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详细剖析常州模式的经典案例：中创新航变幻四年|常州市_新浪财经

作者：产融观察研究员大成

常州打造新能源产业的“常州模式”值得很多城市学习。常州这个模式说实话很复杂，远非招商引资这么简单，所以大成尽量写的简化些。

十多年前常州的新能源产业结构与无锡、苏州并无明显不同，三个城市的光伏产业一直是新能源的代名词，天合、尚德、阿特斯、协鑫这些“古早”类的光伏企业均发家于苏锡常三地。

自2016年开始，新能源中的储、用两端逐渐成为风口产业，动力电池、储能电池、新能源汽车成为拉动规上工业产值的主力。2016年初，地处洛阳的中航集团三级公司中航锂电（洛阳）公司在常州投下了一个大体量的动力电池生产基地，三期总投资125亿元，规划产能竟然达到了12.5GWH，要知道当时这个规模绝对是巨无霸般的存在，也远远超过中航锂电在洛阳的大本营。

凭借该项目，常州超越苏锡，成为新能源产业结构最为丰富、规模最大的新能源之都。

站在今天，回顾2016—2020这四年，大成却为常州当年的这个项目捏把汗。

百亿投资，牵涉央地两方，期间夹杂母子公司之间百般曲折，2016—2020四年之中又遭外部环境突变，亏损破产一线之间。不过也同样在这四年之中，常州方面却经过一系列复杂操作，把这个百亿项目迅速盘活。现在，脱胎于中航集团的中创新航，已然成为国内动力电池出货排名第三的霸主。

大成要仔细聊聊这个公司，借此也对常州模式分析一二。

央企中航集团落地常州项目的运营公司叫做中航锂电（江苏）公司，这个公司就是现在中创新航的前身。2015年中创新航成立，注册资本40亿元。在股东结构上，常州国资直接出资28亿现金占70%股份，中航集团旗下的中航锂电（洛阳）公司持有30%股份。

写到这，第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出现了。

原本中航锂电（洛阳）公司的12亿出资中，无形资产就占了8个亿，现金只有4个亿。毫无疑问，8个亿无形资产应该属于中航集团持有的动力电池知识产权，同时中航锂电（洛阳）公司还对这8个亿的无形资产具有永续使用权。我们说的直接点，中航集团旗下的中航锂电（洛阳）公司实际只用4亿现金就撬动了一个总量超过40亿的盘子，常州方面则承受了10倍压力。这个压力有多大呢？打个比方，就算2015年A股牛市的配资盘，也不敢这么加杠杆。

事情到这远未结束，曲折的故事刚开头。

大成能统计到的数据是，常州方面在项目初始期大致掏出34.5亿元现金。不过就算合作方是央企，常州方面也在冒大险，但是常州方面的冒险不止于此。

接下来新公司董事会的结构更有意思，所以第二个有意思的地方出现了。

尽管持股70%，但是常州方面只是财务投资者。按双方规定，在中创新航董事会的五个董事名额中，中航集团[中航锂电（洛阳）公司作为股东，实际代表中航集团]方面占三席。换言之，中创新航的实际控制权属于中航集团方面。

上面两个有意思的地方，展现出当时两个背景：

其一，常州方面想要引进这个动力锂电池项目的欲望非常强，所谓欲望就是迫切程度超过了希望、渴望。

其二，常州本土企业肯定不掌握动力电池的关键技术、重要知识产权，常州方面也不具备这条产业链的运营经验。

常州发展动力电池的欲望除了心情迫切，还散发着精明气息。什么叫精明？

第三个有意思的地方出现了，这一点估计很多分析者都没有注意到。

2016年中航锂电技术研究院有限公司在常州成立，常州国资（江苏金坛华罗庚科技产业发展有限公司）为控股股东，中航集团方面居次。不知大家发现没有，这个研究院公司的名字中可没有江苏二字。地处常州+研究锂电，这个研究院应该就是当时中航集团在锂电领域的“研究总院”。技术“东南飞”是对常州重金的反馈。

捋出上面三点之后，常州方面的意图也不言自明。花重金从外面引来“新产业”龙头，核心技术和研发端也被一并移植。常州方面想要培养出一只动力电池的产业工人队伍，更是在招揽技术研发队伍。

这两年，大成接触过不少地方的领导，他们都有共同的疑问：常州当年这么做，风险到底有多大？

在上一篇大成所写的常州模式文章中提到了理想汽车（点此查看该文章），理想汽车在常州的项目只是生产基地并非研发中心。我们知道在2018年时，常州方面只是为理想汽车提供了厂房代建、金融支持等服务，并没有入股。那么常州方面为何没有对理想汽车，再次复制中创新航这个模式呢？

大成觉得答案应该就是风险。

中航集团方面是央企，常州方面是地方国资。若常州国资投资央企孙公司亏损，那么被追责的风险确实要比投资民企小一点，后续处理的复杂程度亦如此。同样常州方面敢于持续加码的原因恐怕也在于此，所以想要借鉴常州模式的地方政府要对此背景有所了解。

事已至此，如果此后生意长隆，恐怕就没有什么常州模式了。在2016年初动工两年不到，悲剧发生了。

2017年，中航锂电（洛阳）公司和常州公司出现了巨额亏损，2018年依旧。亏损的原因两点，一是新能源补贴政策的调整，二是中航锂电的动力电池产品在市场上不吃香了。

常州方面很头疼，地也给了、钱也砸了、鞋都跑坏了几双，到头来项目刚上马就亏损，关键属于看不到希望的那种。开头遭棒喝，久之运营队伍必成哀兵，而哀兵必败啊！

2022年年底，网络上流传一篇关于洛阳为何留不住中航锂电的文章，文章对比洛阳和常州的做法认为，2018年洛阳未能在中航锂电亏损之时将其留住，主因在于洛阳国资惧怕损失所致，也反映出洛阳的认知落后。

说实话，大成觉得这篇文章恐怕只能算一篇爽文，当时任何一个“白衣骑士”介入中航锂电都难以跨过三关。

难关一：2015年中航方面设立中创新航（中航锂电江苏公司）时，常州国资尽管是财务投资者身份，但大概率和中航方面签有回购协议或打包上市协议。在触发回购条款的情况下，洛阳方面不太可能拿出十亿计的资金。

难关二：连续两年亏损，中航锂电在洛阳和江苏的运营团队恐怕已成哀兵之师。更为关键者，当时动力电池行业属于充分竞争市场化行业，没有股份的团队成员估计也早动了跳槽念头。如何调队伍？如何找能人挑大梁？又如何实现管理层持股？

洛阳搞得定吗？也基本不可能。

难关三：仅凭洛阳的财力难以支撑中创新航起死回生，同时洛阳方面如何平衡中航系统内部的关系也是一个极具挑战的任务。

这活，常州不接也得接了。

常州对中创新航的“心肺复苏”术，到今天仍然值得研究学习。其中有复杂的资本运作技巧也有处理各方关系的微妙操作。

2018—2019，常州方面开始执刀微操，“手术”概括起来分两步：

第一步，母子公司转换。上市公司成飞集成，替代中航锂电（洛阳）公司成为中创新航的直接股东，在通过债权抵消股权转让款等操作后，中创新航（当时仍叫做中航锂电江苏公司）反向收购原股东中航锂电（洛阳）公司45%股份，随之成飞集成与常州国资联手，将所持中航锂电（洛阳）公司剩余股份以增资方式装入中创新航。

由此母子公司身份转变，也以此为起点中创新航不再是成飞集成并表公司，常州国资最终拿回中创新航的实际控制权，同时此举也顺道解决洛阳、常州两公司的同业竞争问题，为将来上市扫清障碍。

第二步增资、融资，激励。在整体资产缺陷解决之后，中创新航成为一个全新的整体，未来大事唯有融资。2019年7月，厦门国资锂航金智和金圆产业分别以15.1亿元和4亿元共计19.1亿元的代价入股中创新航，持股合计29.85%。

需要注意的是，锂航金智共有两个LP，最大LP为厦门国资企业—厦门产投占有合伙企业99.3377%的股权，第二个LP—厦门锂航股权投资管理公司也是这个合伙企业的GP，该公司就是中创新航的员工持股平台。事情到此也就有了眉目，中创新航引入了近20亿的投资，也依靠新进入的股东解决了管理层和员工持股的问题，随后厦门国资还继续跟投了两轮。

资产关系捋顺了、钱有了、管理层和员工也有了股份，剩下的事情就是调结构、扩产能、抢东风。现在的中创新航已是宁德时代、比亚迪之后，国内第三大动力电池生产商。

你看，描述起来似乎很简单，不过探究原因却很难。比如，厦门国资为何要在晦明不定时，增资中创新航？

根本原因就是趋势判断这个就不说了，而直接诱因才更具现实借鉴意义。

大成觉得有以下几点值得分析琢磨：

首先，厦门国资入股的条件之一应该是中创新航在厦门设厂。2019年7月15日中航锂电（厦门）公司成立，中创新航厦门生产基地随之破土。两个星期后，7月29日厦门国资以19.1亿现金代价增资中创新航。用不到20亿的资金入股母公司，厦门还为自己换来一个子公司，这个买卖放到现在看很合适。尤其是在中创新航估值较低时入股，厦门国资又得到了账面浮盈。

其次，厦门国资让中创新航的员工持股平台成为第一轮入股基金的GP和小LP，此举表明厦门国资对中创新航重组的新领导层很信任。换个角度来看，中创新航的新领导层应该在中航集团、常州国资、厦门国资之间做了很多三方工作，只要一方不认可，这么复杂的资本运作肯定玩不转。当然，常州国资没有派出自己团队接管实乃明智之举，甚至以刘静瑜为首的原中航天马团队也是由常州国资推荐。很多时候，企业在调整业务、规整团队时都会面临这些问题：用自己人还是用对方人抑或用第三方的人？用老人还是用新人？选领导是侧重技术还是经营？常州方面给出的答案，值得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