过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网站进行登记 (www.codac.org.cn);

3.赴当地红十字会器官捐献管理机构或登记站进行书面登记;

4.通过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授权单位或组织进行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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