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俞燕
8月17日，中财委召开了成立以来的第十次会议，这是今年以来召开的第二次会议了。
这次会议有两大值得关注的要点，一是统筹做好重大金融风险防范化解工作，二是共同富裕。
市场和媒体立即对这次会议的深意进行了各种解读。
对于第一条，市场很快有了深切的感受：8月18日晚间，中国华融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华融”，2799.HK）一口气发布了好几份公告，其中有两个重点：一是2020年预估净亏损高达1029.03亿元，二是引入五家战略投资者。
根据公告，中国中信集团有限公 司（下称“中信集团”）、中保投资有限责任公司（下称“中保投资”）、中国人寿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下称“国寿资产”）、中国信达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信达”，1359.HK）和远洋资本控股有限公司（下称“远洋资本”）这五家“白衣骑士”，将成为华融的新股东。
当晚，华融在官网发布了长达2400多字的“十问十答”，详述了引战的前因后果。
华融将成为 CBIRC发布《银行保险机构恢复和处置计划实施暂行办法》（下称“《办法》”）以来实施恢复与处置计划（RRP）的首例实战。
从华融披露的引战方案来看，华融便体现了文件提强调的“自救为本”的原则，承担了风险处置主体责任。引入的五家战投中，其实有两家原本就是其现有股东中国人寿和远洋地产的旗下子公司。信达则是其AMC同行，则开创了以AMC救AMC的先例。
一位金融资深人士指出，华融发布引战方案，意味着恢复计划（Recovery Plan）阶段已告结束，接下来就进入到处置计划（Resolution Plan）的实施阶段。
三年前的4月17日早上，从赖三百迈进鑫茂大厦的那一刻起，他以及华融的命运便已发生了惊天巨变。
三年后的1月29日，赖三百奔向黄泉路，身后留下滔天洪水。
本月28日，华融将披露延期整整一年半的2020年年报和2021年中报。届时除了已预警的千亿元净亏损巨坑，华融的财务现状还将完整地对外披露。
根据华融新领导班子在2019年提出的“稳定、化险、瘦身、转型”华融四步棋，如今应该处在第二和第三阶段。
“白衣骑士”们能帮助华融转型成功，实现涅槃吗？
01
为何突然巨亏千亿
8月18日，华融发布的预警公告显示，其2020年归属于股东的净亏损预计为1029.03亿元。
即使在华融32家分公司中有25家严重亏损的2008年，其仍有净利润4.03亿元的家底。这一年正是赖三百上任的前一年。
12年一个轮回。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
对于为何在突然出现千亿元巨亏，华融新闻发言人在“十问十答”公告里作了详细说明。
华融新闻发言人称，赖三百在任期间，激进经营、无序扩张，华融对其造成的风险资产进行了持续清理和处置。受疫情影响，部分部分客户履约能力下降，当期部分资产质量加速劣变。
具体来说，主要有三个原因：
一是对集中处置存量风险资产进行减值测试。原本，华融在2019年将旗下的华融华侨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华融华侨”）作为其自身的不良资产处置平台，将其分、子公司的部分存量资产进行集中管理。然后计划把华融致远投资管理有限责任公司（下称“华融致远”）所持的华融华侨91%的股份转让出去，这样便不用并表，又能把没有消化完的不良资产“甩”出去。
天眼查显示，华融华侨2015年12月成立于广东汕头，华融致远持股51%，广东锦峰集团持股40%，汕头东海岸投资建设公司持股9%。业务范围包括投资、资产重组和并购，资产经营与管理等。
奈何一直到2020年，华融华侨的股份也没转出去。于是，华融华侨又对集中管理的资产计提了信用减值损失和公允价值变动损失。
二是因为2015年至2017年华融快速增长的收购重组类项目和固定收益类项目，在2020年集中到期，对当期资产风险审慎评估信用减值损失。
三是华融的相关金融服务附属公司的资管计划的底层资产风险加速暴露。
赖三百落马的当年即2018年，华融的业绩也出现过巨幅下滑。彼时其净利润从2 0 17年的265.88亿元骤降九成至15.09亿元。2019年略回升至22.69亿元，2020年上半年净利润则仅为2.10亿元。
对于2018年业绩的下滑，华融也曾给出了三个原因：2018年开始实施的《国际财务报告准则第9号—金融工具》的影响、收缩非主业、无优势业务以及市场环境和信用风险暴露的影响，以及受融资规模影响利息支出大增等。
到了2020年，华融居然净亏高达千亿元，让市场顿时“不明觉厉”。不过，有金融业人士指出，无需对华融千亿巨亏太过担心，这其实是一种“财务洗澡”的手法，提足减值损失，此后便可轻装上阵。
华融新闻发言人亦强调，计提的减值准备符合会计准则要求，合理反映当前的资产质量和风险状况。当期计提的信用减值损失和公允价值变动损失，增强了公司风险资产处置的财务基础，并不代表终级损失。
华融新闻发言人同时表示，华融目前的境内外债券按期兑付，流动性风险可控。4月1日至8月18日，华融及旗下子公司已如期足额兑付到期境内外债券共94只，金额共计633.44亿元人民币。
8月18日当晚，华融旗下的华融国际金融控股公司（下称“华融金融”，0993.HK）亦发布公告称，预 计其 2020年净亏损约 26.5亿港元至27.5亿港元。而其亏损的原因主要有两点：
一是2019年10月出售华融天海（上海）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华融天海”）和广兴环球有限公司所持的投资项目减少，导致利息收入锐减。
二是疫情和资本市场动荡，使其投资的金融资产价格下跌，导致按公允价值收益大幅减少。此外，对其债务工具的直接投资、应收账款、贷款以及保证金融资垫款计提大额拨备。
02
迎来五名“白衣骑士”
8月18日的公告，还有一则是关于引战的内容。
该公告称，华融分别与中信集团、中保投资、国寿资产、中国信达和远洋资本签署了投资框架协议，以向其新发行股份的方式，来补充资本。
此前业界曾传出中信集团来华融尽调的消息。后来彭博社曾报道，华融将获得增资约500亿元，其控制权将转移给中信集团。
中信集团是横跨金融与实业、香港与内地、拥有金融全牌照的国有大型综合金控集团，论资金实力、产融两大领域的实战经验以及综合优势，自不待言。有金融人士指出，由中信集团牵头重组华融，在当下或许是最优项。
今年6月，中信集团向央行递交了设立金融控股公司的行政许可申请。
华融的公告并未披露五家战投的股比和出资情况。
当晚，当事人之一信达亦发布公告称，其认购华融发行的新股份，属于财务性投资。将与重组后的华融加强合作，进一步优化不良资产管理行业的生态圈，巩固和加强其主责主业的核心竞争优势。
2019年信达参与了锦州银行的重组，这一次是作为AMC首次参与另一家AMC的重组。此前业界一直有流传关于四家AMC改革的说法，其中包括 “四合二” 版本和“1拖四”版本。目前四家AMC如何改革依然未有确切的说法。
有业内人士指出，此次信达参与华融的重组，或许会为未来AMC的改革提供一些探索思路或实践探经验。
中保投资成立于2015年12月18日，由27家保险公司、15家保险资管公司和4家社会资本共46家股东成立，是CBIRC直接领导的保险行业国家级投资平台。
中保投资是中国保险投资基金的普通合伙人，基金总规模预计为3000亿元。其主要围绕国家产业政策和发展战略开展投资
今年7月，中保投资还与中信证券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将在投行业务、交易投资、基金托管、研究服务、投融资等方向开展全面合作。
远洋资本成立于2013年，是远洋集团控股公司（下称“远洋集团”，前身是远洋地产控股公司，3377.HK）的投融资平台，是其实现第四步战略转型的主角，目前已形成覆盖“募、投、管、退”资产管理全周期的闭环业务格局，旗下拥有多家基金管理平台和投资平台，并拥有香港证监会第4类和第9类牌照。
在五家战投中，其实国寿资产和远洋资本不算是“新人”，因为其各自的母公司原本就是华融的现有股东，且中国人寿还是远洋集团的第一大股东。
2014年8月，华融拿出20.98%的股权，引入八家战投，其中便有中国人寿集团，获股比4.22%，其持股数至今未变过。
2016年3月，被视为赖三百的嫡系的中国人寿海外公司总裁刘廷安跳槽来到中国港桥（原为至卓国际，2018年更名为港桥金融，2323.HK）担任董事会主席。而这家公司被业界认为是华融的影子公司，2016年天元锰业成为其第二大股东。该公司后来与中弘股份实控人王永红、丰盛控股（0607.HK）董事长季昌群、北方矿业（0433.HK）第一大股东钱永伟等大鳄相互勾兑，留下了一地鸡毛。
远洋集团与华融则在2015年3月签订战略合作框架协议，声称要在八大领域展开合作。
七个月后（2015年10月），在华融上市前夕，远洋地产通过其作为普通合伙人的基金SOL InvestmentFund LP的全资附属公司巨宝投资有限公司，以53.04亿港元认购华融25%股份，成为其最大的基石投资者。
2018年9月，华融新掌门王占峰上任后，带队拜访了远洋集团，双方就未来未来的合作方向进行了交流。
从五家白衣骑士的情况来看，和保险有关的便有三家：中保投资、国寿资产以及可以作为保险系公司的远洋集团（其第二大股东是大家人寿）。可见，具有长期性和稳健性的保险资金，在重大重组案例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对于此次引入五家战投，华融新闻发言人表示，引战仅涉及资本重组，并无计划进行债务重组。
03
瘦身进行时
2019年，华融新领导班子提出了“稳定、化险、瘦身、转型”新华融四步棋。
赖三百落马三年来，华融在化险的同时，已进行各种“瘦身”。
据统计，华融系共有包括华融本身在内的三家H股公司，投资了10余家H股和20多家A股，间接持股的则不胜枚举。
如此臃肿庞杂的体量，要“瘦”到筋骨清晰有力、纤秾合度，可不容易。
2019年，华融在海外业务整合基础上，由华融华侨整合华融旗下的分、子公司的部分存量资产，进行集中管理处置。
换言之，华融华侨变成了华融的不良资产的处置机构，如同华融自身的不良资产处置平台。
按照华融的计划，下一步要将华融致远所持的华融华侨91%的股份转让出去，这样便不用对其并表，而已归到华融华侨旗下的不良资产便可一同剥离。
奈何没有接盘侠难寻。直到2020年底，华融华侨的股份仍没“甩”出去。华融华侨只好对集中管理的资产计提了信用减值损失和公允价值变动损失。根据华融的公告，这也成了2020年千亿巨亏的三大原因之一。
2019年10月18日，华融金控发布公告称，拟由华融海外全资收购华融天海的股权，同时由华融海外向Linewear全资收购广兴环球的股权，共计1123万港元。交易完成后，华融天海和广兴环球亦不再纳入华融的并表范围。
2020年2月，华融公开转让其持有的华融昆仑青海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全部股权。四个月后，由山东国资接盘，并更名为昆朋青海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
2020年3月，华融旗下的海外投资子公司中国华融国际控股，剥离了一批非核心及非盈利子公司，涉及12家H股公司。此外，南京熊猫等A股，亦在被减持之列。
2020年7月，华融金控公告称，拟将华融投资股份公司（下称“华融投资”，2277.HK）予以私有化，然后并入华融金控。四个月后，华融投资成为华融金控的全资子公司，并正式退市。
进入2021年，华融的瘦身之路日渐清晰。
6月15日，华融在官微发文表示，公司将落实监管要求，立足不良资产主业定位，积极开展不良资产包收购与处置。
彼时有媒体称，监管部门对华融已明确提出，要求其在年内尽快处置旗下持牌机构、境内子公司，以填补坏账窟窿，减少对母公司净资本的消耗。
据报道，华融需要处置的子公司达七家，其中包括华融湘江银行、华融证券、华融信托、华融消费金融公司（下称“华融消金”）、华融金融租赁股份有限公司等五家金融子公司，以及华融中关村不良资产交易中心股份有限公司和华融晋商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以上七家子公司需要处置的资产规模合计近7000亿元。
6月29日，华融公告称，拟转让所持有的华融中关村不良资产交易中心股份 有限公司7 9 ． 6 %的股权。
8月2日，华融公告确认了拟转让所持华融消金70%的股权，并对华融信托股权进行重组。对于华融信托的重组，则采用“债转股+股权转让”的方式。
转让几家主要金融子公司的股权，是否会对其经营产生较大影响？对此，华融新闻发言人表示，根据监管部门对AMC提出的“回归本源、聚焦主业”的要求，华融转让这几家子公司的股权，是落实监管要求、突出不良资产主业的具体举措，对公司经营的影响是正向的、积极的。
该新闻发言人还表示，华融对非主业、无优势、无业务协同的相关子公司优化整合方案，正在进行研究，将根据进展予以进一步披露。
04
又到了转型时刻
AMC是金融业改革的产物，22年来一路伴随着我国经济金融体制改革，经历了政策性出清不良资产、商业化转型和投行化盘活低效资产等发展阶段，充当经济金融体系的“稳定器”、金融风险的“防火墙”和金融危机的“救火队”。
一位金融资深人士认为，客观来说，AMC在金融机构改革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建行董事长田国立2017年5月在《中国大型商业银行股改史》书中谈到，写中国当代金融史，是无法绕过资产管理公司的。在其看来，商业银行和国有企业的由衰转盛，都离不开资产管理公司，甚至国家真正的深层次经济改革是从资产管理公司成立开始的。
由宇宙行分离出来的华融，1999年成立时仅有20余人，挤在宇宙行北京分公司抵贷收来的一座小楼里办公，手里只有宇宙行给的40亿元现金和60亿元其他资产，在四家AMC里已算是财大气粗。
早年，华融创下了好几个第一：受托处置了我国第一家行政关闭金融机构——中国新技术创新投资公司；第一个引入外资参与中国的银行业不良资产处置并公开打包竞标；做了第一单不良资产证券化业务。
早年还干了一桩大事，接管德隆系。直到2021年3月30日，随着新世纪租赁破产取得终结裁定，历时14年之久的德隆系清算工作才最终画上句号。
从2006年开始，华融开始对政策性业务和商业化业务进行分账管理、分别核算，自负盈亏。四家AMC也开始了各自的转型之路，实现了由政策性金融机构向市场化金融机构的转变。
随着向市场化转型，四大AMC出在逐渐拓展着各自的业务体量和业务边际，渐渐形成混业经营的格局。
其中的一个契机是，此前AMC在进行不良资产处置时获得了一些破产清算的证券、信托、保险公司留下的牌照，在AMC向商业化转型后，便变成了其用来开展混业经营的载体。而AMC的业务重心和发展方向也变成了去放贷款。
田国立在上述书中曾谈及，对AMC变成规模不小的影子银行“非常担心”，因为AMC不是银行，没有与信贷工作相匹配的风险控制体系。
在AMC在商业路急奔之时，华融迎来了赖三百。
2009年，赖三百为华融确立了“市场化、多元化、综合化、国际化”的发展方向。
2012年2月，华融改制和转型发展方案正式获批，改制成为股份制公司，并在当年10月正式挂牌。彼时，赖三百还为华融题写了“华英成秀，融通致远”八个字。
从2013年开始，华融开启“速度与激情”模式，开始盲目扩张。作为处置不良资产的机构，最终却把自己处成了不良资产。
春风得意的赖三百，以被香江之地的资本大佬小弟们奉为财神爷而洋洋自得。“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
2018年11月，央行在《2018年中国金融稳定报告》指出，四家AMC的风险隐患初步显现，资产负债规模快速扩张，资产负债率高位运行。2014年以来，其负债增长的年均增速达到30%以上，资产负债率均在85%以上。个别AMC的投资业务主要集中在房地产、政府融资平台和基础设施建设等三个领域，风险集中度高。
让AMC回归主业，成为监管的最强音。2019年2月，CBIRC郭先生在信达调研时强调，AMC要强化风险防控，更加专注主责主业，在新形势下推进业务拓展创新，通过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和动力变革，健全可持续高质量发展模式。
2019年，华融新领导班子提出，建设“新华融”初步规划分为三个阶段——应对风险平稳过渡阶段、调整战略转型发展阶段、实现高质量发展阶段。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赖三百落马事件，推动了华融以及其他三家AMC向回归主业的转型之路。
其实，从另一方面来说，即使没有赖三百这一催化剂，AMC转型也势在必行。
2020年3月，建投中信资产管理有限责任公司转型为中国银河资产管理有限责任公司，全国第五大、券券首家AMC宣告成立。
与此同时，监管部门取消了外资对金融资产管理公司的持股比例限制，外资对设立金融资产管理公司热情高涨。此外，各地方系AMC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一个多层次竞争的不良资产处置市场正在形成。
华融们如何保住自己的江湖地位？
涅槃待重生。
责任编辑：陈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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